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血旺盛，脸上时常红扑扑的。家里只有个独腿妹妹，十六岁。他穷。
赵武德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眯缝着眼，打量眼前的男租客。
男租客三十岁上下，圆圆的脸上戴着方眼镜，上身穿蓝色的外套，下身套着有小熊和月亮的深蓝色棉睡裤，黑亮亮的头发一缕一缕挂下来。
赵武德轻咳了一声。
租客啜嗫半晌，低眉顺眼地支吾出一个怯懦的“嗯”，指了指房间。
赵武德点燃一根烟，从鼻孔中喷出两条烟龙，示意男租客继续说。
男租客靠在墙边，躲避着赵武德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趾头，乱说一气：“这屋子租金不贵。隔开的屋子，应该和隔壁那家本是一间房，中间用木板给隔成俩小间。我没啥正经工作。”
“我住一个多月，有一天晚上，我追看日剧，听到身后有人叹气。像女人的。那时候我带耳机嘛，吓一跳，摘下来回头看，没有！我心想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多看了几眼，就又回头看日剧了。我跟你讲哦，那日剧可好看了，我正入迷，那叹息声又来了！而且比第一次近很多，第一次是在门口叹，第二次就在这里！我再回头，啥也没看到。门那边没人呀，厕所也没人呀！心想耳机出问题了？我这样劝自己。继续看。没一会儿，有人在我耳边重重唉一声，好响好近。我魂都吓飞了。我跟你讲，真的很可怕！”
“你没看到形体？”赵武德皱着眉问。
“形体……半夜我睡啊睡，醒了。被小孩跑步声吵醒。小孩子大半夜，在隔壁跑来跑去，吵死了。灯本来开着的，不知道谁关了。然后我看到一个女人，她的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一对耳朵。我看到她站在我前面，穿灰色的裙子，连衣裙，我一害怕，就往被子里一钻，躲在里面。谁知被子突然往上一扯——她居然掀开被子看我。我尖叫起来，她就不见了。”
男子打了一个寒战，退后几步，惊惶不已地盯着房门，说：“太吓人了。别的老师请不起，看你最便宜，就找你来了。”
赵武德默默吐出一口烟气，拧灭烟头，将烟头弹出去，推门而进。
屋子不大，弥漫着腐败食物的酸馊味。脏衣服到处皆是，角落的垃圾桶堆满便当盒子与一团团用过的纸巾。苍蝇在上空盘旋。墙上贴满动漫少女的海报，如墙纸一般严严实实。西北角的计算机桌上，摆着看起来相当不错的计算机，音响，手柄。赵武德在屋子中巡视一圈，招呼租客进来。
“你睡这张床？”赵武德伸手将床上的被褥往左边一薅，一个画着性感卡通少女的抱枕赫然躺在床上，他有些尴尬。
房客道：“我女朋友。”
“……很漂亮。”赵武德一时语塞，便开始撕墙上的海报。
房客连忙阻拦，按着赵武德的手：“你干嘛撕！”
赵武德抽回手说：“木板后面有问题。”
房客问：“能不撕吗？”
赵武德生硬地说：“不能。”
“请你轻点撕，别给撕坏了，这几张都是我的女朋友。”
赵武德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他说：“行。”
他小心翼翼地拉扯海报的边角。宅男房客心疼不已，仿佛身上的肉被门缝夹到。
木板上的海报尽数取下，大多数完好无损，只有一张被扯破一点。它粘得太牢固了，导致画面上那个长着恶魔翅膀的性感小美女的腿被扯断了。房客捧着海报少女残缺的身体，默默无言，几乎要落泪。
“差不多得了，别来劲啊！”赵武德恼了。
房客没说话，鼻子里哼了一声。
“拿锤子来。”赵武德命令道。
房客不情愿地起身，钻到桌子底下翻箱倒柜地找工具。赵武德摸了摸木板，用指节扣了扣，又把耳朵贴在上面倾听。房客递来一把锤子，赵武德接过去，在木板上比划一番，抡起锤子猛砸木板。
“砸穿了，隔壁会生气的。”房客柔弱抗议。
“木板很薄，而且回音很大，不是单层，砸开这边，也不会砸穿。”赵武德一边砸一边说，木屑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
啪一声，木板碎了一块，一个不规则的黑洞出现在木板墙上，幽黑的光线从洞里冒出来，一颗颗细小的粉尘飘动，在黑色的衬托下分外显眼。
赵武德点亮手电，小心翼翼地朝里头照射。他又拿起锤子，两三下凿开一个大洞，深吸一口气，憋着，带着手电，钻入了木板夹层间。
木板夹层间幽黑无比，霉味浓重。这地方大概有一米宽，前面还是一层木板，地上满是厚厚尘埃，但用脚根子一擦，还是可以看出这里曾经铺着白色的地砖。赵武德不小心碰到一个不知名的小物件，它哐当一声倒地，一大堆蟑螂像潮水一般四散逃走，瞬间隐没到黑暗中。
为什么要把好好一间屋子隔出这么一个空间呢。赵武德心里纳闷，又拿起手电照木板，木板上没什么尘埃，摸上去也挺光滑，手电筒继续上移，他的视线跟着光柱子，来到天花板。天花板上画着一条黑不溜秋的黑带子，一米来宽，从墙壁这头爬到天花板上，又从天花板上下来，爬到对面的墙壁，又粗又长，像有人在涂鸦。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这白色天花板上的黑带子，是由无数小鞋印组成。那些小鞋印，就像一个个印章，印在天花板上，一层一层地累积在一起，日久天长，变成一道宽宽的黑带子。要不是黑带子之外还有一些零星的脚印，赵武德一时还看不出来。他大概明白房客为何会听见夜半孩童跑步的声音了。琇書網
呛人的木屑气息让他的鼻子发痒，好像无数绒毛钻进他的鼻孔，吸附在他的鼻粘膜上。赵武德往墙角探去，发现一个木柜子。老式的破柜子，半人高，贴在墙上，那木板用劣质的木屑压碎制成，暗红色的油漆星星点点剥落，露出蜂窝似的结构。
赵武德打开柜子门。柜子冒出一股酸臭的气味，就像狐臭大汉数天不洗澡把他运动过后的脏内衣藏在床底下等人掀开床单探头进去闻到的气味。赵武德眉头一皱，左手捂住鼻子，把手电架在脖子上，一歪脑袋夹住它，伸出右手在里面掏。他拨开柜子里零碎的锅碗瓢盆，从最里面翻出了一条爬满尘埃的灰色长裙，上面长了一个又一个黄斑，那酸臭味便是它散出来的。
赵武德又从柜子底下摸到一双童鞋，小小的，鞋面上画着小白兔和大萝卜，褪了色掉了皮。端在手里，隐隐能感觉到它曾经的光鲜以及对生活的希望与向往，如今鞋子这幅模样，令他心酸。赵武德确认一番，捧着衣服和鞋子出了洞。
赵武德让租客出门静候几分钟。他做了场简短的法事。事情总算了结。
收钱时，租客忽然赔笑道：“我一独身男人，没啥正经工作，问家里讨，家里也给的越来越少了，手办、漫画开支不小，”租客转身翻找抽屉，“我尽量凑给你，东拼西凑也要给你。”
他的手忽然停了，面色为难地说：“刚买新手办，手头实在没多余的钱。你看，就这么多。”他摊开一把花花绿绿的零钱和硬币，又挨个儿从床上的衣裤口袋里掏。“又摸到一把，这里还有，嚯，这个被水泡，洗的时候忘了拿。没关系的，晒晒还能用。还差一点……”
租客从被褥里翻出一张散发着尿骚和腥气的卡通美女海报：“这是我最宝贝的，昨夜还陪我睡，差的钱，就用她补好了……”
赵武德长叹一声，拎走那一把碎钱，没要海报。
钱不多，也不算太少，起码妹妹能吃几顿实实在在的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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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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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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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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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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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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