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浑身鲜血,伤痕累累的少年,逆着光,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清黑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或者慌乱,只有深刻到近乎燃烧起来的愤怒。
恍惚间,她看到这个少年和哪吒的模样有八分像。
叶挽秋抽搐一下,立刻从梦里惊醒过来,额头上一层薄汗。睡着前没来得及关上的窗外是透不出半点光的长夜深沉,还在下着密密的雨。
春日里的雨总是说下就下的。
她翻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迷迷糊糊睡到天亮才醒,梦境里的场景全都混乱又模糊,却唯有哪吒是清晰的,还总是反复出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要命了。
叶挽秋抓抓头顶乱成一团杂草的头发,迅速起身穿好衣服去洗漱,把脸埋在热气潮湿的毛巾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脱轨了。
整理好自己后,她将昨晚提前熬的药热好端给母亲,坐在店里绣了一会儿旗袍,却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反复拆了几次都总是绣得让她不满意。
看着已经留下明显针线拆合痕迹的光滑绸面,叶挽秋叹口气,索性放弃了刺绣,转而去取来门口的油纸伞拿在手里,朝正在柜台后忙活的宋文姣简单知会一声,独自走进屋外的绵绵春雨里。
今日是周末,街上到处都是放风出来玩闹的孩子。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再次来到那家专卖各种奢贵饰品的店铺,矗立在玻璃橱窗前盯着那枚胸针,脑海里突兀冒出来的想法却是——不知道哪吒的生日过了没有。
这时,紧闭的店门忽然打开了,金吒走出来,抬了抬半垂的帽檐,有些诧异地看着正在门口发呆的少女:“叶小姐。”
“啊,长公子。”叶挽秋回神,第一反应是先朝他周围打量一圈确认哪吒不在,松口气之余,却也有无法忽视的失落涌上心头。
“怎么一个人?”他问,注意力却先放在对方那把红莲纸伞上,然后才看向她的眼睛,“是来选东西的?”
“没,就看看。”她摇摇头,眼角余光瞥过那枚胸针,“今天没课,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所以出来逛一下。”
“原来如此。那,不知叶小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一段?”
叶挽秋迟疑几秒,点点头。
雨势绵密,整个锦城都是灰雾稠蒙的,只有从伞骨边缘滴落而下的水珠还保留着清澈。两人各自各自撑着伞,中间隔着段礼貌而合适的距离,并排走在街上。
金吒再一次确认过她撑着的那把伞,忽然笑起来:“我说呢,三弟向来珍爱这红莲伞,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弄丢了,原来是送给了叶小姐。”
珍爱这个词让叶挽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于是顺着他的话追问道:“这伞怎么了吗?”
“那你得先告诉我,三弟是何时将它送你的。”
她简单复述了那天发生的事,却见金吒听完后,蓦地停下脚步,站在漫漫灰澈雨幕背后,神色不明地望着她:“你说那是你和三弟初次见面?”
“是这样。”
“你确定你之前没见过他吗?”不然他怎么会随手将这把伞送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叶挽秋想了想,非常实诚地回答:“若真有见过,就算我脸盲不认人,可就冲三公子的样貌,我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啊。”
金吒愣了愣,旋即又笑开:“你说话还挺有意思。”
说完,他继续朝前慢慢走着,也顺便解释了这把伞的由来: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三弟很小的时候,确实是个病秧子,经常三天两头就高热哮疾的。尤其是癔症,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到下雨天就很容易犯,还总是时好时坏,没少让母亲担惊受怕。”
确实很不可思议,叶挽秋沉默地想着。尤其是作为一个亲生父亲,面对自己体弱多病的幺子,不但没有任何疼爱或关怀,反而还视若无睹甚至是让他自生自灭。
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后来有一天夜里,也是下雨,他的癔症又发作了,连医生都没办法。母亲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玄方,说是红莲图纹有辟邪焚晦之用。于是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能当做尝试来将红莲花缝在他的衣服上,也绘这把伞上。”
听到这里,叶挽秋顿时愕然,忍不住抬头看着头顶伞面之外的雨影婆娑:“那,后来呢?”
“后来也许是因为长大了,身体也好了很多,也有可能是真的因为这红莲图纹有用。往后下雨天的时候,三弟倒也没再犯过癔症,只还是会有时不时头疼的毛病。”
“在雨天吗?”
“是啊。”
那就是说,这把伞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那为什么,当初自己将伞还回去的时候,他却又不收呢?
他在想什么?
“所以今天见你撑着这伞,我才特别惊讶。因为之前问起他的时候,他只说弄丢了,没想到在你这儿。”金吒说着,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诶对了,你当初来剧院,也是哪吒把你推荐给母亲的吧?”
“噢,是的。因为……”叶挽秋说到这儿后,停顿一下,接着道,“因为我的老师萧其明和三公子是熟人,所以三公子会知道我。”
“你真这么觉得?”金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感觉应该是吧,毕竟我之前真的没见过三公子。”
而且虽然哪吒主动提起让叶挽秋去剧院,是在锦绣繁华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可是他确实在那之前都没有听过自己唱歌如何,因此只能是萧其明告诉他的。
除非……
她再次想起那个借住在萧其明家,却从来不曾碰面过的人。
还没等她想完,金吒忽然又问:“那泽原的时候,又是为什么呢?”
“泽原?”
叶挽秋听到这个熟悉地名的瞬间,没来由就想起那时在森林里,阳光下突兀而来的一个吻。
依旧鲜活如昨的画面让她握伞的手轻微颤动一下,无数清润雨水立刻从伞面跳落,连成一道透明珠帘遮在面前。
“你别看我三弟学什么都比我和木吒晚,可真要说起来,我们俩反而还远不如他。所以在那次泽原的枪赛里,已经是这好多年来,我第一次赢过他。”金吒回想着,颇为感慨,“不过上次确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特别心不在焉。”
确实,那天的午饭哪吒几乎没都怎么吃就离开了,殷夫人还担心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一处十字路口,再往前便是锦绣繁华还有那家曾经哪吒带她去过的咖啡厅了。
叶挽秋朝那家店看了看,打算和金吒就此告别,自己去店里点杯咖啡顺便坐坐。却没想到,对方先主动提出要不要一起去喝咖啡,他正好也在那儿约了等人见面。
她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也想着既然金吒是和别人有约在先,那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是她一个人,左右也没什么太大影响。wWW.ΧìǔΜЬ.CǒΜ
这么想着,叶挽秋便收了伞,跟着金吒一起走进了咖啡厅。
却没想到,哪吒也在里面,还有墨琰。
很奇怪,哪吒坐的位置其实并不怎么显眼,可在刚进去的一瞬间,叶挽秋还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对方。
她僵硬一下,本能地停下步子想离开,然而热情周到的服务员已经率先叫住了他们。
或者说,叫住了金吒。
听到自家兄长的名讳,哪吒蓦地掀起眼睫朝门口看去,见到金吒和一个因为角度关系,所以完全看不见是谁的人正停留在门口,似乎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微微侧头朝店里对面的镜子看去,只一眼,便立刻认出那个和金吒面对面站着的少女是叶挽秋,手里还拿着那把红莲纸伞。
墨琰总结完这次得来的情报以及昨晚发生的事后,端起咖啡杯喝一口:“所以,三公子可还有别的人选吗?”
没有回应。
他抬起头,看到哪吒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神里积淀的晦暗色彩也更加浓厚了,太过清晰的不悦情绪,直白到有些锐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墨琰看到迎面走来穿着黑色大衣和西装的年轻男人,是李家的长子李金吒,身旁还有一个他隐约有些印象的女孩。
“看来我来得有些迟了。本来只是在路上正好和叶小姐碰到,就多聊了一会儿,没想到给耽搁了。”金吒将大衣脱下来交给一旁的侍生,转头朝向叶挽秋,态度自然而绅士,却又有些微妙地问,“那,叶小姐要坐哪儿?”
只有两个位置,要么就是哪吒旁边,要么就是墨琰旁边。
这人是故意的吗?
如果可以,叶挽秋恨不得回到三分钟前,抽死那个点头同意一起来咖啡厅的自己。
她尴尬地看向坐着的两人,端着咖啡若有所思的是墨琰,明明没什么表情但怎么看都不算心情好的是哪吒,顿时感觉自己不管坐哪里都不对。
得想个优雅又不失涵养的借口赶紧溜走。
比如,
“要不还是长公子先吧,我把伞放外面去,免得弄得这儿到处都是水。”
话说出口的瞬间,叶挽秋自己都被自己临场发挥找借口的能力与智慧所折服。偏偏旁边那位侍生一点也不会看眼色,听到她这么说以后便非常体贴地表示可以帮她把伞拿去放好。
叶挽秋看着已经把手伸过来的对方,顿时感觉外面的瓢泼大雨就是自己心里流下的泪,更是方才答应金吒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墨琰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眼前这个少女了——那个曾经在萧其明的住宅里见过的声乐课学生。
她的声音很有标志性,带着种清甜的细滑感,让人想起落在糖水里的桃花。
哪吒拿开放在自己旁边的几份名单,神情淡淡道:“坐吧。”
紧接着,他又朝还没来得坐到实处的金吒偏头,眼睛漆黑到看不见底:“不是说你。”
金吒张了张嘴,又合拢,最后把嘴唇抿成一个尴尬且无奈的弧度,退开坐在墨琰身旁,抬起的手在哪吒和他自己之间来回划了划,刻意地解释:“亲生的。”
“看得出来。”墨琰善意地点头。
叶挽秋坐下来,点了一杯和上次一样的咖啡,听到哪吒朝墨琰继续问道:“是陆岱瑄发现了么?”
这里有外人,而且还是一个学生,哪吒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墨琰不太能理解地看着对方,又望了望叶挽秋,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叶小姐也是三公子的线人啊。”
“啊?”
“她不是。”哪吒皱下眉尖,把话题从她身上引开,“所以陆岱瑄杀了乔漱合,是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个计划了么?”
“那倒不是。”墨琰说着,忍不住打量叶挽秋几眼,但也不准备多事地去追问她和哪吒的关系,只解释道,“他生性多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乔漱合是长公子之前引荐的人,他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先动手杀了她。”
“不过这次倒还真被他猜对了。”金吒啧一声,接过侍生端来的咖啡喝了口,“那想来,他恐怕也不会再轻易去那个棋馆了。”
叶挽秋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飞快交谈,大概明白昨晚哪吒之所以让她不要轻易出城,就是因为临东军阀在锦城外围有大批人马集结。而作为临东军统领的陆岱瑄,一直是哪吒最想解决的人。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要灭杀了对方的首长,剩下的人员便是群龙无首。因此刺杀陆岱瑄的行动,必得出其不意,一击即中。
“漱合原本是我们选出来的线人,安排在棋馆配合这次的行动,结果没想到被陆岱瑄先动手杀了。”金吒叹口气,“那接下来,我们可要另做打算了。”
“那间棋馆他应该是不会再去了。倒是陆岱瑄此番也和三公子想到了一处,都认为要想打赢这场仗最好的办法便是杀死对方的将领。”墨琰说。
哪吒听完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如今的临东军其实根本经不起硬碰硬的战事,自然很容易就会想到要直接斩首西南的军部司令。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断了他的其他后路,他便不能再有多的犹豫,只能以身涉险。”
“三公子的意思是?”
“他们如今盘踞在锦城周围,看似是让我们四处受敌,可同样也加剧了他们自身的消耗。只要毁掉他们的粮草弹/药供给路线,那么不管我放什么饵,陆岱瑄都一定会咬。”
“你想用什么为饵?”
“他不是想直接冲总军部来么?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叶挽秋捧着咖啡杯,隔着层浅浅雾气注视着身侧的少年,发现在说这话时,哪吒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推演在纸面上的谋略。言谈态度间,精明冷淡到似乎不近人情那样。
恍惚间,她有种第一次才认识这个人的错觉。
听完哪吒的话后,金吒笑着点头,放下已经快见底的杯子:“还是三弟想得周到,那便先这么布置着,到时候墨琰那儿若是有什么新消息……”
“长公子放心,若有变故,我必定第一时间转告各位。”
说着,他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好。”
金吒看着他离开咖啡厅,又转向哪吒:“你呢?”
“我再坐一会儿,你先走吧。”
“那叶小姐……”
“我会送她回去。”
“那行,我先走了。”
金吒起身,叫来侍生取回外套,独自走出了大门。
大雨依旧笼罩着锦城,把外面的一切都模糊成若隐若现的影子,像用铅笔胡乱涂抹而出的许多幽灵,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为什么和他就可以?”哪吒问,语调平静到让人莫名有些发怵。
“什么?”叶挽秋没听明白。
“见面,聊天,散步。”哪吒半垂着眼睫看着她,眸子里空旷又逼仄,只有她也只容得下她,“刚进门见了我便想走,那和他在一起可还快活?”
“你怎么……”
哪吒朝对面的镜子扬了扬下颌,叶挽秋立刻明白了。
“我是在北街的首饰店遇到长公子的,只是碰巧而已。一路聊的内容也是关于……”
她沉默几秒,说:“关于你的。”
说着,叶挽秋问:“那把伞对你很重要吧,你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这么轻易地送给我?还是说,我们之前见过吗?”
“不算。”
这个模糊的回答给了她一些猜想,她忍不住问:“我之前总觉得,你之所以会把我推荐给殷夫人,都是因为你和萧其明老师认识的缘故。但……”
“其实不是这样,对吗?”
“那时候,住在萧其明老师家的人,是你吗?”
哪吒承认得干脆:“是我。”
果然。
“你们还说了什么?”他继续问。
“就,都是关于你的。”
他安静地听完叶挽秋的解释,许久没有说话,也看不出情绪如何,只伸手揉了揉额角。
她打量对方片刻,有些担忧:“你不太舒服吗?又头疼了?”
“还好,也不是每次都会疼。”
“我妈妈也有头疼的毛病,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累着了。”叶挽秋说着,主动凑近对方,伸手替他揉按着额角和后颈的位置,力度轻重适中。
过了几分钟后,她问:“有好一点吗?”
哪吒嗯一声,视线落在她格外嫣红的嘴唇上,开合如花朵绽开。
就算把整个锦城的春色糅合到一起,都赶不上她唇瓣上的半抹鲜艳。
他伸手扣住对方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如愿以偿的温暖和柔软,带着种新鲜的咖啡还有枫糖味。
原来这就是晚春天尝起来的味道,他想。
如果可以,那就永远都不要放晴吧。
……
三日后,计划一切顺利,盘踞在锦城外的临东军已经被切断所有供应,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甚至许多本就是难民出身的军/痞已经将纪律视为无物,公然抢夺西南总军部的物资,扰乱边城安宁。
墨琰的加密电报在一个夜里发来,暗示时机已到,可以动手了。
于是早几天便开始造势说殷素华打算在剧院开一场歌会的消息愈发扩散出去,自然也有说,到时候整个李家的人都会到场。
这就是陆岱瑄在面临山穷水尽时,最希望听到的一个消息。
“你确定没问题吗?”殷素华看着正在往弹/夹内一颗颗装上子/弹的哪吒。脸上忧色浓郁,“我就是担心你。”
“没事的。”哪吒将枪别在腰后。穿上披风遮掩住,轻轻拥抱了她,“母亲不用想太多,您先去泽原的住处避一下。我这边很快就能处理完。”
“你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
说完,他叫来萧其明,将殷素华护送到泽原。
然而意外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所以当金吒一脸沉重地走进来时,哪吒就知道他们后续的计划可能没那么轻松了。
“方才在城东,临东军和我们城里的人起了冲突。当时离那儿最近的是韶岚带着的一队人马,所以她赶了过去,事是摆平了,可她受了伤。”
而原本按照他们的预先计划,应该是韶岚假扮这里的女主唱,等到临东军入瓮之时,再与其他人一起将他们全数歼灭。
哪吒咬了咬牙,眉尖颦蹙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金吒继续道:“来不及找别人了,只能把叶小姐请过来。”
听到这里,哪吒愕然一瞬,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决了对方的提议:“我不同意。”
“我知道你在意她,可是要完成这件事,不冒风险是不可……”
“那也不能是她!”哪吒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含着尖刻愤怒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格外有攻击力,冷漠的语气骤然崩裂开,一字一句地强调,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准接近她!”
金吒愣了愣,好像一下子看到了那个曾经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挂伤浴血地从战场上回来,那时他的神情也差不多是这样。
门口,刚进来通报的管家见到如此情景,不由得吓一跳。连说话都结巴了:“三……三公子?您这是……”
“出去!”
“可是,叶小姐……”
哪吒脸色极差地转头,看到叶挽秋一身白色绣茉莉花旗袍,站在门口台阶处和他隔空对望着。
她眼里的惊讶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用一种轻快的语气,像个只是来赴平常演出的女主唱那样问道:“出来得有点着急,所以,化妆间在哪儿?”
哪吒松开面前的人,转而牵起叶挽秋的手便朝外走,同时对管家说:“把司机叫过来,送叶小姐回去。”
叶挽秋反手拉住他:“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还袒护他?”哪吒冷笑,逆光的脸孔看起来格外阴郁。
“我是想帮你。”她解释着。哪吒面无表情地听她继续往下絮絮说了许多,依旧不为所动:“说完了么?”
“我要留下来。”叶挽秋坚持,“而且,我不也曾经骗过临东军阀的人救过你吗?”
金吒茫然:“这又是哪段?不是说你们俩之前没见过吗?”
“不关你的事。”哪吒态度冷硬地回答。
他知趣地闭嘴了。
最终,叶挽秋还是留了下来,就着剧院里化妆间里的一些胭脂水粉开始简单上妆,盘发。
她的眉形是温婉漂亮的远山眉,稍加修整后略描几笔便可。接下来是雪花膏,珠光粉,眼线,眼影,然后是香水。
哪吒站在梳妆台旁,沉默地看着她妆点自己,将香水抹在手腕内侧和耳后,抿着涂有口脂的嘴唇又松开,像是在看着一束素白的玫瑰如何被染上点点瑰红,又纯又媚。
临了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递给她:“戴上吧。”
叶挽秋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赫然躺着那枚自己一直喜欢的昂贵胸针。她诧异地看向对方,听到他问:“你真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啊。我之前就想过好多次如果我在正式登台会是什么样子,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哪吒轻叹一气,“为什么要来?你难道就不害怕么?”
“如果你是说那位陆司令可能会就这么爱上我,然后对我死缠烂打的话。”叶挽秋摸摸下巴,颇为认真地回答,“那我确实挺害怕的。”
哪吒,“……”
“好了。我先去了。”
她转身,紧接着便被对方握住手搂进怀里,扑面而来的是缠绕在她发间的香水味,像无数盛开的茉莉,依兰,还有橙花味。
他好像比自己还紧张。
叶挽秋想到这里,伸手轻轻拍了拍哪吒的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若说完全不害怕的话,那确实是假的,所以她只能把这次的登台当做是一次普通的歌会演唱。
站在台上准备就绪后,灯光从头顶笼罩而下。
歌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新的电报终于发了过来,写着,山雀入笼。
潜伏在剧院各处的军卫立刻在暗处开始行动起来。
而待命在城边的萧其明也在几分钟后便收到了消息,立刻带着人马朝城外的临东军驻扎地反扑过去。
按照哪吒的猜想,陆岱瑄一旦咬了这个饵,那么便会立刻派出他最得力的人手来攻占剧院,力图活捉或者干脆杀死李家的人。所以这时那些城外的临东军反而是最容易被得手的目标。
当然也包括陆岱瑄的首级。
只是比起西南军卫的训练有素以及对剧院的熟悉程度,被故意放进来的那些人显然要被动得多。
而在这其中,领头的人便是陆岱瑄的副手祁向旭,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趁着歌会进行到半场时再突袭便是他的主意,一来是为了试探这是否真的是普通歌会,二来,若是真有西南军部的人手隐匿在里面等着他们,长时间等不到目标出现也难免会有心浮气躁,自乱阵脚。
只是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中了计,不但没有遇到所谓李家司令部的人,更是被围剿至伤亡近绝。
在好不容易杀死面前两个拦路的军卫后,祁向旭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逃离到幕布下的后台。
此时的剧院已经彻底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这里。枪声四起,不断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灯光一盏一盏熄灭过来,带着细碎的虹色光晕,噼里啪啦下雨似地落了一地。
浓重的黑暗从前方不断逼仄过来,叶挽秋知道,已经是该自己退场的时候了。
她转身准备通过后台的偏门离开,却没想到,一回头便对上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身上还带着血,手里握着漆黑的枪/支。
高跟鞋后退着踩上舞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尖锐的碎裂声。
祁向旭擦一把几乎快要滑进眼睛里的血液,古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过分冷静的少女,举起手/枪对准她:“看来是我来得不太凑巧,挡着你逃走的路了。”
说着,他朝叶挽秋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遍,确信她确实没有带着任何武器,语气更加凶狠地质问道:“出口在哪儿?”
……
哪吒顺着祁向旭逃走的方向一路追到后台,看到一道晕黄灯光从幕布背后照射进来的同时,听到舞台上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是叶挽秋,还有一个则是祁向旭。
这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情况。
他握紧手里的枪,缓慢而悄无声息地掀开面前的幕布。
叶挽秋看到了他,视线却没有在他身上做任何停留,只震颤片刻后,依旧不慌不忙地回答着祁向旭的问题,让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自己身上。
枪响的瞬间,面前的男人应声倒地,手里的枪/支也旋转着滑落到她脚边。
叶挽秋用最快的速度捡起来,顾不得上面还有黏腻的鲜血,对准那个影子似地站在哪吒身后不远处用枪对着他后背的人,先扣动了扳机。
哪吒寻声回头,看到被打中了肩膀的人正准备狼狈撤退,毫不犹豫地调转枪□□杀了对方。
她丢开那把枪,看着自己手上的斑斑血迹,后知后觉地抖个不停,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我,我刚刚是不是……”
“是我杀的。”哪吒打断她的话,走上前将她抱进怀里,牵起她的手遮住那些血迹,低头吻在她手背上,“都结束了,我带你回去。”
隔着他身上的黑色军装,叶挽秋能隐约感受到他的心跳和自己一样凌乱。
……
两月后,照例是锦城学堂的毕业礼。
按照学堂的传统,是要给所有即将离开的学生举办一场舞会的。
简媛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坑蒙拐骗到自己的心仪对象,其中还有一半是叶挽秋为她出谋划策,甚至豁出去为她创造机会的功劳。
“所以,到时候你跟谁一起啊?”简媛好奇地问,接着又提议道,“干脆你就答应了程景逸吧!我看那小伙子不错,一表人才家境宽裕,是个可以发展的好人选。”
“你这是选舞伴还是选结婚对象啊?”叶挽秋哭笑不得。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好有道理的样子。”
说话间,一辆带有李公馆标志的黑色汽车缓缓停在了路口的银杏树下。
叶挽秋看到那个从车里走下来,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站在阳光下的少年,抬起手朝对方挥了挥,转头对简媛说:“那我先走了。”
“???别告诉我你打算跟这位三公子一起?!”简媛满脸震惊,“你们什么情况,怎么就进行到这一步了?!”
“事实上,我们好像就是从这样开始的。”叶挽秋认真回答。
哪怕那时候,她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她的模样。甚至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似乎都没正式朝对方介绍过自己。
可那些都无所谓了,反正从今往后,余生可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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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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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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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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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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