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益唐的眼泪落在木地板上,反射着日光灯的惨淡光芒。
他跪在搓衣板上,赤裸着上半身,鼓鼓的肌肉上青一块紫一块。空气里凝结着寂静。只有电风扇在呼呼地响。窗外是万家灯灭,玻璃映照着屋内的景像。沈益唐泪眼朦胧地看见自己跪在那样的样子,像个蠢蛋。
沈老爹翘着二郎腿,坐在沈益唐面前。他看着沈益唐,端起茶,用茶盖将浮在水面的茶叶拨开,倾斜茶碗,将清澈的茶水送入口中。茶水在他口中转圈。他盯着沈益唐低垂的脑袋,还是忍不住将茶水狠狠咽下。ωωω.χΙυΜЬ.Cǒm
还是平静不了。一想到这事儿,沈老爹就怒火中烧。他砰一声将茶碗扣在桌上,问沈益唐:“还知道哭了?”
沈益唐没说话,伸手抹眼泪。
“谁让你抹眼泪的?放下!”沈老爹指着他。
可沈益唐没有理他,还是低着头,左一下右一下地把眼泪抹干净了。沈老爹坐不住了,他又站起来,抄起摆在一边的鞋垫儿,走到沈益唐背后,朝他青肿的背上猛抽了三下。
皮制鞋垫和皮肤接触时的声音清脆响亮,就像大半夜放爆竹般具有穿透力。沈益唐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这时,门外响起沈依霜的声音:“爸,哥知道错了。你就别打他了。”
沈老爹回头,看见女儿穿着睡衣,忧心忡忡地探出头来。
“我不是叫你别下来吗?你还不睡觉?都几点啦!”沈老爹冲她发火。
“我……”
“我什么我!还不赶紧回去?这次这事儿,我不怪你,你年纪小,不懂事,这事没你的错。但这个蠢货,不罚不行!”他的指头朝沈益唐的脑袋上一戳。那光溜溜的脑袋偏斜了几分,又正了回去。
让沈老爹如此气愤的,是近日流传在街坊四邻间的流言蜚语。
起初是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添油加醋地宣传着一件让他们面红心跳的事儿——阿二面店里的漂亮小姐姐被流氓非礼了。他们刚刚踏入青春期,唇上出现一层淡淡的绒毛,嗓音也开始逐渐沙哑。
这个年纪的心思,对桃色事件格外敏锐。最早的流言来自住在巷弄里的孩子。他说他隔着窗户,看见巷子里的事儿。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沈依霜被流氓围困的画面。他举起双手,对着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小男生们做虎爪状:“他们张开手,就要摸!”他的手掌在空气中抓了两把。其他男孩语气复杂地哇了一声,似乎在脑海中想象起来,一个个佝偻身子、乐不可支。
“又白又大。”那男孩似乎很享受众人的拥戴,他的嘴皮子没边,还是胡编乱造,尽情看着众男生怪叫连连。
流言蜚语就像无线电波,在这一带扩散开来。男孩们跟女孩讲,女孩听了一脸嫌弃,骂一句下流,转头却又添油加醋地跟别的女孩讲。大人们听见,呵斥他们一句不许乱说,转过头来却又啧啧有声,谈得不亦乐乎。
被非礼这件事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似乎被坐实了。人们有声有色地讲述自己听来的故事,最严重的版本中,沈依霜已经住进医院,这辈子不能生孩子。
一开始,沈依霜没觉得什么,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今晚的食客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上下打量着,也不知在看什么。问他们一句,他们才慌忙扯出笑容来,像平日里一样招呼她。
后来她发现,巷里的老人家会看着自己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平日里熟悉的小女孩走到她身边喊她,她本要蹲下身子跟她问好,结果小女孩的母亲匆忙跑来,将孩子给拉走了。
甚至在送外卖途中,她遇到几个小男孩站在天桥上玩耍,见了她,忽然都兴奋起来,指着她又蹦又跳:“白又大!白又大!”
直到同学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角落里偷偷问她报警了没时,她才得知,自己已经成了这桃色新闻的漩涡中心。那时她抽起一把手术刀就往外走,想要找人拼命。她不知道要找谁,想着先去逼问那几个天桥上的小兔崽子。最后几个男医生合力,才气喘吁吁地把她给拦下来。
相比起来沈老爹,沈依霜的心理素质算好了。只消半天,沈依霜就平复了情绪。但沈老爹可就惨了。
当他路过街边三五成群的长舌妇时,偶然听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后面跟着几个触目惊心的词语。那一刻他简直要晕过去。他扒拉住其中一个大妈,铁钳似的手将她的肩膀紧紧箍住,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大妈没看到沈老爹过来。望着他高大的身躯与吃人般的面孔,她随口胡诌几句自己听来的风言风语,就见沈老爹松了手,蹲在地上,久久地捂着脸,一声不吭。而后,他抬起头,问这是谁告诉她的。
听闻是五柳巷的三嫂,沈老爹转头就走。他气势汹汹地跑到三嫂家,砰砰砰砸门。人家门一开,沈老爹就闯进去,指着三嫂鼻子就骂。三嫂也委屈,说是听陈妈唠嗑的。沈老爹一听,转头就去敲陈妈的门。
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沈老爹走街串巷,将他的砸门声敲得震天响,然后进门就开骂,骂他们毁自己女儿的名声。他的动静,在秋蝉微弱的哀鸣中显得格外清晰。
最后线索断在李伯伯身上。他没了牙的嘴巴说不清信息来源,把责任都推给“他们”。“他们说的,我又不知道!”他手里的蒲扇激动地挥舞着,仿佛要把沈老爹扇走。但是他给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他们说,那些流氓都是城西的,那天不知怎么跑到城南来了。那天,你记得不?你大儿子那天,威风得很!在街上带头搞来搞去!”
烈日炎炎的下午,沈老爹如坠冰窟。出来时,他的牙关在发抖。太阳晒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冰凉无比。他抱着双臂,低着头,像个罪人般沿着街角走回家。见到沈益唐笑嘻嘻地端着西瓜出来,他一脚踢飞了沈益唐手里的西瓜,朝他大喊:“吃你妈的瓜皮!”
眼泪又一次滴了下来。
沈益唐不怕肉疼。但疼在心里。他也没想到,自己那天的行为居然给妹妹惹来那么大的祸患。要不是父亲这么一说,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无法看清两件事的因果联系,只觉得这便是自己的错。人生得意时,必然埋着灾祸。以后再怎么高兴,都不能太得意了。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一想到妹妹居然被五个流氓围困,他就心如刀割。
这个可爱顽皮的妹妹,他是多么地爱她。此刻听见妹妹还在关心自己,为自己求情,他简直没脸去见她。
要是能一头撞死在墙上,该多好。他心想。
可是这样,妹妹就没有哥哥了。她会伤心。沈益唐否决了这个方案。他忽然想起那些流氓。那些家伙哪里来的?又是谁保护了妹妹?他不停地思考着。
沈依霜被父亲赶回了房间。
沈老爹走下楼来,往屋里探了探头,见沈益唐还跪着,便说:“你睡觉去吧。”看来沈依霜的求情还是让沈老爹心软了。他也没管沈益唐的反应,径直关了灯,打了个哈欠,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适应了黑暗之后,沈益唐看到屋外有月光撒下来。他还是跪着,不肯起来。这是他的报应,他应得的。他的膝盖早已磨破了。可这点疼跟妹妹遭遇的事比,又算得了什么?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她的事儿。她以后怎么活?
想着想着,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想到一个朋友,这个人应该可以帮他。有他在,只要给够钱,什么奇怪的事儿都能搞定。更别说区区找到几个流氓了。他很坚决,他要复仇,要让那些流氓付出恐怖的代价。
天色渐渐亮了,窗外的光芒从深沉的黑色逐渐变成鱼肚白。沈益唐看了眼时钟,盘算了下时间,立马直起身子。膝盖上的酸疼让他顿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他扶着椅子,咬牙站起来。他的膝盖已经鲜血淋漓。
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沈益唐就备着包,骑自行车出门去了。
自行车停在一幢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前。沈益唐一瘸一拐地走进破楼,他走上四楼,啪啪地拍响了一道大铁门。
门许久才开。一个方头方脑的男人打着哈欠,开了门。隔着铁拉门,那男人睡眼惺忪地骂道:“你小子大清早催命啊!”通过铁栏门的缝隙,沈益唐看见屋里正在吃早餐。一个女孩子正坐在餐桌前,捧着一碗稀薄如水的粥喝着。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外来人。在她身后,斜放着一对拐杖。
面对那方脸男人,沈益唐一时说不出话。方脸男人摸索着裤兜找钥匙,手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不耐烦地说:“大清早的,你真会挑时间。不管啥事,都得加钱啊!”
谁料铁门外的壮汉沈益唐扑通一声跪下了。在方脸男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声泪俱下地磕了一个响头,嚷道:“武德哥!你这次不帮我,我就死你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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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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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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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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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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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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