“住！”行在最前的后荼一声令下，浩荡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车辇里的不然抱着无聊得只能睡了醒，醒了睡的酱酱，掀开帘子探出个头。却见陌子归已经等在门口，要伸手牵她。
“停下做什么？”不然问，怀里的酱酱动了动小脑袋，睡眼惺忪地抬头四顾。
“前面是合虚山，升日月，汇三界，不可腾云施法，你们跟着我步行涉过比较安全。”琇書網
陌子归说话间要从不然手里接过酱酱，然而酱酱大约是没睡醒，起床气正大。只木讷着抱不然，不从。
不然看着陌子归笑，颇有些得意。这还是这小屁孩儿第一次要她不要陌子归，尽管自己受累，也甘心随了他，只扶着陌子归的手下了车辇。
晌午过后日头很足，树影斑驳，风过后树叶窸窸窣窣碎唱婆娑，几人倒也不觉山路难走。
酱酱逐渐找回一丝清醒，对周围的一切都甚是好奇，一只小手悸动不安地绕着不然颈边的长发，一对黑葡萄样的圆眼睛不住到处打望。
“我要下来。”酱酱翻了个身，作势要从不然怀里挣脱。
“不行！”不然一掌将他摁回去，“合虚山三界交汇，鱼龙混杂，你跑丢了我到哪里去寻？”
酱酱撅了嘴，不甘心地趴在不然肩上，哼哼唧唧地将她的长发顺了又顺。
“不然，你脖子上的小圈圈是什么？”酱酱肉肉的小指头轻轻点在她耳后的侧颈处，“还红红的。”
“嗯？”不然腾出一只手，在酱酱点的地方摁了摁——不痛不痒，所以，应该不是什么伤痕吧。
“是淤青吗？”酱酱凑近了一点，倏尔叫起来，好似发现了惊天秘密，“不然你受伤了吗！！”
“啊？”还未等不然反应，她只觉一个高大的暗影忽地将她整个笼罩，然后身子一盈，自己倏地被转了个圈，长发撩起一半。陌子归这么一动不要紧，要紧的是霎时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拔剑的拔剑，打望的打望。
一时间，不然成了整个仪仗的焦点。
“是什么？”不然低着头，只觉陌子归捞起她头发的手极不自然地，颤了颤。
他身边之后凑过来的后荼和崇籍两人亦是怔住，猛然开始咳嗽，似乎是呛到了自己。
“没什么，”陌子归放下她的头发，理出一缕，小心地顺到她的侧颈处，将那块红印捂得严严实实。
继而贴到她耳边，低声呢喃道：“这是……昨日夜里留下的。”
后面的几个字，陌子归几乎是吞进了喉咙，擦着鼻息的一句。
“……”不然听清了，手一软，差点摔了酱酱。
“是什么？”酱酱依旧牢牢攀住不然的脖子，忽闪忽闪的眼睛紧盯她沸腾的脸，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一探究竟。
“你！”不然对着酱酱瞪回去，将他整个置于地上，“自己走！”
“可是阿姐……方才还不让我自己走……”酱酱一脸不明所以，摸摸自己的小耳朵，差点被她震得聋掉。
暗忖之间，只觉得不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奇怪。
“哎……”他看看身边那个脸色一样不太正常的陌子归，大约也知道了罪魁祸首。
日影渐渐西斜，阳光瘦了下来，不过依然挥洒得大方。远处偶有几只啼鸟，把山间云雾都叫散了几分。再往前走几里路，便能出了合虚山。
酱酱乖乖拉着不然的手，一路拈花惹草逗鸟捕虫，反倒越走越精神。
“沙沙——”一旁山脚处的矮灌木中忽然蹿出几声轻响。
“咦？”酱酱好奇，转身去看。
“沙沙——”又是枝叶几声微微的晃动。不然下意识得将酱酱拽住，往身后拉。而一旁的陌子归显然更紧张，已然祭出昆吾剑对准灌木丛，蓄势待发……
“沙沙沙沙——”微小的响动逐渐变成了剧烈的晃动，灌木开始无风自抖，哗啦啦往下掉着叶子，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态。
“啾！”
一声轻响，一个金红晃眼的矮影骤然从灌木中蹿出，快到只能稍微辨别颜色，看不清样貌，直奔着酱酱而去！
而挡在他面前的不然也来不及反应，护着酱酱往后退了几步。然而酱酱的小短腿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砰地一声闷响，酱酱先坐到了地上。不然脚步不稳被他绊住，腿一软往后坐下去，翻了个跟头。
“啊啊啊啊！呀！”酱酱大叫，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惊恐。不然摔得两眼发黑，但也管不了太多，只一把扯过酱酱将他护在身下。
下一刻，一个湿乎乎的东西凑到了她的脸上……
“呼呼——”嗅了两下，似乎是急促的呼吸声。
“唰——”又是一阵湿热，还有些……毛茸茸的？
“嗯？”不然这下才缓过气来，睁眼只见一团金红色的绒毛中，一对黑黑圆圆的眼睛正瞅着她，一边瞅一边嗅，还不时生出舌头来舔一舔，似乎对不然和酱酱很是感兴趣。
“这是小狐狸吗？”酱酱从不然肚子底下爬出来，好奇地问。
“这是腓腓，”陌子归松口气，收回佩剑，俯身将不然拉起来。
“腓腓……”不然嗫嚅着，打量眼前这个金红色白尾巴的一团毛。
“沙沙沙沙——”方才这只腓腓行出的灌木丛随之开始响动，声音更盛，幅度更大，啾啾几声之后，从密实的矮灌木里接连行出好几只小腓腓，一排金红的小毛球就这么定在灌木外，与他们隔岸相望。
“她还有好多小宝宝！”
酱酱开心地跳起来，毕竟作为一个茸毛癖，一下子见到如此之多的毛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跌跌撞撞地跑向灌木丛，伸手就要去抱。
可那只大腓腓似乎觉得他的莽撞是一种威胁，啾啾一声之后那些小腓腓倏地四散而开，转身再度逃进了灌木丛，而她也在一跃之间没了踪影。
可是此时的酱酱全然忘我，一心只有那些小毛球，奋不顾身地就随着他们追进了灌木丛。
不然顿时心里一空，本能地追上去要拉住他。跑了几步绕过那个崖脚，视野却骤然开阔起来——灌木到此戛然而止，崖脚之后竟是一面极陡的山坡。
酱酱根本来不及反应，猛然一个落身虚空。不然伸手拉住他，慌乱之中酱酱用力一抽，她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只能整个人扑上前去将酱酱抱住，身体穿过莽草，直直往崖沟最深处落去。
而身后的陌子归亦是不及多想，跟着两人就纵身跃下陡坡。山间已到晚时，夜风忽起，云雾升腾。
他几次尝试都没能触到不然，身体的下落又全然不受控制，眼前的不然便在愈发浓重的雾霭之中，渐渐模糊，直至淡出视野。
“不然！！！”他厉声呼唤，夜里的山风刺骨，拍在脸上重而疼痛。
然而风过之后，回应他的只有山间来来回回穿梭的反响，和枝头簌簌乍起的归鸟……
“醒了吗？”一声略带沙哑的探问，扰动了清冷的山林之夜。劈啪炸出火星的篝火旁，两人依偎而坐。已是初冬时节，就算是南炎北部，业已是山寒水冷。
一个褐色外袍，束袖束脚的男子就着熊熊的火光回头。夜里的暗色吞掉他一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郁。他看了看，随意道：“看样子是没有。”
“那个小孩儿呢？”沙哑的声音再起，他用手中一只长拐捅了捅篝火，火光又大了一截。
“也还没。”
“探过脉相没有？没事吧？”拐杖顿了顿，拄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你我可都不想害人性命。”
“脉相无碍，想是睡一睡就会醒的，不必担心。”褐衣说着话，转身取来一些水，向着不然行去。
篝火的暖意随着他身侧的风被带来，轻轻扑在不然的脸上，皮肤有一些紧绷的感觉，像是温暖的嘴唇柔缓地吮吸。人影晃动间，原本黑暗的视野，微微带上了橙红的光晕。不然睁开沉重的睡眼，只觉意识像是淤积的河水，湿湿嗒嗒不够通畅。她向着热源进了一些，借势要烤干自己水淋淋的思绪。
“醒了！”褐衣喊了一声，快速扶住她因不清醒而偏偏倒倒的身体。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两人，面容枯槁苍白。
火光触及之处，一人静坐，右腿处空了一截，手里拿着根长柺。另一人瘦削无比，褐色的短袍泛白，身上的气泽已经淡得快要探测不出。
看样子，是流落在此的散仙。
“你们……”对于在合虚山还能见到三界之人，不然甚是意外。她慌张地四处打望，直到看见酱酱安然地躺在长柺身侧，才算是放下心来。
“姑娘不必担心，我等常居于此，靠劫持来往之人的法物提炼仙泽而活。谋财，却不害命。”褐衣将手里的水递与她，转身坐会篝火旁。
不然瞪了瞪手里的碗，再抬头看两人——原来面容枯槁是因为没有仙泽可汲，可是……她不禁疑惑道：“合虚山乃仙泽禁地，既然如此，两位为何又要常居于此？”
长柺面容冷峻地俯视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拐杖紧紧拽住，语气里带着嘲讽道：“五族之间的战乱方才平息，炎族绯棠两部便接连征兵典将，凡是男子皆要服役。姑娘华服加身，怕是锦衣玉食惯了，哪能了解黎民疾苦。”
“什么……”不然嗫嚅着，声音颤抖，“南炎……南炎已经如此民不聊生了吗？”
“哼！”长柺男子冷笑，继而又道：“老夫的兄弟儿孙早年死于战乱，这条腿也是在阪泉之战中废的。而如今，兵卷却照样送到了老夫手里。”
他顿了顿，火色染上他的脸，将暖色也变得沧桑。
“老夫曾也是为人师表，他们要收老夫的命，老夫认了。可他们要老夫再起战乱，再当屠夫，老夫不从。”
他的话映着火光，化作木柴里突然炸出的一线火花，将不然的心击得猛然一颤。她倏地抓紧长裙，指节发白。
长柺挑眉视了不然一眼，只道：“如今你也醒了，要问的也问了。留下身上的法物，便可离去，我等亦不想为难你。”
“我身上没有法物。”
“你没有法物？！”褐衣的声音高了一截，显然是不信。
“我没有，”不然抬头，目光淡然。
熊熊火光却将她霜灰色的眼眸霎时点亮，隐隐透出淡紫色的光辉。
“你们送我去赤部，赤焕会应允你们想要的一切。”
“我们凭什么信你？”褐衣问，眼角挑起一丝轻蔑。
“凭我是炎帝嫡长女，三界帝后。凭我同样在战乱中国破家亡，失过至亲。”
烈烈火焰旁，她字字铿锵，好似浴于烈焰的星火，振翅高飞。
啪嗒声响，拐杖滚落脚边。长柺怔忡地定睛直视不然，眼神渺远而又迢遥，簌簌而动，惊起一层水雾——好像看得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看到了久违的故人。
他胸中一沸，只觉眼前的女子眉宇微舒之间，便使云天都动。
“哈哈哈哈……”褐衣笑起来，并不相信，摇着头翻动面前的篝火，木材喀嚓微念。
“一言为定。”
笑声戛然而止，褐衣愣住，抬头看向身边的人。长柺勉力撑起身体，艰难地行到不然跟前，依然定定地看她的眼。
“那不必再等，现在就动身吧。”不然俯身抱起酱酱，兀自行入黑暗。
“叔！你就这么相信她？”褐衣扯住一旁的长柺，低声诘问。
“我信，因为……我看到了炎后……”长柺抬头看看天上的月，往墟歌的方向，轻声笑着道：
“在她的眼睛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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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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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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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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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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