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黑暗里时我就已察觉了她身体上的变化,但一直安慰自己,那或许是自己心里的不安在作祟。直到冥公子回来,我才总算不需再以任何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为自己表面的冷静作为垫底。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易湘已经死了。
她此时在我眼前的样子,应该就是她死去前最后的形态。
浑身潮湿,布料因此紧贴在她身上,让她全身看起来有点肿胀。头发也是潮的,丰厚的发丝沉甸甸垂在她脸侧,所以从我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她的脸,只能透过电视柜玻璃的反光,隐约看到一点苍白和黑交织的轮廓。
跟她身上潮湿腥臭的气味一样,有种模糊不清的诡异。
她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手里依旧紧握着我的手机,仿佛从被她丈夫拉黑了号码后的一刹,她就凝成了化石。
那样安安静静坐了约莫几十秒钟,突然她哭了起来。
这让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碰到身后的墙。
认知易湘至今,总共我和她就见过两次面。
每次她给我的感觉都是从容的。
四十多岁的女人,有着这个年纪所独有的内敛和沉着,哪怕她受惊的时候,哪怕她不安的时候,哪怕她被疲劳和恐惧双重折磨着时候,都没见过她有多失态。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情绪失控的样子,却不知是否因她已意识到自己死去这个现实。
哭声并不大,几乎是细不可闻的。
可纵然我离得那么远,纵使冥公子就在几步开外,那虚无缥缈的声音仍是让我遍体生寒。
但冥公子则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动静。
兀自脱去外套,他一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一边走到沙发旁,将那女人刚才跌落在地的烟顺手拾起。
然后递到她面前,轻轻一晃,那支烟没火却自动燃亮了烟头:“哭什么。”
电视里早没了新闻,只有广告里带货主播的大嗓门,伴着音乐哇哩哇啦说个不停。
这嘈杂轻易盖住了易湘的哭声,亦让周遭压抑的空气似乎松缓了许多。
也是在这同时,我发觉易湘的身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恢复回了我初遇她时的样子。
她缓缓抬起了头,循着冥公子的话音看向他。
显然,这男人的突然出现和那支递到眼前的烟,令她似乎有些茫然。
过了半晌才停止了肩膀的颤动,她从冥公子手里接过那支烟。
“谢谢。”随即道了声谢,她将烟含进嘴里,有些机械地吸了两口:“突然想起了些事,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想起了什么事?”冥公子问。
她的动作再度有些僵硬地停顿下来。
被头发挡着,我依旧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能清晰看出她拈着香烟的手指十分用力:“记不太清,似乎,我在找什么东西。”
“找的什么东西?”
边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冥公子边从衣袋里取出样东西,随手将它扔在了易湘脚下的地毡上。
灯光照着那东西的光面闪闪发亮。
只看了一眼我便认出,那是他曾用来对付我堂姐夫王川的鬼脸币。
地毡吸走了它落下的声音,所以易湘没有察觉这东西的存在,她僵硬地拈着烟坐着不动,仿佛冥公子问的话,对她来说是个多么深奥的问题。
许久之后,她才喃喃地说了句:“男人,一个男人。”
“男人是谁?”
“不知道,”易湘摇头:“……想不起来。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那你为什么要找那个男人?”Χiυmъ.cοΜ
易湘低头想了想:“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易湘沉默片刻,再次摇头:“想不起来……”
“那么,那个问题重要么?”
“……重要?是的,很重要。”
“那不如继续去找找?”
冥公子的说话声非常好听。
清冷却又不失平和的温润,仿若寺庙里披着香雾的悠扬钟声,只可远瞻的美妙。
而这说话声一旦刻意放缓了节奏,便会给人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
从进门开始,他就是用着这样一种蛊惑,一步步让易湘进入某种放空到类似被催眠的状态,由他牵着话头往前走。
所以,当最后那句话从冥公子口中说出后,易湘完全没发现脚下正有一团青色雾气从那枚鬼脸币的口中飘出,缓缓绕着她身体,一路升腾到她的脸上。
只兀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点点头:“是的,你说得没错。我应该继续去找,我去找……找他……”
话音未落,她转过身,带着那股缭绕不散的青烟,一步步往房门方向走了过去:
从里屋走到外间的大门,整个离开的过程,她始终没朝我看过一眼,仿佛我是不存在的。
直到她单薄身影在走道里完全消失,鬼面币的嘴里才不再渗出烟来。
而房间内依旧还缭绕着没有散尽的烟气,幻境似的,若不是香烟的气味同时存在,先前那一切真仿佛是场不太真实的梦。
一个人前一刻还在和你说着话,打着电话,下一秒就变成了鬼。
虽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仍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并且,我不明白冥公子为什么会那样简单地让这个女鬼离开。
很显然,在易湘打完电话显露了死相后,估计离她发觉自己已死的真相为时已经不远。
原以为冥公子套她的话是为了弄明白她死去却一直不自知的原因。但孰料,最后却是由着她就那么简简单单地走出了门。
以后她会怎么样?
是继续以浑浑噩噩的状态被困在这个小区里,还是会在不久后想起一切?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会是那个以从容的姿态与我交谈的易湘吗?
“在想什么。”
突兀间,冥公子的话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回过神的同时,我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便立即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暴君怎么样了?”
比起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我自然更在意救过自己命的暴君,而它的状况也是更为让人担心的。
好在冥公子的回答令我微微松了口气:“运气不错,虽然心跳停止过几分钟,不过仍是抢救了回来。至于其它,还得看今晚的情况。”
简单几句话,足以让我想象出当时的惊心动魄。
我知道动物的诊所设备绝对无法跟人类的相比,所以在心跳停止了几分钟的情况下还能被救回来,不能不说它的命真跟它的爪子一样的硬。也恰好这个小区有冥公子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能给它吊着命以让它及时得到抢救,因此,也确实称得上是幸运。
于是道:“那我明天得去看看它。”
说完想了想,我抬眼看向正俯身拾取那枚鬼脸币的冥公子:“你明天能带我和娇娇一起去看看它么?”
我一个人去看它的话怕是要被人当野猫抓起来。
“看情况,如果白天没别的事,我可以带你们去看它。”
边说,他边将鬼脸币放到桌上,转身从我放绘图工具的地方取出一支笔跟一盒朱砂。
我想起他白天常会出门,也不知道是做些什么,记得他上次说是在做生意,便正想顺势问问他是做的什么生意,却见他用笔沾了朱砂往鬼面币那张洞开的嘴上描,不由一怔:“你在做什么?”
“封口。”
“……什么意思?”
“今天让它开了口,所以这会儿得给它封个口,免得它借机会乱吃东西。”
这句话,令我不由笑了笑:“说得好像它是个活人似的。”
“没准就是呢?”
我愣了愣。
似乎只是随意一个玩笑,但由此再度看向那张安静躺在冥公子笔下的脸,我嘴角微僵,没能继续笑得出来。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角度关系,此时这枚钱币,看上去真有点像是一颗活生生被缩小了的人头。甚至随着角度的变化,它那双眼睛仿佛会动,并且带着某种淡淡的嘲弄,好像在无声又挑衅地与我对视一般。
没敢多看,我迅速挪开了视线,亦一并挪开了话头:“对了,你知不知道,暴君它不是自己失足从八楼摔下来的?”
“知道。”冥公子下笔顿了顿,“所以也幸好它是只猫,否则,只怕当场已没了命。”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猫天生与阴煞相通,阴气很重。所以这次遭难,若不是它天生阴骨,就不会单纯只是坠楼那么简单。”
这回听明白了,不由心里有些发寒,想起娇娇的话,我道:“娇娇说它看到那个东西了,好像是个抱着小孩的女人。”
“是么,”落下最后一笔,冥公子朝着那枚嘴上仿佛刚吞了血的钱币轻吹了口气:“那让它自求多福。猫这种类,跟那个世界的融通性太强,一旦被那种东西盯上,非死便是要被借身。”
这话无疑同娇娇的担心不谋而合:“那它会有危险?”
“这倒未必。”
“为什么?”
“就目前而言,还不能断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先前我离开时特意在那地方留了些东西,显然对它没起到该有的作用,它藏匿得很狡猾,或者,它本身是个极为狡猾的东西。”
这番话令我心里的担忧更深,想起娇娇恐惧的样子,我明白冥公子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下所暗藏的汹涌。
遂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冷不丁地令我吃了一惊。
声音时重时轻,由此可见来访者心里的迟疑。
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着十一点。
这种时间谁会到别人家串门?何况我这种平时别说邻居,就是同学也很少往来的住户。
显然有问题。
所以没有出声,我朝冥公子看了看。
他亦没有做声。
直到第三次敲门声响起,他才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在原地别动,随后迈步走到外屋,将那扇被再次敲响的房门打了开来。
出乎我意料,门外的来访者不是我所担心的某种危险东西,而是个人。
并且是个并不陌生的人。
她是28号楼那只名叫鲁尼的比特犬的女主人,徐媛媛。
比起几天前,她看起来状况好了许多,身上穿着精致的套装,脸上化着得体的妆容,一头新染的栗色长发盘得整整齐齐。
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并且眼神十分疲惫,微肿的眼皮昭示着她不久前刚刚哭过。
冥公子开门的时候她似乎正在走神。
因此乍一眼看到有人出现,她愣了愣,随即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才缓过神,她像是再次确认般朝手里一张名片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眼前高出她一个头的冥公子,轻吸了一口气:“请问,您是冥先生?”
“我是。”
“那……您也是个和尚?”
“……”
“会捉鬼的那种和尚?”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冥公子更新,第 213 章 爱人啊十二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