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位主人就在我面前。
嘴里含烟似的含着支檀香,他问我有什么比他煞气更重的东西。
唇齿开合间,香雾袅袅,不仅空气,连他嘴角的笑都好像是带着檀香味的。
我边看着这张线条漂亮的嘴,边琢磨,作为阎王井的正牌主子,这地方显然不可能会有比他煞气更重的东西。
并且有他在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东西,轻易肯在他附近出没。
所以刚才能让老姨惊恐到那种地步的,除了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听我这样说,冥公子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朝我身后那间屋子看了眼:“如果没记错,她应该就是陈家那个有阴阳眼的小姑娘,我对她有点儿印象。”
“你见过老姨?”我好奇问他。
“她刚当米婆那会儿带着人来阎王井祭拜过,祭拜的方式跟过去那些人不一样,所以就稍许留意了下。这孩子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老姨有阴阳眼。”
“也不算是阴阳眼,不过是感知比别人更强一些。不过,若我猜得没错,她应该能踩生死线。”
“她说她可以用问米的方式走阴阳道。”
“这就难怪,当年才十来岁的年纪,便能懂得那些操作。不过这特殊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普通人有了不该有的力量,对自身而言,不是生理的优化,而是种负担。这陈姓小姑娘的并不特殊,所以她负担不起她这特殊的力量,也迟早会因这力量而出事,否则,她今晚不会急着要见你,更不会感知到我的存在。”
见他一言中的,我便在往回走的路上,把老姨身上的状况以及她的遭遇,同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末了,想着老姨那双烂到不成样的眼睛,我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叹了口气:“她让我帮她。其实那只是个非常小的请求,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她让你帮她什么?”冥公子问。
“她说她现在身体的状况,只有我妈能对付。虽然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会去为她办到。可问题是,我压根就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我妈……”
冥公子看了我一眼:“我记得你说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我曾经说的话,有点儿尴尬:“那其实是一时的气话。她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我不知道她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
“她离开你和你父亲后,就一直没有同你们联系过?”
“没有。”
这个答案每每说出来,总会叫我心酸。
所以兀自沉默了片刻,等那难受劲过去了,我才接着又道:“当年她离开我爸的时候我刚念初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很多事情想不明白,问我爸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我特别生气。也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所谓联不联系她,只觉得她把我跟我爸都抛弃了,不要我们了,我还想她,联系她做什么。但后来,再大些,终究还是非常渴望再见到她的。所以我就偷偷跑去她跟我爸结婚前住的地方,想去跟她见上一面。”
“但没见到她?”
“没见到。”想起当日的情景,我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地方看起来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我想她应该是离开我爸后就直接离开了这个村子,毕竟你也看到了,她照片上的样子,不像是个在这里生活很久的人。我爸也曾提到过,说她是父母双亡后从外地来的,所以我猜,她在别的城市,应该另外还有个家。也所以,那天之后,我就当她已经死了,毕竟她连我父亲的葬礼都没有来出席,我想,能做到这样决绝,她应该压根就已经完全把我们父女俩给忘了吧。”
“你恨她?”
“恨?”我抬头看向冥公子那张忽隐忽现在檀香烟雾中的侧脸,摇了下头:“年纪小的时候挺恨她的,总报复似的让我爸去给我找个后妈,毕竟他长得那么帅。但我爸总笑我傻,还说他这辈子只爱我妈她一个。”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笑:“呵,其实他自己才傻呢不是么,一辈子惦记着那么一个无情的女人,可人家的心里呢?后来,时间久了,只能说……习惯了她的不存在吧,也就渐渐谈不上恨了,随她爱在哪儿在哪儿,只是没想到,这次老姨会突然想要我帮忙找到她……”
说话间,已到了家门口,我正要掏钥匙去开门,忽地犹豫了一下。
冥公子见状,挑了挑眉:“既然找不到,便去跟她说清楚。这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何必为难。”
“先不用。”
“怎么?”
“先不能跟老姨说,她现在都靠着这个念想吊着命,我说了她会受不住。”摸着衣袋里的钥匙,我又再想了想,然后抬头看朝他停在我家门口的那辆车:“要不,你能不能先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我妈跟我爸结婚前,在村子西面离着约莫十公里远的地方,有栋房子。
算是她的娘家,但从我出生至今,除了偷偷去找她的那次,他们从没带我去过那里。
我爸说那是因为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又得过泥巴症,所以我妈挺忌讳的,不让带我去那里。
而之所以忌讳,是因为那个地方,离汶头村的墓地特别近。
汶头村的先人,因为害怕阎王井,所以把墓地的位置选得很远。规模很大一片墓地,从古时候到现在,不知道葬了汶头村多少代的人。不过因为村子少人口不多,所以墓穴大多都被疯长的蒿草掩埋着,除了新墓,几乎看不到几块墓碑。
那墓地在我父亲去世前我只去过一次,为了找我妈。
记得第一次经过那片墓地的时候,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的地方,只有风声和野草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声音,空洞寂寥得让人觉得整颗心都是荒凉的。
荒凉之后就是极大的恐惧,即便是在烈烈的阳光下,我看着自己的影子都会觉得害怕。
所以几乎是逃一样逃到了我妈妈的住处。
但那所谓的外婆家,竟是比墓地更为寂寥,空洞,和荒凉。
沉思间,车身颠簸了一下。
这令我的头随之一晃。
猝不及防,脑袋随着出神停留在冥公子那张侧脸上的视线,朝着他肩膀处歪斜了过去。
他觉察到,侧眸瞥了我一眼,把着方向盘将车身稳了稳:“我脸上开花了还是怎的,看呆了?”
被他说得我脸一红,好在车厢里的光线够暗,前窗敞篷车似的破窟窿也够大。
呼啸的风声足够令我不动声色稳住脑袋,然后把脸往车窗方向偏了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让我把你画得那么好看,不看白不看。”
“我以为你会说,是风大让我产生了错觉。”
我的脸再次一红。
一再被怼,总落下风。原是该有些羞恼的。
但不知怎的,兀自对着窗外一片片飞逝而过的田野,我安静看了片刻,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wWW.ΧìǔΜЬ.CǒΜ
他闻声再次瞥向我:“笑什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把心虚时缩拢的脖子挺了挺直:“只是突然觉着,虽然从我手机掉到那口井里后,我就一直没遇到什么好事,至今也都不知道这条小命还能活多久。不过,能跟你这阎王井的主子有幸相识一场,也算是我这简单一辈子里挺有意思的一段遭遇。”
“是么。”
“想想看,或许别人活满百年,也未必能够遭遇得到这样的事,我却遇到了。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划算的,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人可以亲眼看到几千年前的古人?我却看到了,还跟他说过话,他甚至还认识顾恺之,这要是说出去能有人信,我可不就发达了。”
“你这是在变相的夸我?”
“你可以这么认为。”
他微微一笑。
笑起来可真好看,完美无缺的唇线弧度轻绽,线条上似还带着未曾散尽的檀香味。
不由令我再次失了片刻神,琢磨着,不知他在这世上那么多年,可曾有哪个女孩子运气足够好,能在这样的嘴唇上留下她的吻。
“我脸上又开花了?”
耳边再次传来他不紧不慢的话音。我坦白点头:“嗯,好看着呢。”
他没再做声。
乡村的小路凹凸不平,即便再好的轮胎也十分颠簸,他目光专注在路面上,放缓了车速。
由此车厢仿佛一顶上下摇晃的轿子,开的人得很仔细,坐的人却是极为舒服。
便正在这摇摇晃晃的节奏里闲闲看着窗外风景时,忽然他抬起手,往我脑袋上轻拍了下。
我一怔,下意识看向他。
没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重新握回到方向盘上。
目光朝着前方的路,他淡淡笑了笑:“很在意自己寿命么,你一样也是可以活满百年。”
我仍还没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只脱口而出:“这话我能信?”
“信神信佛,不如信我。”目光如水,他平静的神情因着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忽似透出层久踞上位者的倨傲:“单看你愿不愿信。”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因这句活满百年。
甚至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我都没敢看他的脸。
但那瞬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的,起码飙升到了一百八十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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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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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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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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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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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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