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爹在家怎么样?”
“爹好着呢,有吃有喝,我给爹留了五十块钱。大嫂给了二十个咸鸭蛋,二嫂杀了一只公鸡给我带回来,说野味吃多了,吃自家养的鸡换换口味,等过年时再送一只。咱们今天晚上就炖鸡吃吧,今年国庆那天没买到鸡,我郁闷了好久。”齐淑芳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开锁开门,等贺建国推着自行车进去,回身就直接关门闩门,正眼都没看贺建红一眼。
“喂!贺建国!”竟然不理自己?跟上想进门的贺建红差点被门板撞扁了鼻子,火冒三丈地伸手拍门,声音十分响亮,叫了半天,里面半点动静都没。
贺建红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羞辱,手掌握成拳,使劲捶打门板。
要不是贺建国和齐淑芳是双职工,和机关干部关系好,自己一心想调进机关单位,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自己才懒得过来找他们。
她从小就聪明,清楚什么样的身份带来的好处更多。
别人都因为工人的工资多而不愿意做干部,干部是月薪制度,无论上多少天班包括加班,工资都是固定的。工人不一样,工人的工资是按天算,一个月上二十五天半,就能拿到一个月的全部工资,多上一天班就能多拿一天工资,加三四天班就能多拿好几块钱。而且,干部的其他待遇都比工人低,做事先人后己,还要受到许多纪律的约束,几乎没有任何好处。xiumb.com
可是,贺建红不这么认为。
权,权势比钱重要得多,你看同一个级别的工人和干部,哪有工人敢得罪干部?就是八级工,碰到市政府的办事员,也不敢对后者甩脸子,不然怎么那么多干部家庭的子女进了工厂先是当工人,当了几年后就调进国企单位或者机关单位当干部。
按照成分,干部子弟也在工农子弟之上。
贺建红自认为不比干部家的子女差,野心勃勃地想调入机关单位当干部,依她现在的级别至少能套行政21级,也曾装作不经意地把自己的口风透露给食品厂的干部知道。
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由工人转干部的机会。
如果贺建国和齐淑芳能帮自己达成愿望,她就勉强认了这个弟弟和弟媳妇,至于老家那批人就算了,还在地里刨食儿,沾上他们可就甩不掉了。
贺建红主意打得很好,就是没料到贺建国的反应!
自己是他亲姐姐,他居然不认自己。
贺建红的想法就是自己可以不认他们,但他们不能不认自己,自己来见他们就是自己对他们的恩德,因此,捶不开门,她怒气冲冲地改为脚踹,听得叶翠翠皱起了眉,探头出门看了看,“喂,我说你这人踹人家门干嘛?人家不开门就是不想见你呗!”
贺建红一回头,看清她狰狞的脸庞,叶翠翠吓了一跳。
到这把年纪依然长得挺好看,怎么表情这么吓人?叶翠翠没好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再这样,我就告你打扰我们了啊。”
贺建红不理她,扭头继续踹门,“贺建国,贺建国你给我开门!听到没有,你给我开门!”
大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贺建红一脚踹出去落了空,自然站立不稳,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狼狈不堪,抬头怒目,“贺建国!”
贺建国和齐淑芳都站在门槛内,冷冷地俯视着她。
“不好意思,我不认得你是谁,我们家的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进的。”贺建国一字一句地把十来年前贺建红的话还给她,声音浑厚却不低沉,而是铿锵有力,满是坚决。
贺建红爬起身,抬手指着他:“贺建国你说什么?你敢说不认识我?”
“本来就不认识,说什么敢不敢?”贺建国毫不客气,他可不是十来年前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对贺建红,他早已没有了弟弟对姐姐的敬重,“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找你,你别找我,否则,别怪我把事情抖搂出去!”威胁,谁不会呀?
“你……”贺建红伸手就想像出嫁前那样揍贺建国,却被齐淑芳一手拍开,啪的一声,手背上红了一片,指印非常清晰地浮现在手背上,痛楚很快传遍全身。
贺建红痛得跳脚。
“贺建红同志,请你放尊重一点,谁敢碰我爱人一下,我让谁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恶心,没见过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她齐淑芳都没舍得打自己老公一下,这大姑姐竟然理所当然一样,两个嫂子都叮嘱自己别认贺建红,就是清楚贺建红的德性,也告诉了自己。
贺家三兄弟对自己的老婆都很好,夫妻间都没什么秘密,她听贺建国提过贺建红,王春玲和张翠花当然也听自己丈夫提过往事,其中最难忘记的就是三兄弟经常挨打。
除非他们很调皮,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给家里带来损失,父母会出手打他们的屁股,平时父母都是以理服人,很少动手,反而是作为老大的贺建红,平时一个不顺心就对弟弟非打即骂,骄横得不可一世。
贺家三兄弟的感情真是好得没法说,就算妯娌间发生矛盾,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就像贺建党不赞同金教授等人到贺楼大队,但因为小弟开口了,他就没有拒绝。
和这个姐姐的感情,则很淡薄,甚至比不上近房家的堂姐妹。
贺建红又惊又怒:“你敢对我不敬?”
齐淑芳眼一瞪:“有什么不敢?你无缘无故地上门,无缘无故地踹我们家门,我没踹回去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
贺建红伸手就想扇过去,贺建国一巴掌打掉她的手,力度不比齐淑芳的小,虎目圆睁,怒容满面,“我告诉你贺建红,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要是敢碰我媳妇手指一下,你就横着离开吧!滚滚滚!以前没来往过,以后也不用来往。我们就是地里打滚的泥腿子,高攀不上你这位高贵矜持的城里人!”贺建国连连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贺建红右手背被他们夫妻连打两下,痛入骨髓,气得一蹦三尺高,完全没有昨天在婚礼现场的那份沉静自若、雍容大方。
“贺建国!”她大声嘶吼。
贺建国冷着脸:“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你不用这么大声叫唤!现在我愿意开门跟你说话,就是想告诉你,滚!”
他这一声怒喝,毫不客气。
齐淑芳夫唱妇随,平视着和自己身材差不多高的大姑姐,“你没听到我爱人的话?还站在我们家门口干嘛?别叫我们说出不好听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贺建红没达到目的,不甘心离开。
出嫁前,她是家里的心头宝,出嫁后,丈夫一句话不敢反驳,生活顺风顺水没吃过一点苦头,贺建红的骄傲来源于她很有底气,她没想到对方不买账。
“知道,怎么不知道,你不就是我公爹嘴里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古往今来第一人!”齐淑芳一脸的冷笑,眉眼冷到极点,更显得清艳无比,手指往门外一伸,“你干的那点破事,谁的心里都一清二楚,你现在离开,以后不再打扰我们,我懒得宣扬你那些破事,当今天这件事没发生过。你要是不依不饶,看看我能不能弄得你工作都难安稳!”
弄不丢她的工作,也能让她在厂里备受冷眼。
她向徐红打听过贺建红的工厂名字,也认得工厂的最大干部李厂长,李厂长最近大半年几次去上海出差都坐他们那辆列车,混了个脸熟。
不要以为生活作风不影响工作,影响的,很多职工就是生活作风不好被人取而代之。
贺建红这种不属于男女作风问题,可是人品不好,肯定会受到工友的抨击。
齐淑芳不喜欢仗势欺人,总觉得有一种骄纵不堪的感觉,但是,不代表她在面对别人威胁的时候不能反威胁回去。威胁,谁不会用?妥协的才是傻瓜。除非对方的势力大于自己,否则生活中任何事影响的都是双方,而不是单独一方。
叶翠翠好奇地道:“淑芳,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齐淑芳一口否认,面对贺建红时她冷着脸,对着叶翠翠则是笑容满面,“叶大姐,不说了啊,我们家去做饭了,明儿得空找你拉拉呱,有事托你。”
“什么事?今天就说吧,我明天没空。”叶翠翠顺口问道。
齐淑芳笑道:“老家有个朋友四五月份生孩子,乡下没啥好东西补身子,虽然她没提,但是我想攒点糖票和鸡蛋票到时候给她。你把那两个月的供应份额让给我吧,这两个月的供应我让给你。等上班了我再找同事说一声,请他们把那两个月的供应留给我,以后再还。”
叶翠翠一拍大腿:“行啊,有什么不行?你们家红薯份额还让给我们家了呢。这两个月我们家有两份食糖鸡蛋的供应,过年时娃子们就能多吃点好的了。”
这个月的二十六号就是除夕,谁不想过年多吃点好的?
两人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齐淑芳和贺建国回家锁门,留下贺建红一个人在门口吹风。吹了良久,天色黑透了,她才恨恨地转身离开。她心里恨上了贺建国和齐淑芳,同时,也害怕他们光脚不怕穿鞋的,真把十一二年前的那些事情抖搂出来,影响自己的工作。
贺建红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大姐这个身份对他们似乎不管用了,必须另外想办法镇住贺建国和齐淑芳,保住自己长姐的地位和威严。
她不后悔和娘家断绝关系,唯一后悔的是不知道贺建国这么有出息。
大学生啊,别看现在人人轻贱知识分子,可是文化程度高的工农干部,转正后的工资就比普通人高出一截。
齐淑芳见贺建国脸上还有怒气,道:“气啥?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有生气的必要。我不是跟你说了,临家来前,爹交代我转告你,时过境迁,不用再觉得愤怒,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得比她好,对她来说就是很大的痛苦了。”
“嗯。”贺建国心情好了点,刚刚在贺建红面前的一番话,终于一扫十来年前的怨气。
“我烧锅,你炖鸡,我要吃萝卜炖鸡!”
“好,我去地窖里扒几个萝卜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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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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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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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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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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