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首先映入陆瑶眼帘的是霍宴的藏品陈列柜,上面按照颜色、形态等放着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材料,包括且不限于:不知名藤条草药、虫子干、灵芝、人参、玉石、金块、银块、铁矿石、木炭、硝石、磁石、滑石、高岭土、硫磺、□□、朱砂、石灰……等等,想到这些都是霍宴奉为仙药的心爱“大餐”,陆瑶回过头的时候不由古怪无比。
想必有朝一日把霍宴拎出去烧了,可以得到一个高中生化实验室加一个厨房和一个中药房吧。
陆瑶不经意地往霍宴的陈列柜前一站,霍宴立马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了,赶紧跟过来提醒她:“这些可都是你父亲我的宝贝,不能乱碰,碰了要出事的。”
陆瑶指着陈列柜里的几块木炭道:“这就是父亲用来炼五石散的东西?”脸上透着一股散漫不屑。
霍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又开始上头:“你知道什么,乾坤之大,宇宙之广,万物之妙,都包含在我这间屋子里收藏的东西里了。看来不给你演示一番,你是不会知道乾坤奥妙了。”
他立刻上前,用一个形状特殊的罐子盛了一小撮朱砂,接上外接管道,倒水,然后招呼阿丑阿寅进来替自己点炉子。
“为父这便为你演示一下丹术之中的小道。你好好看,可不要待会儿被吓到。”霍宴严肃道。
陆瑶坐在一旁的石墩上,一脸提不起多少兴趣的样子。
这更让霍宴心里难受了,他坐到陆瑶身边,努力挑拨陆瑶的好奇心:“我儿不好奇里面会烧出什么来吗?”wWW.ΧìǔΜЬ.CǒΜ
陆瑶掀了掀眼皮,道:“父亲在罐子外面接了个管子,管子是过水的,那自然是能烧出和水差不多的东西来咯。”
霍宴准备好的一番解释和炫耀顿时憋在了喉咙里,他咽下不适,讪讪道:“不愧是我儿,猜得不错,我这罐子里能的确是要烧出水来,不过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水银。水银者,便是非金非银,非水非石之物,遇水不融,火烧不灭,我辈之人,视之为神物。”
那朱砂要烧出来还要一段时间,眼见没能吓住陆瑶,霍宴便自己失落地从后面的陈列架上拿起一个浸在水里的小罐子,露出里面液态的水银来。
“思城看,便是此物了。”
陆瑶探着头看了,果然并未表示出什么惊艳,霍宴顿时更受打击。
这时,陆瑶又回过头,指着霍宴那饱含了反应釜、冷凝管道和收集池的水银炼制装置问道:“父亲这套家伙是怎么做出来的,我看甚是精妙。”
说到这个,霍宴终于精神起来了:“当然精妙了,这是你父亲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东西。”
“父亲竟有这手艺?”
霍宴轻哼一声,从鼻子里出气:“炼丹常事罢了。我辈中人,好这个的谁能没点自己的手艺。”
陆瑶又道:“父亲修习炼丹这么多年,可有炼丹心得记下来?可总结得什么道法规则?”
“这个,有倒是有一些,”霍宴这就摆起来了,背着手高深道,“一点自己的心得罢了,不足为他人道矣。”
陆瑶眨着眼睛一脸崇拜:“哇,那父亲可有记下如何才能最快炸炉的心得?我想看看。”
霍宴的脸顿时黑了:“这有什么好记的。”
“父亲此言差矣,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父亲难道只把如何成功当成心得,不把如何避免失败当做心得吗?”
“这……”霍宴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舒展了眉头:“思城说得有理。”
陆瑶又道:“父亲的炼丹房里奥妙甚多,千奇百怪,变幻无穷。我已深知矣。可是父亲还是不能回答我最初的问题:黄老之术,炼丹之道,于民生有何利?”
“不提炸炉的意外,仅仅是五石散,父亲认为服用过后是精神百倍,飘飘欲仙,不似凡人。可是我也知父亲每每食用五石散,便身娇体贵,浑身燥热,狂躁不安,穿最丝滑的衣服也觉粗糙,冬日里也大汗淋漓。”
“老子说,道法自然。我知道,人食五谷,人穿衣服,冬冷夏热,四季知时,才是自然。父亲服用五石散的道法自然在哪里,我看不到。”
“我更知道,五石散一物,若是服食不当,行散不及时,便有暴毙之忧。天下竟然有这样危险的仙丹妙法,这样小心翼翼的逍遥,不似神仙,倒似鬼魅,真是让人迷惑。”
陆瑶说完上面一番话,摇摇头,对霍宴深鞠一躬:“凡我所言,皆是出自对父亲的孝道,望父亲深思。”
别说深思,霍宴此刻已经要背过气去了。
他脸上一时是青色,一时是紫色,一时又是黑色,眼神飘忽不定,简直像是失了魂。
良久之后,他虚弱地回过神来,望着陆瑶道:“真叫我儿所说,不似神仙,倒似鬼魅么?”
陆瑶知道她这老爹是有点迷信在身上的,更知道霍宴在自己面前总有一种特殊的看重,她见霍宴此刻神思不属,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三观被自己的一番话严重动摇了。
毫不犹豫地,她点头肯定道:“平日里还是凡人,一旦服下五石散,我看过去,已经就是半个鬼魅了。”
霍宴顿时如遭雷击,三观炸裂。
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是神仙星宿转世,虽然是转世,已经不记得天上的事了,但是有些本能不能丢,比如她天生早慧,常常一语惊醒梦中人,盖因她作为神仙星宿的本能还藏在魂魄里,让她自然而然地会顺着天道走。
除了会天生顺应天道,此外,女儿的见识也是神仙的见识,所以她自认为是无意中的话,反而可能就是天机。
比如这句——看着他不像神仙,倒像鬼魅。
天底下除了他女儿,还有谁更懂神仙,更懂鬼魅?没有了!她见过,所以她才能一眼看出!
霍宴满心悲怆:修仙常有走火入魔之时,毫无疑问,自己修的道,已经歪了,自己这是入魔了。
无数个念头在霍宴心里转过,良久之后,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可还有解法?”
“自然有解。父亲不要再服用那劳什子五石散,不就行了。”
“只是……不再服用,就行吗?”霍宴艰难道,“不需要再做些什么解药?”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懂你这道术。”陆瑶一脸无辜又好奇地看着霍宴,“但凡解厄逆,不就那几条路吗?要么行善积德,要么找个厉害人物帮忙治一治,父亲找不到能人帮忙吗?”
霍宴低着头苦笑:“你不知道,你父亲我曾经拜师于蜉蝣子门下,我那师父也不擅长这一道,我的丹法都是自己研习古籍钻研出来的。这世间恐怕没有高人能解得了我这病了。”
“父亲莫急,不是还能行善积德嘛。有大功德之人,必定是什么都能解的。所以我就说嘛,若是不能与民生机,研究黄老之术又有何用。父亲何不想想,你这黄老之术,要如何用到与民生机上。”
“五石散也不能用了,我又不善相面,寻常卜卦,不过是自娱,还能有什么生机。唉。”霍宴坐在陆瑶身边,望着自己的丹炉罐子叹气。
陆瑶指着他那还在不断往外滴水银的工具道:“这不就是生机吗?”
“思城此话怎讲?”霍宴忽然来了精神。
“我曾得仙人梦授经书一卷,但是梦里不知时辰,一梦就仿佛过了几千年,等一觉醒来,都记不清了,只有些模糊影子。”陆瑶道。
这哪里是什么仙人入梦,恐怕是她自己前世当神仙的记忆罢。霍宴赶紧坐直了身体。
“我还记得经书上仿佛有说,世间本无神魔,只看修它的人心里是神还是魔。父亲研习丹术,丹术本无正邪,只是或许父亲用错地方了。用于求长生是错的,可父亲有没有想过,用你精心研习的丹术心得求一求民生呢?”
“这如何能求得?”霍宴皱眉,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又没有完全明白。
“譬如这样。”陆瑶转身从他架子上拿了一块硝石。
然后放进了旁边霍宴放着的一碗水里。
硝石不断融化,顷刻之间,水里竟然冒出白汽,接着凝结出碎冰来。
陆瑶从碗里拿了一块碎冰,献给霍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舜亡*。父亲这间屋子里的确藏着千变万化,乾坤万道。可此道有存,却不是为了让哪个聪明人长生不老,而是仙人悲悯,送与凡人的求生之道。父亲求仙问道的心,一开始就错了。”
“夏日炎炎,此道可用来消暑解热,若是被父亲发现,一定要认为这是神仙法术,藏着让人长生不老的道理了吧?其实,哪有什么长生呢?皇帝千千万万代,从来没有长生,只有人,千千万万代的人。人传千代,便是长生。”
霍宴看着自己手中的冰,呆呆发愣,口不能言。
陆瑶不再管霍宴,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女儿言尽于此,望父亲长乐安康,乾坤清朗。外面还有一堆考生的卷子要批呢,女儿先告退了。”
从霍宴的炼丹房出来,陆瑶甩了甩手,有些后悔没有顺手把放了硝石的碗带走。
那么大的一块硝石,足够制一碗冰了。
虽然已经到了九月末,可太阳还是很大,走在庄子上,时间一久,眼前都是花白的。
霍家自己有藏在窖里的冰,但是冰也是稀罕的东西,只有主人屋里能用。而且现在已经九月了,过了最热的时候,冰也早就用完了。
陆瑶心想,自己都把原理点出来了,霍宴那里又不缺硝石,既然如此,那待会儿派人去霍宴那里取点硝石制冰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当天傍晚,阿卯就给她送了一袋硝石来,还替霍宴传话:硝石你爹我这里有的是,我以前发现了一个硝石矿哈哈哈想不到吧,要用尽管来爹这里拿,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后面还跟着一句:大将军没事到爹这里来玩呀,爹这里宽敞得很,啥都不缺,就缺一个聪慧的乖女儿。
其间眉来眼去之意,呼之欲出。
陆瑶看着阿卯送过来的一麻袋硝石,也惊呆了。
怪不得霍宴一年能炸这么多次炉子,感情手里有矿!
一想到硝石矿,陆瑶的口水就下来了。
也是,作为古代顶级炼丹人士,家里又有的是人脉和资源,知道一两个矿太符合人设了,恐怕在霍宴自己看来,手里拿这么多矿他都嫌多,毕竟他只是炼个丹而已,又用不了多少。
就霍宴这小得意的样子,陆瑶敢肯定,除了硝石矿,他肯定还知道别的矿。
她望着远方炼丹房的方向,这次,她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一个高中生化实验室加一个厨房和一个中药房了,而是好几个矿!
有了矿就有化工,有了化工,就有飞速发展的文明……想到上个副本到最后都没能做出来化肥,陆瑶心中略有些遗憾。
这个副本,说不定可以在有生之年把化肥弄出来了。
想到这里,陆瑶抖擞精神,把今天批到一半的考生信息拿出来,继续写写画画。
这个适合送去搞农业,这个适合学中医,这个适合做手工,这个适合管文书……一张张学生信息被批出来,在陆瑶的书案上堆积成山。
十月初三,秋考结果终于出来了。
今年参加考试的主要还是去年招收的四百多个流民妇人,陆瑶找了二十几个帮手一起帮忙记录考生的考试“成绩”,由帮手们把各个考生在各个项目各个指标的完成情况打分交上来,再最终由她做总审理。
这件事陆瑶无法假手任何人,连王夫人都只能在一边干看着。
因为有很多陆瑶出出来的考题,连她也不懂是为了考什么。
比如陆瑶让人家好好的学生去养鸡鸭、种树,甚至让人家摆弄石头,她就很不解。
但是等考试成绩出来,陆瑶都为这些在不同科目上得到高评价的妇人找到了自己的去处。
有的人真的就让人家从此每天一半的时间去果园里和果农学种树了,还有人被分到医药班,陆瑶请了庄上养的医者来教,还有人进了墨子班,陆瑶让庄子上擅长各类木工造物的佃户来当老师,进了算学班的,陆瑶除了自己当老师,还抓庄上的管事来当老师。
最叫王夫人不解的,陆瑶设了一个叫做丹术班的班级,名字一听就很不正经(因为霍宴就搞这个),事后陆瑶竟然让霍宴来给她们上课了!
好在,除了这些术业有专攻的,大部分妇人得到的评价是,管理类人才。
这部分人没有老师,陆瑶给她们一人一包袱书,让她们去各个义军首领底下上任去了。
按照陆瑶的说法,接下来两年,她们的老师,就是她们要管理的那些人和她们的对手——那些原本的管事和小吏。
除了从实际管理中学习如何待人接物,管理事务,这些人还必须兼顾自己的文化学习,她们都是陆瑶的未来文官储备人才,不仅要认识简体字,还要认识繁体字,学习百家思想,法律刑名,政务历史。
陆瑶光开给她们的书单就写满了一张纸,等后续陆瑶这边翻译完了,书单上的书就会陆续送过去给她们。
听说其他班的同学在看了陆瑶给的书单之后,都私下里悄悄庆幸,自己进的是偏门班。
另一边,各大义军首领手下的流民兄弟们,不,现在应该叫农民兄弟了,他们乐开了花。
自家大侄女大妹子来了,青天就来了!公理王法就来了!那些站在他们头顶上拉屎的管事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农民兄弟们欢天喜地地把新入职的女官们迎进了田庄,第一件事,就是打小报告,要自己人赶紧替自己查一查,那些本地管事们有没有占自己便宜,是不是贪赃枉法。
女官们表示:您就瞧好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女官们也是农民出身的,她们焉能不懂农民兄弟们的心情?她们也很怀疑那些本地管事们暗地里贪赃枉法了。
女官们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查账,看文书,看有没有阳奉阴违,贪/污/腐/败。
但是事与愿违,以前的不提,至少从今年义军接受各个田庄开始,本地管事们的账是干净的,女官们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从头翻到尾,也没能找到本地管事们吃拿卡要,贪赃枉法的证据。
看来这半年,本地管事们都挺老实的。
女官们顿时只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上任了。
而原本一些位置上的管事们,则从原来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成为一名普通的庄户。
但是接下来等待女官们的并不是扬眉吐气,大放异彩,而是无从下手。
因为等那些管事们一走,接下来的活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比如下面的人来问,庄子上的粮食都收了,接下来空着的田里该种什么,种多少,哪些人种,她们一问三不知,查往年的旧例,往年的旧例竟然没有最关键的人员规划部分,只有结果,没有过程。
比如下面的人又问,过去对庄上庄户是每人每户给多少口粮其余上交,但是今年某某某某地都分给流民兄弟种了,一个流民就占了五十亩地,以前的庄户要减少口粮吗?流民兄弟又收多少粮呢?
这个女官们知道了,来时女君交代,流民兄弟是自己人,都要编入正经户口,按律交税就行,而且过去税法严苛,咱们流民兄弟按新的税法来:成年人每人每年需要交二石栗或三石稻;还要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每人每年服徭役二十天;如果不服役,每天就要输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
十八岁以下的孩子、残疾人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不交税。
此外还有补充,如果家里有小官,又看官的大小,可以免一定数额的税。
听到这里,连前来找女官麻烦的小管事也心头火热起来了,当官能免税,免多少呢?
女官这时就拿出女君写的税法出来了,官有九品,每品能免不同数额的税,女官照着税法上面写的数额一一念过,最后看着面前的小管事:“你现在是无品。不过,无品的小吏也有免税额。”
“免多少呀?”小管事自然知道自己当然算不得真正的有品官,但是能免税就行啊。
“你免不了。”女官道。
“我为什么免不了。”小管事急了,“我们都是田庄上管事的,现在都为首领们办事,现在汝南没了太守,首领们就是实际上的太守,那我们这些管事的当然也算小官,我为什么不能免?”
“我们的官要考的,你没考过,不算正经官。”女官淡定道。
“啊?”小管事呆了。
“别的不提,你识字吗?我们考试,最低的要求就是识字,只要考过了,就能算正式的官员了,我就考过了,还是高分,所以我虽然也无品,但是我免税的数额就比别人的要高。”女官又道。
“我当然识字,你把你的书给我看看,我不信。”小管事当即就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本事。
但是等女官淡定地把自己手上的书给对方看,对方顿时有点拿不准注意了:“这……这……我好像认得一些……”
“全都认得?”
“……但又不是完全认得。”小管事接着道。
“那不就得了。”女官淡定地把书拿回来,“你要是想当义军手下的正经官,想免税,就得学义军的字。”
“可……可……这天下难道还有谁单独弄出一家的字的吗?”小管事拿不定主意了,他虽然所受的教育并不算高深,但是他活这么大,也还没听说过有另一种写法的字的。
“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你要是想免税,就学,不想免税,就算了。”女官一脸不近人情。
小管事只好问:“那如果我想学认字,要怎么做呢?”
“等着吧,最多到明年十月,你们各个庄子上就该有识字学堂了。”
小管事松了一口气,想起什么,他又赶紧问:“这学堂,收束脩多不多?大概收多少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放心吧,肯定是庄上大部分人都交的起的价格。我们那位院长啊,有心要让治下大部分百姓都识字呢。”
小管事不太相信地笑了:“你们院长可真有志气。”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大部分的百姓,都只是一生俯首躬耕的贱民罢了,如果能有幸少遇到几次灾年,免去几次被抓走充军或者挖河道这样要命的事情,就已经算度过幸福安乐一生了。
小管事摇头晃脑地走了。
女官站在室内,看着小管事的背影远去,没有告诉对方:其实,她也曾这样想。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王夫人和小女君啊。
如果这是她们所说的话,那么,她愿意相信,这一定会成真。
因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她一个一年前还在生死逃亡的流民,现在会登堂入室,站在这里,不仅能俯瞰男人,也能俯瞰古今呢?
女官慢慢翻开小女君才翻译了一小半的《春秋·公羊传》,看了起来。
这本《春秋公羊传》,是她求了女君借自己原版,自己抄出来的。因为她表现出对历史的兴趣,女君也不拒绝她,把她手上才翻译出来一部分的原版借给了她。
她知道,等待她的麻烦和困难还有很多,而她所能依靠的,除了妇好书院给予她的勇气与底气,就是她带过来的这一包袱书和她肚子里的知识。
她不畏惧挑战,她只怕连挑战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现在不会,她可以学,总有一日,这些管事会的,她都会学会的。因为妇好书院已经给了她最好的资源。
霍家庄内,陆瑶从书案前站起,忽然慢慢度步到了门口,然后回头。
一见她这样,阿米阿茉就知道,她是要出门了。
阿米阿茉连忙放下正在抄写的笔,站起来问:“女君要去哪里?”
陆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阿米继续抄写我翻译好的书吧,我带阿茉出去就行。你抄累了记得起来到院子里走一圈,别的不用我多少吧?”
阿米乖巧地点头:“阿米知道的,为了保养身体,常年为女君所用。女君慢走。”
陆瑶带着阿茉,出了院门,越过层层走廊景观,去了外面田庄上。
田庄另一头,立着一些高低不等的小建筑,这些是霍家庄的功能性建筑,里面包括酱料坊,酒醋坊,木工坊,农具坊等等。
陆瑶今日来,是为了找会石料雕刻的师傅。
这个还是好找的,古时候事死如事生,人死了,即使别的没有,写满自己生平墓志铭和子孙的石碑总要有一个,此外如果霍宴写了一手好字,让他十分得意,那么十有八九,他要找庄上专门养的雕刻师傅,替自己把字刻成碑以供后人瞻仰。
但是陆瑶来找人呢,不是为了刻石碑,而是为了刻印刷的字。
抄书太累人!
头几版她为了翻译,不得不手抄,剩下的就都是机械活了,阿米阿茉和王夫人倒是都抄得不亦乐乎,哪怕每天手酸都觉得光荣,但是,事实就是,光靠她们手抄,按照现在的学生的教育进度,是不可能抄够足够的书籍的!
别说现在只有陆瑶和王夫人身边一众人,以及学生中的少部分写字比较端正,又愿意赚外快的人在抄书,哪怕陆瑶发动妇好书院所有人专门来抄书,也无法在几年内,让所有人人手一本《春秋公羊传》。
更别提诸子百家,有那——么多著作了。
即使只是摘其中的重要段落,名篇出来做成教科书,也不是靠手持能抄得完的。
活字印刷术为什么能被称作四大发明,自有其伟大之处,现在对陆瑶而言,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解放劳动力,让她们从机械重复的抄书中解脱出来,去做更有价值的事!
陆瑶带着自己最初翻译过来的两千多简体字,以及一些实在很难翻译的生僻字,找到了雕刻师傅,要对方按照拇指肚大小为尺寸,为自己做三千个不同的字的阳刻字出来。
雕刻师傅拿着陆瑶给的一大叠字的模板发愁:“倒不是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雕,只是这雕字的东西,用什么做呢?您又要方方正正,雕出的模具大小完全一致,这可就比雕好几百板整版的字都难了。”
“这个简单,你用泥刻了,再烧出来试试?”
“咦!还能这样吗?我找人试试。”雕刻师傅眼睛亮了。
“等等,我的要求还没说完,我雕的这些字要能工整地排布在横平竖直的方框内,表面和石碑一样,不会松动……”
等陆瑶把大大小小的要求说完,雕刻师傅已经傻了。
有道是主人一张嘴,下面的人跑断腿。陆瑶十月中旬的时候找雕刻师傅提的雕字的主意,直到来年三月二十三,第二次春考举行了,雕刻师傅也还没雕出陆瑶想要的可印刷活字来。
倒是这天,陆瑶去墨子班听课,下课的时候,一个学生悄悄来找她,问她是不是在愁雕刻坊的刻字一事。
墨子班就是专司各项手工机械制作的班,墨子班的学生除了有庄上的工匠当老师授课,平日里也经常会到庄上的工坊里去,甚至有的工匠爱才,和她们私下偷偷认师徒的。
对这些小操作陆瑶只做不知,不管怎么样,人皆有私,只要能让学生们学到东西,陆瑶不在意人家关系更加紧密些。
雕刻师傅自然也隶属工坊,所以墨子班的学生知道她发愁的事不足为奇。
能让她惊讶的是,对方既然找到自己,那就不会是为了说着好玩,肯定有正事。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陆瑶问。
“不是我有主意,是我师傅有主意。”这名墨子班学生低声道。
“你师傅是?”
“我师傅姓杨,就是每天拎着个木斗墨线到处量屋子那个。我师傅和我说,霍满师傅是卡在雕出来的字怎么能黏在一起成为一体上了。这事我师傅有办法,但是他和霍满师傅两个人关系不太好,不方便直接对霍满师傅说。我就替我师傅开个口了,也免得我师傅整天憋着在霍满师傅门口打转,都跌进沟里七次了!”
“噗嗤——”本来满严肃听事的陆瑶忍不住笑出来,“你师傅也是有点意思。你去告诉你师傅,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去给霍满搭把手,两个人合作,限期五月之前,必须给我把我那两千字都雕出来!”
当然,说是两个人,其实两位大师傅手下的学徒都超过二十人的,再加上墨子班的学生经常去当免费劳动力,只要两位大师傅之间不闹别扭,五月之前赶出来两千字,时间绰绰有余。
果然,霍满其实就差最后那一步了,他试遍各种材料,有的黏性是够了,可是黏上去就拿不下来,有的倒是能拿下来,可是粘度不够,轻轻一碰就松动了。
最后还是杨师傅的帮助下,两人头脑风暴,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利用热融化的原理,做出了符合陆瑶要求的活字。
最后两千字按韵排列着组成五个大小不同的版本,超额完成任务,放到了陆瑶面前。
陆瑶惊喜不已,立马又下了任务,要霍满雕几版大小不一的拼音出来。
这也难不倒霍满大师傅,不就是带弯的字吗?他什么雕不出来!
很快,赶在五月之前,连拼音都有了。
有了拼音的第一件事,就是按拼音重新编一本带拼音查找的字典出来。
从古至今皆有字典,能编写字典的,往往都是一个王朝的统治者,不然不能为字,为天下的字,做典,做注。
但是陆瑶不需要做那么复杂的字典。
她只需要人们认字,甚至不需要每个字的注释,她只要大家能读通就行,因为古代,有一个作弊一样的写错字大法,它的名字叫“通假字”。
更细致,更精准的字,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
她现在要做的字典,只有三部分:
第一,按比划多少排列的部首索引部分,只有部首没有字。
第二,也是陆瑶学到的最能体现她所在国家的字典编纂者们智慧的部分:部首索引直达的整字部分,通过这一站的转接,人们能够找到自己要找的字的部首所在小页,然后再从这里,找到那几千个字中某一个所在的真正页码。
而不必一开始就从几千字里寻找。
第三部分,才是页码所指的页面上,按比划排列的,大大的一个字和它的拼音。
陆瑶不介意人们写错字别字,她只要她的治下,她的声音所能到达之处,所有人都能认字,都能识字。
即使当时不识,但是只要字典在手,就能读书,就能认字!
识字,是文明的底线,也是文明的最后一步。
魏晋王朝的门阀和世族用门第和出身将识字的资格框在了极少数人的手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农民,大字不识,一生都靠自己的统治者为自己注释。
徒劳躬耕的一生,挥洒汗水的一生,痛苦残酷的一生,在门阀笔下,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某某年,大饥,人相食”。
陆瑶要从一开始,就把它交到历史创造者自己手里。
让创造者自己为自己做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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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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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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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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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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