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厢里的伤者一愣,问:“你说啥?”
“哎呀,医保卡医保卡。你耳朵撞聋啦?还是脑袋撞傻啦?你是不是想装傻赖账啊?欠我的钱,你可别想赖啊。”露微不耐烦地说了一通,一边朝伤者使眼色。
“谁会把医保卡随身带啊,你个小崽子,见我伤了就那么嚣张?要不是我手断了,我大耳瓜子抽死你。”那人勉强站起来,朝露微吼道。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互相看来看去,似乎还有所怀疑。露微没管他们,一脚踏上车厢,朝那人伸出双手:“能走不?医保卡的事儿再说,先给医生看看。”
“能,能。”伤者嗨哟一声迈开一步,似乎震动一下,都让他的手臂疼痛万分。
“能走就麻利点,省得哥给你抬担架。”孙广福插着腰,脑袋一扬,催促道。
“我哥疼的紧,哪快的了?还有你要把我手机拿多久啊?还我。”露微朝孙广福一摊手。
孙广福瞥了露微一眼:“我刚怎么听着你要报警?”
“我哥耳背,你也耳背?你打开通话记录看看,是不是110?”露微没好气地说。
孙广福的鼻子哼了一声,低头划起手机,可屏幕半天不亮。
“哎呀。”露微一把抢过来,熟练地划开屏幕,把通话记录亮了出来,屏幕上是一串号码,备注人是阿亮。“看见了吧?我报哪门子警啊?我打个电话给兄弟,让他送点钱来,有问题吗?还有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因为人脉的关系,露微报警从来不需要走110,而是直接打私人电话。
他的嘲讽让孙广福气得眼珠子乱翻,可不会用的事儿确实实实在在,他只好东看西看,接着一巴掌敲在王罗通的脑袋上,吼道:“看你妈看!”
说话间,伤者已经站在车厢边沿,试着往下走。露微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智能手机塞回裤子的口袋,然后伸手去扶自己的“老哥”。“老哥”慢悠悠地跨步下来,额头沁出了冷汗。他长吁短叹:“想我堂堂卢万泉,走路走了四十多年,竟也有被车撞的时候。”
露微一笑,“想我堂堂卢微,去年不也是把车开进河里了。哎哟,你看看你这脸,又是血又是汗的。”他在衣服内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纸巾,擦拭卢万泉的脸。血渍已经凝固成块,露微使了好大的劲,才把血块擦掉。
眼下这帮人,似乎相信了这两人的兄弟关系,可是他们没有掉以轻心,而是陪着两人一起步入医院急诊大厅。
“哥啊,你别紧张,这地方是遛马男科医院,电视上都有放的,肯定妥,一会儿就给你治好。”露微大声说道。
“我紧张个屁,阿爸我什么风浪没见过。”卢万泉似乎缓过来一些,他的声音有了些中气。
“不过,我才知道,这遛马医院的后门,居然在白石驽村这边,和正门差那么远。还好我机灵,不然跑到正门去,过来要走死。”露微笑道。
他们在座椅上坐下。大厅里不少人也在等待就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围着露微和卢万泉的五六个人站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其中四个人走开了,三个人推开急诊大厅东面的一道门,进去了,那个王罗通走到急诊大厅的大门口,背靠着墙,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剩下两个人啥也没动,站在露微和卢万泉身边,像雕塑一般。显然这两人是在监视露微。
露微也没管他们,从包里掏出一片湿巾,继续擦拭卢万泉脸上的污渍,还跟他讨论前两天看的电影,显得很是亲热。
大约过了三分钟,先前离开的三人来了,为首的孙广福手里拿着一叠单子,对卢万泉说:“去把检查做了,先交费。”
露微接过来一看,脸色一沉:“怎么连B超都要做?还是彩超?这又是什么?梅毒检测?”
“医生懂还是你懂?”孙广福恶狠狠地说。其余几个人也一步踏了上来,形成包围趋势。
露微心知多说无益,于是说道:“行行行,检查就检查。可我只有卡,没带钱。”
“刷卡也行。”孙广福一抬手,“这里走。”
两个人陪着露微去前台刷卡,剩下一个看着卢万泉。露微被两人夹在中间,像是押送犯人一样。来到破旧的前台,一个表情淡漠的女人收了表格,将刷卡用的固定POS机递到露微手里。
露微手忙脚乱,连输错两次密码。旁边两人看不下去了,低声喝道:“给我好好输!”
“谁让你们盯着的,我怕密码被你们偷看才输乱的。”露微反驳道。“而且这机子有问题,我刚才输的明明是对的。”
他把机器一抬,展示给他们看,“你们有没有别的机子,这什么破玩意儿。”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到你就坏了?”前台的女人嘟哝道。
旁边两位壮汉也凑过来看,刚想说话,却看见POS机器的屏幕忽然一闪,瞬间就暗了下去。
“哟?”前台女人按了按机器,又拍了拍,说,“这啥情况?”
“我就说有问题吧。”露微一手指着机器,“你看这个机器,它都破成这样,电路板因为负荷过重烧掉,不稀奇。你们办事能不能牢靠些?我哥还等着急救呢!”他另一只手藏在柜台下,悄悄将一片锋利的刀片给收了起来,然后食指一弹,将被切断的POS机器电线给弹进了柜子的缝隙里头。
前台几个人捣鼓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了。其中一个说:“那就去ATM机器上取钱。”
“赶紧的,我哥还要检查呢!”露微倒是很配合,显出心急如焚的模样。
两名壮汉又带着露微往急诊大厅的另一个方向走。露微注意到这一片有不少病房,人也多,在急诊大厅的门口,又一台救护车闪着灯,敞开着后门,一位病人躺在病床上,他的家人在跟司机争论着什么,像是要办理转院运输。
露微的目光投向了大厅座椅区域,正好和卢万泉的目光接上。他朝卢万泉使了个眼色,卢万泉微微点头。他不知道露微要做什么,但知道他将要有什么动作,到时候尽管配合就是。毕竟眼下,他只能依靠这个清秀机灵的少年了。
急诊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有不少病人出来打饭,病房里也热闹起来。
露微的右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物件,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跟两边的人说着不着四六的话,忽然右手往后轻轻一甩,手里的小物件像流星般贴地飞行,飞到了病房区的座椅底下,它啪嗒一声敲在座椅的底座上,小物件上松动的小铁棒子被撞飞出去,在小铁棒子飞出去的那一刻,那小物件骤然爆响,在病房区域大声鸣叫起来。
它体积不大,声音却大得吓人,好像一个高音喇叭,发出一阵又一阵高高低低的尖锐叫喊,刺得人耳膜生疼。病人们鼓噪起来,他们纷纷跑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护士和医生也从办公室探头出来,问:“是什么东西在鬼叫?”
许多病人受不了刺激,捂着耳朵往病房外跑,场面一度有些混乱。看守露微的人也探头过去,想着是不是要去维持一下持续,就在这一刻,露微悄悄地将自己隐入阴影中,推开身旁的紧急通道大门,用肘部击碎了墙上的消防警报。
于是医院里的二重唱开始了。消防警铃清脆有力,频率极快,几乎整个医院都被敲得浑身颤抖。而露微抛出的警报器声音又响又刺耳,高高低低的鸣叫一阵又一阵,简直要把人的心脏给震歪掉。
“着火了着火了!”有人边跑边喊。病人们穿着病号服,在病房区乱叫乱窜,医生护士们纷纷从办公室跑出来,有的往安全出口飞奔,有的手忙脚乱地推着病人的轮椅,大厅里乱成一片。
王罗通站在大门口,看着里头乱成一片,微微皱了皱眉。他捂着耳朵,事不关己地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几个壮汉抱着灭火器冲进来了。来了就来了吧,反正不会怎么样。火灭了,钱也不会多多少。几个护士抱着一叠材料,惊慌失措地往门外跑,跑就跑吧,你们也别乱叫呀。耳朵本来就疼了,还添乱。一个医生推着一床的病人往门口跑,嘴里嚷着:“让让,让让。”王罗通让开一条路。让就让吧,看把你急的,你慢一点死不了。
他的任务是看住露微和卢万泉,眼下那两个人正在大厅里不知所措。他记得露微穿着一件蓝色的带兜帽卫衣,那断手的穿一件灰色格子衬衫,只要这两人还在自己眼前,那么大厅里的混乱就与他毫无关系。
他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把身子靠在墙上,缓缓吐出烟圈,看着别人忙碌慌张,自己却悠然悠哉,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
混乱来得快,平息得也快。那个发出尖叫的小小报警器被人找了出来,半天关不掉,于是就用硬物给砸碎了。火警也很快被人发现是误报,没火没烟的,哪来的火灾?王罗通看大家气呼呼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
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丢到地上,用脚碾了碾,饶有兴致地看着病人往回走。他随意瞄了一眼大厅里的露微和卢万泉,发现他们也起身往病房里走。走就走吧,少给我来事儿就好。他心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模样不太对呀。而且他们去病房干嘛?
王罗通眯了眯眼,仔细瞧了瞧,嘿,这脸确实有些不像。你说这警铃,能把人的相貌给吓歪了?他心里一阵凉,赶忙跑过去,冲着两人的背影大喊:“诶!”他一把拉住露微的衣服,将他的身子转过来。
那是一位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记得,是前两天陪着老爹来做阑尾炎手术的。再一看那个卢万泉,分明就是年轻人的老爹。
“谁给你们的衣服?人呢?”王罗通又惊又气。
“这个……刚才一个医生,给我们的,让我们穿上,说不能受凉。”那年轻人解释道。
医生?王罗通忽然想起刚才在门口,有位医生推着一床病人出去。再一想,那医生推着的病人用被子盖着脑袋,这又不是死人,盖什么脑袋?我他妈上当啦!
他匆匆地往门外跑,正看见一辆救护车歪歪扭扭地往医院大门外开去。他在急诊大厅急得跳脚,孙广福等人赶了过来,扇了王罗通一巴掌,问:“他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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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罗通往大门口一指,“他们开车跑了!”而大门口只剩下救护车的尾灯一闪而过。
“他妈的,追!”孙广福一声令下,其余人赶忙跑到停车场的救护车上,发动引擎往大门口追去,几辆救护车呜哇呜哇地绝尘而去。
露微驾驶着救护车,在小路上疾驰。这车比一般车子要打,而且车型老,实在不好开,露微开得歪歪扭扭,震得坐在一边的卢万泉直喊痛。
车子很快就到了简易的收费站。许多村民站在收费站的栏杆处,似乎没有让开的意思。露微心知这是暴露了,估计对方通知了村里人,让他们拦住去路。可眼下他更不敢停,于是心一横,说道:“你坐稳了!”然后一脚踩下油门。
马达一声怒吼,救护车就像装甲车一般,所向披靡地将栏杆碾压而去,那玩意儿本就是个松松垮垮的破杆子,一下子就被救护车给撞碎了,村民们见车子碾压而来,吓得纷纷乱窜,让开一条道来。www.xiumb.com
救护车一路疾驰,开出了村里的小路,来到了柏油马路上。
卢万泉扶着胸口,喘着气说:“妈蛋,这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你手没伤到吧?”露微忧心刚才的颠簸会让卢万泉伤势加重。
“不要紧不要紧,逃出来就好,我说,谢谢你呀,要不是——”卢万泉话说一半,救护车就猛地一个刹车,他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唔哇!搞什么!”
他回过头,看见露微盯着前方,面色凝重。顺着露微的目光看去,一辆救护车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几个人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铁管。
露微想要倒车,结果后面也呜哇呜哇跟上来几辆车,把后路也堵住了。
他没料到,这帮人居然抄了近路。
“怎么办怎么办?”卢万泉慌张地左顾右盼,“他们要做什么?”
嗒一声,救护车上了锁。露微望着慢慢靠近的人,平静地说:“离窗户远一点。”
“这旁边是水田,你开进去就会陷进去,逃都逃不掉。”卢万泉头上沁满汗珠,“要不我去给他们跪下?我也就罢了,你是被我连累的。小兄弟,要不你赶紧跑吧,你年轻,跑得快,说不定能跑掉。”
“差不多来了。”露微突然说道。
“什么来了?”
“喏,他们。”露微朝远处一指。
卢万泉眯着眼往远处看,似乎看见滚滚尘烟中,有许多辆车子在靠近。他隐隐听见警报,看见红光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在那一刻他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几十秒后,他的心砰砰地狂跳起来,真的是警车来了,而且是一大队的警车。
他的手不住颤抖,像是过了电流般,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对着露微颤声道:“来了、有警察,来了!救星来了!”
露微长叹一声,在座位上徐徐瘫软下去:“总算来了。”卢万泉这才注意到,露微的额头也沁满了冷汗。
“我不只一部手机。刚才拿纸巾给你擦脸的时候,我拨通了警察朋友的手机,我们所说的,他都听见了。而且我的同事都知道我的位置。”露微软绵绵地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对那头说道:“亮哥,他们到了。我没事儿。都没事儿。对对对……”
卢万泉也跟着长出一口气,靠在玻璃窗上,看着路上的打手们把铁棍子放下,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如同一朵一朵的黑色蘑菇。他气若游丝地说:“还是你了不起,了不起呀。”
“谁让我是露微呢。”露微露出虚弱的笑容,“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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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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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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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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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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