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指刚放下红盖头,房门的锦帘被掀开,一股锐利的寒气冲了进来。
“都下去吧!”一道优雅的声音响起,语气淡若熏风,让人感觉出说话者的雍容自若。
桃色早低垂了头,随着刚进来的几个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隔着大红的盖头,花著雨并不知姬凤离在做什么,只是,良久,他都不曾来掀她的盖头。
长久的沉默。
花著雨坐在床榻上,气定神闲。要比耐性,她是不会轻易输的。
良久,室内终于有了一丝响动,很清澈,是斗中注出的醇酒滴落在杯中的声音。
一只修长的手执着一盏酒递到了花著雨面前。
盏是琉璃盏,浅红色,剔透无痕。酒是深红色,如美人腮上的胭脂,很艳,只是不知是什么酒,花著雨从未饮过。左相府备的合卺酒绝对不会是什么劣酒的,那阵阵扑鼻的酒香就说明了这一点。
花著雨接过酒盏,两人手腕相交,一饮而尽。
美酒初入口寡淡无味,继而品出一丝甘冽,透着淡淡的醇香,果然是好酒。
她正要把酒盏递给姬凤离,酒盏却自行从手中滑下,溅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每一块都闪耀着清泠泠的光华。
花著雨颦了颦眉,垂下眼帘,瞧了瞧自己乍然无力的手。
涂满蔻丹的指甲在烛火下闪耀着冷艳的色泽,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这只手,何以连一只小小的酒盏也握不住。
是蒙汗药?还是软筋散?亦或是更歹毒的毒药?
方才,她还在心中赞叹,这合卺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过的烧刀子香醇多了,这才是深闺女子应该喝的美酒。却不曾想到,这却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几日,安逸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斯地步!只是,又有哪一个新嫁娘,会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卺酒里有毒呢?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还遮在头上,她想看看姬凤离是否也中了毒,可眼前除了一片红彤彤的,什么也看不清。而此时,她就连掀开这一层薄薄的红盖头都不能够。
浑身的力气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顺着床榻的边缘,缓缓瘫软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无论毒性多么的烈,她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毒倒。只是,现在的她,内力全无,和普通人一般无异。
自从回京后,爹爹便将她的内力封住了,为的是怕她在京里惹事。其实,她心里清楚,爹爹是怕她不愿嫁给姬凤离,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并不知,她心里,对这个年轻的左相,是有些钦慕的。
因为姬凤离不同于京里的世家子弟,凭着家族的庇护在朝中为官。他是寒门学子,靠的只是他自己。琇書蛧
“来人!”姬凤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那样淡若熏风的声音,这一次花著雨却听出了其内漾出的潋滟锋芒。
很显然,姬凤离并没有中毒!
花著雨笑了,笑靥在脸上缓缓绽开,又一点点凝结,最终化为冰霜。
她早该想到,姬凤离何许人也,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下毒,只除了,姬凤离自己。
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将地上散落的琉璃盏碎片扫走了。有一块碎片扎在了她的膝盖,侍女们没发现。
那种尖锐的疼痛在膝盖蔓延,刺痛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做梦。
“为什么?”花著雨冷冷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对她?纵是悔婚也不至于要给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吗?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感觉到两道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著雨心中涌起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有这样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男子修长的手,缓缓探了过来,指尖拈住大红盖头的一角,似乎想揭开红盖头,一缕淡淡的龙涎香随着衣袖带起的风纠缠而来,若有似无。
然而,手指拈着红盖头顿了一下,却又忽而撤走了。
他没有揭她的盖头,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看到她!
?“何必问呢?琉璃盏就不会问,你何以会摔了它!”淡静如水的声音,如春天的一阵寒风,吹落一地残红。
琉璃盏自然不会问,因为它是物。
难道,在他的眼里,她是和琉璃盏一样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问为什么。也或许,在他眼里,她还不如那一只琉璃盏?
花著雨睫毛微颤,唇边凝起一丝冷笑。
没有人再说话,罕至的寂静中,一阵小心翼翼的走动声从外面传来。
“相爷……”一个侍女在门外小声禀告道,“宫里的常公公前来宣旨。”
“摆香案,就在这里接旨!”姬凤离淡淡说道。
侍女们匆忙在洞房内摆上了香案。
不一会儿,锦帘被掀开,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年老的内侍尖细的嗓音扬声传来:“花著雨接旨……”
两个侍女搀扶着跪在了香案前,那个常公公开始宣读圣旨。
花著雨怎么也没想到,这圣旨竟然是给她的。怪不得姬凤离让就在这里摆香案,白日里拜完堂,他便匆匆离去了,听说是去了宫里。他应当知晓这圣旨是给她的,说不定,这圣旨还是他请来的。
圣旨的意思很简单,封她花著雨为暮云公主,远嫁到北朝和亲。
和亲!
如若她没有记错,要去北朝和亲的是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自从南朝胜了西凉,南朝的势力在各国中愈发强盛。东燕和北朝都派了使者前来交好。
前几日,北朝的贤王来为他们的太子求亲,嫁过去那便是太子妃。
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去和亲。原因无他,四国之中,北朝的气候最是恶劣,她们南朝的女子不适合在那里生活。前朝有过一位到北地和亲的公主,因适应不了那里寒冷的气候,不到几年便得了风寒,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再者,听闻北朝太子为人极是暴虐,所以,皇帝只有一位公主皇甫嫣,自小宠爱娇纵,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公主嫁到塞外去受苦,于是,便应允从百官的千金之中选一位。
北朝的使者将帝都最富盛名的几位千金,绘了丹青,快马加鞭送到了北朝,最终,北朝太子选了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温婉虽然不愿意,但却圣命难违。
听说,礼部已经派了两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护送温婉到北朝去。而现在,皇帝却忽然下旨,让她到北朝去和亲。
这个皇帝老儿似乎忘了,她刚依着他的旨意嫁了,但是,他圣旨中却只字不提,只是称她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这便是皇帝!
圣旨宣读完毕,常公公手托圣旨,倨傲地说道:“请花小姐接旨!”
花著雨跪着没有动,她也没有说话!
一室的死寂。
“请花小姐接旨!”
常公公扬高了声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著雨仍旧不会动。但是,她虽万般不愿,但搀扶她的两个侍女强行将她架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去接那明黄的圣旨。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任人摆布的屈辱。
“慢着!”她悠悠开口。
声音不高,语气很淡,然而,谁都能听出来,这平静无波的声音里暗含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两个搀扶着花著雨的侍女,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只觉得眼前的人,让她们无来由的心生惧意。
“花小姐还有什么话说,难道想抗旨不成!”常公公语气不快地问道。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抗旨。但花著雨知晓,她绝不能这样做。她的爹爹……平西侯花穆,对这个朝廷忠心耿耿,如若她抗旨不遵,首先要处死她的不是别人,是她的爹爹。或许就是因为爹爹的这种愚忠,炎帝才这样对他们花家。花穆在边疆立下无数战功,炎帝仍旧以边疆不稳为由,十年间不让他回京。这一次,她们花家军大败了西凉,逼得西凉献上五座大好城池言和。举国欢庆,因为上表为他们花家请功求赏的奏章实在太多,炎帝不得不准许爹爹回京领赏。封了爹爹平西侯,又为她这个无名无才无德的女儿,赐了一门人人艳羡的婚事。
可现在,炎帝却又忽然让她去和亲,这其间定有曲折,只是她无从知晓,不过,早晚,她都会查清楚的。眼前这件事,还是要先见过爹爹,才能定夺。只是,要她接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花著雨定了定心神,说道:“常公公,臣女现下已不是花小姐,而是姬夫人,实在不知这圣旨是应当接还是不应当接?臣女和姬相的亲事也是圣上的旨意,若是接了这道圣旨,不是抗了圣上前一道旨意吗?臣女,真不知如何是好。”语气淡淡,似乎毫不经意。
传旨的常公公被问住了,他未料到花著雨会这么说。赐婚的确是皇上的旨意,如今又下旨和亲,皇上应该先下一道废掉赐婚的旨意的,但是皇上似乎也忽略掉了。
常公公有些为难,犹豫着是否需要回宫再去请一道旨意。不过,那样皇上定会怪罪他办事不利。这个混在宫里的人精,登时把目光投到了姬凤离身上,眼角眉梢尽是讨好的笑意,小心翼翼问道:“相爷,您看……”
姬凤离望着燃烧的红烛,深眸中如水似墨,眸底流转着优雅的波光。他回首朝着常公公微微一笑,吩咐身侧的侍女道:“去取本相的笔墨纸砚来。”
侍女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捧了笔墨纸砚过来,将一侧摆满了糕点的几案腾空,铺好了宣纸,将墨笔递到了姬凤离手中。
姬凤离接过墨笔,蘸了墨,在白纸上笔走龙蛇地挥洒下去。不一会,白纸上便写满了墨字。
侍女拿起墨迹未干的字,轻轻吹了吹,送到了花著雨手中。
雪白的纸,墨黑的字。
字体龙飞凤舞,洒脱飘逸,让花著雨极是欣赏。
只是可惜,这却是一纸休书。
花著雨望着眼前那两个大大的休书,清冷的笑意从唇角晕开,骄傲的眸底闪过一丝悲凉。
真是世事难料,她没想到,她花著雨有朝一日也会得到休书。
这个姬凤离不愧是深得帝心的辅相。
这封休书一写,这件事便转为姬凤离先休了她,然后皇帝再下旨让她和亲。皇帝不用废掉前一道圣旨,也无人会说皇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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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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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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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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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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