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秋单手抱着布包和油纸伞,提起裙摆从黄包车上跳下来,一眼便看到了正朝他们走过来的两个黄衣军卫。
“什么人?”军卫睨视着面前的少女,神情冷峻,连说话的语调都是刻板无温的,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配/枪上,“公馆附近不许闲杂人等停靠。”
叶芝兰付钱后很快下车,将叶挽秋护在身后,解释道:“我们是骊棠绣铺的,来给夫人们做衣裳。”
军卫瞟了眼她们,转头给同伴递个眼色,示意他去朝管家问问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不多时,那扇黑铁雕花的大门便再次打开,身穿黑色西装的管家先生走出来,朝叶挽秋母女伸手示意:“夫人们已经在等着了,请跟我来。”
“麻烦您了。”叶芝兰说着,侧身朝一旁正盯着那些布满尖锐铁刺的围墙发呆的叶挽秋提醒,“挽秋,我们该进去了。”
“噢,就来。”
她应声着,跟在叶芝兰身后走进了这座李公馆。
不知道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在看到这座公馆的第一眼,叶挽秋就有种近乎压抑的感觉。
那些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格外锐利且冷硬的尖刺,门外巡逻军卫脸上一成不变的肃穆,被阴影和潮寒湿雾包围得模糊的茂密树林,色彩黯然犹如铁铸,无一不让她觉得有些本能的紧迫,也更加下意识地朝母亲靠近。
从外门到住宅的路并不长,一条灰黑色的石子路弯曲几绕,铺着许多被昨夜的风雨吹洒而下的落英片片,穿过正肆意绽放着的满院桃夭梨白,尽头是一幢红砖褐顶,拱门彩窗的三层楼阔气新式建筑。
有什么微凉且湿润的东西从头顶落下,擦过叶挽秋的额前发丝,轻飘飘地落在她怀中的油纸伞上。她伸手捏起那几枚还带着低温露水的残花,看着它被风从指尖卷走,落在路面长着深色青苔的缝隙里。
大门刚开了一条缝,叶挽秋几乎是立刻就听出屋内留声机里传来的音乐是《醉卧花荫下》,锦绣繁华歌剧院最受欢迎的那位歌女当年的成名曲。
叶芝兰曾经带她去看过那场演出,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却至今印象深刻。
她听着熟悉的曲调,不由自主地略微放松下来,同时也看清了正坐在客厅那几张曲脚乌木沙发上的女人们。
在正中间坐着,挽发戴簪,身穿珍珠白绣辛夷花样旗袍的便是西南总军部司令的妻子,殷素华。
也是北崎军阀参谋长的小女儿,生性极爱歌剧戏文。据说当年她乔装成普通女儿家,独自跑来锦城学歌剧的时候,和李靖也是因曲结缘才走到了一起。
见到她们来,殷素华放下手里的茶杯,态度温和地问道:“辛苦你们了,路上还好吗?”
“多谢夫人关心,一路都很顺利的。”说着,叶芝兰让叶挽秋布包打开,把几种时新绣样以及店铺里最经典的几样绣纹都铺陈出来,“这些都是城里现下最受欢迎的花样还有布料,请夫人们看看。”
绣着精细纹样的丝布在女人们的手里传来阅去,叶挽秋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视线越过那些染着鲜艳指甲的手,珠光璀璨的腕饰,戒指,来到那部正在不知疲倦地放着歌曲的留声机上。
方才的曲子已经走完,现在放的是《玫瑰人生》。纯萨克斯演奏而出的撩人调子在空气里弥漫得慵懒又优雅。
“早就听说这锦城有家绣铺做衣裳的极为手艺了得,今天还真是来巧了。”
“是啊。我之前在川宁那边做的几件衣裳就不太行,绣样太老气,早就想扔了重做。”
“那就赶紧做个几身,穿着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敢来你家蹬鼻子上脸的小骚/蹄/子。女人要去打仗,怎么能没有件像样的战袍!”
说着,其余几个女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殷素华脸上的表情依旧温和淡然,似乎不打算参与她们的话题。
定花样是最难熬的环节。
叶挽秋跟着母亲接过无数定制衣裳的单子,自然也明白,越是家世显赫的顾客,越是难搞。
所以,在目前她遇到过的上流客人里,殷素华真的是最好说话的一个。对于叶芝兰的解释和推荐,她既不会时不时打断,也不会随便敷衍,而是在仔细比对以后,直接就决定了需要哪几样。
定样结束后就是量身记录,叶挽秋在这会儿终于得了空闲,走到屋外的梨花树下透气,却被一只趴在树枝上舔着自己爪子的金瞳白猫吸引住。
小家伙不认生,即使叶挽秋试着伸手去摸它的尾巴尖也依旧只是懒洋洋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后,猫咪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毛茸茸的尾巴擦过叶挽秋的脚踝,还时不时地回头望她一眼,似乎是要带她去某个地方。
叶挽秋偏头望了望屋子里,看到叶芝兰正在替其他几位夫人量身围,看起来不像是能很快结束的样子。索性自己也没事,而且这里看起来也只有这只猫逗起来才有意思,于是她便一路小跑着跟着白猫跑进庭院深处,从另一处楼梯绕上二楼的开放式阳台。
也是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这只猫要来这里。
因为这里的阳台上有鱼。
白猫蹲在观赏鱼缸旁,冲叶挽秋喵喵直叫,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鱼。
叶挽秋无奈地摸摸它的毛,试图把它抱离鱼缸:“乖啊,这里的鱼不能吃的。”
白猫哼哧着用爪子去扒拉,死活不松手,铆足了劲想去抓里面的金鱼吃。
几番挣扎间,那鱼缸被弄得摇摇晃晃,一下子从木槽里翻了出来,哗啦一声水洒满地,鱼缸也跟着破碎开。
就在刚进门的哪吒面前。
身侧的军卫连忙拦在他身前:“三公子小心!”
叶挽秋吓一跳,在哪吒抬头看向她的瞬间,迅速蹲下/身,蜷缩成一团躲藏在阴影里。
白猫站在围栏上,不明所以地朝楼下的人叫了几声。
“原来是只猫啊。”军卫松口气。
哪吒顺着白猫的所在,略微侧下头,视线捕捉到石砌围栏的空隙背后,有一抹显眼的白色映入眼帘:“站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是平静,可语气中那种太过直白的冷冽却让人听起来有些畏惧,像被带着尖锐棱角的冰块滚过脊背,直窜头顶的寒意。
叶挽秋犹豫一会儿,听到楼下传来清晰地摆弄枪支的声音,只得站起来,面朝着对方:“对不起。”
哪吒微微错愕一瞬,没想到是她。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态度有些微妙的不远不近。
“我和我妈妈一起来的。”她回答,“几位夫人打算定做些衣裳,我家恰好是开绣铺的。”
“那她们人呢?”
“在正厅。”
“你一个人出来了?”
“是。因为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所以我就出来,又正好碰到这只猫。”
说完,她又补充:“它想吃那些鱼来着,我去抱它,结果让它打翻了鱼缸,还差点砸到三公子。实在抱歉。”
虽然感觉对方可能不太会信,但叶挽秋觉得该说的还是要说,总比就这么让对方误会她是故意的好。
却没想到,哪吒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个,只淡淡道一句:“无妨。”
正好这时,管家从庭院那头过来找人,见到哪吒也在,连忙叫声“三公子”,继而转头望向刚从二楼走下来的叶挽秋:“正好叶小姐也在这儿,您的母亲在正厅等您。”
“好,我这就去。”
重回正厅的时候,殷素华正和叶芝兰商量着取衣的时间。
到了临走时,叶挽秋将那把红莲纸伞递给哪吒:“既然雨停了,那这把伞还是还给三公子。”
哪吒低眉看了它一眼,视线略一上移便来到对方格外白净细腻的手腕,袖口的花纹是月桂叶。
“留着吧。”他说,伸手取下头上的军帽,修长眉线下的眼睛晕着层没有温度的薄光,像一对悬挂在清黑长夜中的寒星,“往后下雨用得上。”
叶挽秋愣一瞬,收回执伞的手,客气地道谢:“那就多谢三公子。”
“不必。原是我先不慎弄坏你的伞,赔一把也是应该的。”
既然哪吒这么说了,叶挽秋也就不再接话别的,只转身同母亲一起离开了公馆。
路上的时候,叶芝兰忽然问起这把伞的事:“你那天撞到的人是三公子?”
她点点头。
叶芝兰沉默几秒,说:“下次小心些,军部的人千万招惹不得。”
“记住了。”
之后的几天里,一切如常,叶挽秋仍旧每日去学堂上课,下学。只是听其他老师说,萧其明似乎因为生了病,所以这段时间都请假停课。
她曾试着去看过他几次,可惜每次都没见到,只听管家说,因为病情的缘故,被送到别的地方去治疗,目前不在住所内。
“那麻烦您帮老师把花收下吧。”
“每次来都送花,叶小姐真是有心了。”
“应该的。”
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口,哪吒坐在椅子上,松开略微掀起的窗帘一角,若有所思:“你教过的人不多,她倒是经常来。”
萧其明笑笑:“挽秋是个很好的学生。”
“那今日便就这样吧,你也歇着。”
“多谢三公子。不过,属下这里还有一事得告诉您。”
“说。”
“程珏的事,确实已经跟临东军阀脱不了干系。不过他们上次派来的人里,那个叫墨琰的,并非完全忠于临东那位陆岱瑄,也许三公子能将他化为己用。”
哪吒点下头,想起之前韶岚跟自己说过,明晚的时候,这几个人会去锦绣繁华的夜场歌会。
却没想到,他会在即将临走时,再次碰到叶挽秋。
准确来说,他最先认出的是对方的声音,然后才注意到那个被一群带着浓烈酒气的男人团团围堵在歌厅角落的人是谁。
叶挽秋站在墙角,身后还躲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看起来随时都会被周围不断逼近的人群吞没进去。歌厅里的灯光混杂而扭曲,坠落在她即使强撑冷静却也难掩惊慌的清澈眸子里,重叠成深刻的阴影。
“来吧,别浪费你这把好听嗓子去喊别人啊。”离她最近的男人已经是醉意朦胧,一个劲儿地伸手想去搂她的腰,“也给哥哥唱一段刚才那样的天仙配好不好?要么哥哥教你点别的……别的也行,咱们去屋子里学,哥哥保证把你教会,叫起来可好听……来吧,跟我走。”
叶挽秋厌恶地推挡开他的手:“我们不是这里的酒侍女,立刻给我让开!”
“生气了?”对方愈发眉开眼笑,“生气也可爱,说什么都好听,再来几句。”
她在缝隙间看到人群之外的哪吒,也来不及多想,只下意识地朝他喊道:“三公子!”
哪吒颦起眉尖,面无表情地朝围拢在叶挽秋身边的人群看去。周围的几个便衣军卫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将那一行人轻易挟制住。
为首的男人奋力挣脱不开,反而弄得狼狈不堪,还骂骂咧咧地惹出不小的骚动,引得周围许多人都在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这群狗/杂/种,知道老子是谁吗?!敢这么跟老子动手,信不信我弄死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迷眼昏乱间,他感觉眼前忽地一暗,抬头看到一张容若好女的昳丽脸孔,不由得愣住,下意识地舔舔嘴角,“哪儿来这么漂亮可人的小妞,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厅花?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扔出去。”哪吒冷着脸开口。
军卫极快地应一声,迅速拎着那个还在不断咒骂的男人来到门口,像扔垃圾似地扔在了满是停靠着准备等客的黄包车的街道中央。
匆匆赶来的歌厅老板娘见到这个场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了几个度,连忙朝哪吒赔笑道:“三公子别生气,那个人就是喝醉了没脑子,所以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误认了您。今日三公子肯赏光来咱们这儿,定得上座,怎么能让些闲杂人等扰了您的兴致。要不……”
“不用了。”哪吒不带情绪地直接拒绝道,转而看向叶挽秋,淡然而专注,“要跟我走么?”
她恍神半秒,紧接着点头:“走。”
也是跟着他走出歌厅,将同学送上黄包车以后,叶挽秋再次侧头望向对方准备道谢,才发现他今日没穿那身颇有压迫感的黑色军服,而是冷灰色的三件套西装,被灯光勾勒出的每一寸线条都笔直修长,从领带到袖扣也是一丝不苟,像是来同什么人应酬会面的。
“咖啡厅在转角。”他说。
叶挽秋茫然地啊一声,看到哪吒单手抄在裤袋里,转过头,神色不改:“不是答应要跟我走么?”
“噢……”她眨眨眼,脑海里还没想好一个天/衣无缝的拒绝借口,说出口的话却是,“那,走吧。”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真的跟他一起,面对面地坐在这家从里到外散发着资本主义气息的咖啡厅,叶挽秋自己也说不好。
大概是当他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里那份薄冰消尽后流露出的清隽无尘让人格外无法拒绝。
侍生似乎与哪吒是认识的,见到他们后,将菜单递过去,笑着问:“三公子还是要和平时一样的吧?那这位小姐呢?”
叶挽秋犹豫片刻,被对方看出来也许是第一次来,于是很热心地向她推荐了当下很受女性欢迎的几款咖啡。
她安静听完,最后凭名字的眼缘在其中选了一个。
将菜单递还给侍生后,她重新看向对面的少年:“三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然也没道理还要特意带她来这儿。ωωω.χΙυΜЬ.Cǒm
哪吒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去那个地方,那些人会认得你。”
叶挽秋点点头,细长的手指扣握在一起,拇指指尖还有些不安地对弄着:“本来今天只是想和简媛一起去听听那儿的歌会的,结果……总之,多谢三公子刚才帮我。”
“你很喜欢歌会?”他明知故问。
“喜欢。”叶挽秋很干脆地回答,接着主动说了许多。
因为从小长在军部的缘故,哪吒看人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又不着痕迹地审视对方。
比如从反应来看,叶挽秋显然是真的很喜欢唱歌,而且比起以往的平底布鞋,她也不太适应现在脚上的这双高跟鞋。不过因为歌厅有规定不许学生进出的缘故,她不得不做这身打扮。
描眉,饰发,点唇,长旗袍,高跟鞋。
只是尽管如此,她身上的那件旗袍也选得太素恬了些,而且眉目间的青稚气息也依旧无法掩盖,反而被妆点出一种纯而俏的难得风情。
她端起刚来的咖啡,有些好奇地喝一口,半枚嫣红唇印便烙在如她身上旗袍般洁白的杯沿上,素瓷丹染,活色生香。
放下杯子后,叶挽秋才注意到对方一直都没有搭话,顿时有些尴尬:“抱歉,只顾着说了好多我自己的事,您应该不太爱听这些。”
“不会。”哪吒说着,伸手扣住颈间的温莎结像是想解松开,却又停顿住,转而垂手在桌上,指骨轻轻点了点光滑的杯身,“我母亲很爱歌剧,所以我自小也听得多。你刚才说的,我大概都能懂。”
“真的?”她忽而笑起来,“我也有听老师说过,殷夫人唱歌是出了名的好,还有自己的歌剧院。”
“你想来么?”
“什么?”
“最近那儿缺一个女主唱。”
“可是我这样的水平,完全不够格吧。”
“那也不一定。”
他喝一口杯子里的咖啡,放下,重新看向对方:“要来么?”
这个问题就像刚才他那句“要跟我走么”一样,明明听起来很正常,却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是……试试看总归没有坏处……大概?
叶挽秋迟疑着点点头。
回到公馆住处,哪吒隔着虚掩着的大门便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舞曲声。
却还没来得及躲避,他就被殷夫人叫住,充当了起了观众的角色,看着佣人湘姨被迫营业着当起殷素华的舞伴不说,还要被可怜地拖来转去,头晕眼花。
“夫人,夫人,您还是让三公子陪您跳吧,我真的跟不上,我完全不会啊。”
“别紧张,跳着跳着就会了。”殷素华一边鼓励一边引导着她僵硬地转圈,顺便还瞟了瞟站在一旁的哪吒,评价道,“作为一个舞伴,他的面部表情呈现力实在太糟糕,看着会影响我的心情,还是你比较好,多生动。”
“夫人……”湘姨欲哭无泪,转头朝哪吒求助,“三公子,三公子快救救我。”
哪吒轻笑着拨停留声机,等湘姨飞快逃离现场后再重启:“又是这首?”
夏夜迷梦。
“唉,再难得这么好听的歌声了。”殷素华坐下来,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一口。
“那我也许给您找到了一个。”他垂眸看着正在缓缓旋转的唱片,说。
“噢?”殷素华惊奇地转头,“你不是向来不爱搭理这些吗?”讲到这里,她又想不通,“明明你是我亲生的,怎么就没点像我的地方。”
“我并非不爱搭理,只是没有像您这样热衷而已。”哪吒解释。
“那怎么这次想起来了?”殷素华笑着问。
“碰巧。”
“叫什么名字?”
“叶挽秋。您其实见过。”
“是她啊。”殷素华点点头,随口说一句,“能让你开口推荐,不容易啊。”
“所以您要见见她么?”
“那自然是要的,好不好还得我说了算。”
末了,她又问:“说起来,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推荐唱歌的人了?”
“第一感觉还不错,所以就顺便说给您听了。”哪吒简短回答,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殷素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多想,只感慨道:“确实。有的声音就是会让人一遇钟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哪吒觉得他第一想起的会是叶挽秋的声音。
但事实上,他首先想起的是她穿着旗袍,坐在满室柔和灯光下,身姿窈窕,言笑晏晏的模样。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原本只存在于他听觉里的幽灵,正在一点点鲜活过来,逐渐朝五感内的其他感官蔓延充盈。
这次是视觉。
下次又是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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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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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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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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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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