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了楼后,冥公子旋即也站起身。
我以为他是打算也上去看看舟老板所说的那个房间,但他却只是绕到前厅,饶有兴趣地走到了那副棺材前。
“喂,你不想去看看那个房间吗?”我忍不住问他。
“你很好奇是不是。”
都已经跟到楼梯口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他不上去我哪儿敢往上跑,所以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我拖着腮帮子看着他道:“你猜老板说到有个房间不太平的时候,我想到什么了?”琇書蛧
“想到什么?”
“会不会他指的就是先前我们看到的那个……”说到这儿,感觉自己袖子被人拉了拉,我扭头一看,原来是舟羽。
他端着只汤盅笑嘻嘻看着我,然后把它往我面前一递。
汤盅里甜香扑鼻,白的是米粥,红的是枣肉。见我愣着,他绕到我边上也学着我的样子坐下来,把汤盅塞到我手里,托着腮帮子朝我看了看:“北棠姐,你脸色看起来跟我姐一样难看,不想吃面就吃点红枣粥吧,我妈说这个补血。”
“你还有姐姐?”捧起粥喝了一大口,心里不由感叹这孩子不但超级懂事,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连粥都熬得那么好,简直是个小人精。若生在别人家里还不得被爹妈宝贝成什么样子,偏偏却有着那么一个不知道好歹的爹,着实是可怜。
“有,今年大二了,长得可漂亮嘞。”
大二,那就是跟我一样大了:“那你姐姐也住这里么?她在睡觉?”
“不是,”他咧开嘴朝我笑笑:“她死了。”
简单的回答和这孩子脸上的笑,让我毫无防备间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当即匆匆看了他一眼,原是想应该赶紧避开这个不幸的话题,但没忍住,仍是不由自主问了句:“……怎么会死的?”
“治不好的贫血,我妈说是遗传。”
“你妈也有这样的病?”
“嗯,”他点点头,然后再次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我妈说生死有命,就当是出远门了就行,像前面村里那些哥哥姐姐,好多都出去打工好几年了,一次也没回来过,跟姐姐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那你妈妈还好吧?”
见他一听这问题不再做声,我不由心里一紧,以为又会得到什么不幸的回答,正想寻机把话扯开,但很快见他指了指楼上,朝我点点头:“她挺好,不过整天睡觉,我爸说她缺血走不动。”
“哦……”
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会让自己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看店,又独自在凌晨两三点还守着店不睡觉。
成年的姐姐去世了,妈妈卧病在床,爸爸暴躁又酗酒,并且将儿子替他看店视作一种理所当然……
但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却养育出了这么懂事又这么乖巧的孩子。
遂下意识伸手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摸了摸,他嘻嘻一笑红着脸快速避开:“我不是小孩子了,北棠姐。”说完,神情正了正,他又用那种小大人似的目光若有所思看向我:“不过,说真的北棠姐,你脸色真的好差,不会是病了吧。”
“算是病了吧。”
“那要赶紧去看医生啊。”
“嗯,天一亮就会去。”
“说起来,院子外面那辆车真是你们的吗?”
“……算是吧……”
“好漂亮的车!”到底是男孩子,一说到车,整张脸上的神情都是不一样的了,满是兴奋,满是羡慕:“里面椅子都是皮的哎!上面镶的金光闪闪的都是真的金子吗?姐,等天亮了你们走前让我坐坐呗……”说到这里,忽然他顿住话音,一瞬安静下来。
随后目光闪了闪,伸手朝前一指,有些好奇地问:“姐,这个哥哥在做什么?”
我这时才留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冥公子没再单纯地只站在一旁静静观望那口棺材,而像是在感觉着那口棺的材质地似的,手指沿着棺面轻轻触摸。
一边摸,一边走,一边时不时俯下身,在棺盖和棺体的缝隙处轻轻吹上一口气。
有意思的是,再仔细看,就能清楚感觉到,每每当他手指碰触到棺材的时候,那口棺材表面会发出一阵阵很细微的震动,震动令那张贴在棺尾处的符纸不停簌簌作响,似乎只要再继续用力一些,它就会从那上面掉下来。
这样一来里面那个东西会不会跑出来?
正这么想着,突然头顶上咚咚一阵脚步声起,随即就见舟羽的爸爸那张满是油光,神情古怪的面孔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楼梯口那盏灯被他脚步震得微微晃荡,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得他那张脸也是忽而晦暗,忽而青白。紧跟着,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似的,他用力喘了口气扭头朝后看了眼,随后两眼一瞪,带着种说不出是仓皇还是愤怒的表情一伸手指住舟羽,气冲冲吼了句:“说!你个死小子快给我说!老子不在店里时你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声音真跟霹雳似的,直把舟羽炸得头往我身边一缩,却又有些不甘示弱,抬眼看向他爸爸,嘴里轻轻咕哝了句:“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门上的条子是怎么掉的!他妈风吹掉的?!还是他妈被门给自己舔掉的??”
“说了没做什么!就是没做什么!”
“你小子还他妈给我来劲了?!”
话一出口我已意识到不好,忙一把拉起舟羽想带着他赶紧离开楼梯,但哪里来得及。
就见那男人蹬蹬两步已跳下楼梯一大半,眼见我拖着舟羽要跑,他嘴里哇的声怪叫一脚就朝着舟羽身上踢了过来。
不偏不倚,正踢在那孩子的后脑勺上,登时就把这孩子给踢闷了,连点声音都没有一下子扑倒在我怀里,直到我用连滚带爬的姿势把他从楼梯口和他那火山爆发似的爸爸面前拖开,他才猛吸一口气,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赶紧把他用力抱着。
所幸还能哭,能哭出来就还好,说明好歹没伤着脑子。
只是这当爸爸的怎么能这么狠,到底他以为舟羽做了什么,能让他怒到这个地步,直接用脚踢这孩子的头?这可是他的儿子啊!
因此眼见他三步两步气势汹汹走到我面前,我也不想法子去躲了,直接抽起边上一张凳子一把朝他丢了过去,怒道:“你干什么!疯了啊!这是要杀了他啊!!”
“能杀了他才好!”
“你他妈有病啊?!”
“有病?这个小畜生才他妈有病!杀了他姐姐害了他妈!现在他妈的又翻着花样想要害死老子了是不是!你他妈别躲着!给我滚出来!我就不信今天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边说边扬起锤子般大的拳头倏地朝我怀里的舟羽头上砸来,我见状忙把他朝身后一退,随后自己想往桌子底下躲,哪里还来得及,就听忽忽一阵风响,头顶处一暗,我想完了,这一下差不多得脑震荡。
忙用手朝头上挡了一下,要紧牙齿预备好承受住这一下重击,岂料紧跟着就听嘭的声闷响,那拳头种种砸了下来,但我手没疼,头没疼,身上哪里都不疼。
莫不是他块头大动作笨,可巧给砸错了方向?
思忖着偷眼朝上一瞧,就见冥公子不知几时到了我身边,一条胳膊斜斜挡在我的头和舟老板巨大的拳头之间,无声无息间替我挡下了这一拳。
分明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狠狠砸下来的拳头,砸在了别人胳膊上,痛得两眼紧闭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却是舟老板他自己。
我瞧见他一半拳头都青了,好像这一拳下来砸在的不是人的细细的胳膊上,而是一块坚硬无比的岩石上,直把他痛得脸都变形了,费了半天才嘶嘶吸着气睁开眼,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冥公子,嘴巴怒冲冲蠕动着想脱口而出说些什么,但憋了半天劲,终究狠狠将那句话吞了回去,然后用尽可能客气的口吻对他道:“……老子教训儿子,没见过吗??这都要管??”
“我倒不是管你教训你的儿子,”冥公子瞥了他一眼,将手臂从他拳头底下慢慢抽了回去,轻轻将弄皱的衣袖掸了掸:“但拳头底下不长眼,你对儿子和外人全然不分,举拳就打,要是偏巧打伤了我这妹子,你说我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那倒还真对不住了。”尽管眼神里是一派不屑,但舟老板抚了抚自个儿的拳头,仍算是道歉般对着冥公子和我点了下头。
然后弯下腰想把舟羽从我怀里拖出去,被我伸手挡住:“舟老板,虽然说教育自己孩子是天经地义,别人没什么权利管,但我能不能多事地问一下,你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能让你就这么跑下来什么也不说,也不听他有任何解释,就这么拳打脚踢?”
他闻言嗤笑了声:“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这小子趁我不在的时候一定是偷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害死老子!”
“他都说了他没有做。”
“他说什么你都信?我说这小子杀了他姐姐害了他妈,你怎么就不信??”
“真的杀了他姐姐你怎么不把他交给警察?”
“警察他妈的管得了?”
“怎么管不了?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就算是没到法定年龄,但仍是能依法处置的吧。你现在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这样就是对的?而且你自己难道没有任何感觉吗,刚才那一下要踢出脑震荡来还是轻的,真把人踢死了,你他妈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不是旁人,是你的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怎的了,我还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小畜生了。从小到大他妈的一肚子坏水,要不是这杂种,他妈妈和他姐会那样?”说罢趁我不注意一把将舟羽从我怀里抓了出来,不顾他痛得大叫,狠狠捏着他肩膀一巴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说!门上那张条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不见了??说啊!你他妈倒是说啊!”
话音刚落,却见舟羽面色一变,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命一推,把舟老板一把推得朝后倒退两步。
随即撒腿就朝楼上跑去。
一边跑,一边嘴里“妈!妈!”地叫个不停。我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惊慌成这样,但必然是有原因的,所以也急忙跟上,一路跟到二楼的走廊尽头,便见他在那儿一间敞开着的房门处站定,脸色煞白望着里面,面色惊恐地对着里面一阵阵尖叫:
“你们干嘛呀!你们干嘛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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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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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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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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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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