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公主造访方家的时候是上元灯节,三个小姑娘本来打算结伴去逛街,结果都被这事儿给拦住了去路。
张卿卿看她们情绪不对还特地跑去安慰:“不久一场灯会么?就今年一次,今年过去了,明年尽管带着大把的银子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绝对没人拦你们!”
她苦口婆心的说了很久,三人才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方府的宴会上来的亲戚很多,张卿卿的嫡母方氏是方家已出阁的姑奶奶,也趁这个机会回娘家省亲。
方氏再嫁也有三四年功夫了,她平素极少会回方府,即便是要回来省亲,也都会避着张卿卿姐弟。而今府中举办宴会,张卿卿以方熠内眷十分出席,确实是避无可避的场合。
张卿卿已经有数年都没有见过方氏了,就连她和方熠成婚之时,方氏也只是托人送来了一些贺礼,本人并没有出现。张卿卿本以为此次只是一次普通的宴会,没想到竟跟方氏在此处打了照面。
这些年来张卿卿不止一次幻想过与方氏重逢的场景。那是自小疼她爱她的母亲,她小时候摔到地上母亲都会搂着她叫下人拿扫帚拍土地公,母亲若是知道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一定会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的。
可是方氏在席上仍旧是多番回避张卿卿的目光,反倒是张卿卿呆愣愣的望着方氏,一下子就湿了眼眶。
今日她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如此就乱了方寸!
张卿卿长吸一口气,握着拳头念叨几遍才说服了自己。
这次宴席是琅琊公主主办的。方家家主方修接连丧了两位嫡夫人,觉得自己克妻,之后就没有再续弦,可是这样的宴席由妾室主持也不像话,所以就请来了恰好仍在府中的琅琊长公主。琅琊公主虽一向深居简出,但是怎么说也是方家的媳妇,所以也就没有推辞。
当时与方熠早已定亲的寿阳公主也在席上,坐席恰好在张卿卿的母亲方氏之侧。
寿阳公主个子不高,脑袋上顶着双鬟,圆脸大眼睛,下巴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一脸稚气,看起来有点像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她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身为王孙贵胄金枝玉叶,礼数却一点都不小。
琅琊公主的座位在上首,寿阳公主是小辈,座位在下首第一。她向琅琊公主问了安,宫人们便安排席上其他的人向她见礼,像方氏这样的诰命夫人只是朝她道了个万福,可张卿卿、青鸾等人则和方修的妾室们一样,统统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响头。
在磕头之前大家还觉得寿阳公主形容娇小,可是跪在地上的时候,一仰头突然就能领会到贵人的高大威严。
寿阳公主赐大家平了身,张卿卿起来之后又朝方氏的方向望了一眼。寿阳公主坐在方氏身侧,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抬眸四处看看,果然一眼就迎上了张卿卿的目光。
张卿卿怕被人发现自己刚哭过,急忙躲过寿阳公主的目光。寿阳公主倒是没有见怪,只是侧过头问了下身边伺候的婢女:“方才那个人是府上的什么人?为何会望着本宫流泪?”
婢女是方府的婢女,自然不敢对公主有任何隐瞒:“那位是张姨娘。是熠大公子的妾室,去年纳的。”
寿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方熠的风流韵事她听了不少。据说她这位未来夫婿平素叫拈花惹草到处乱搞,家里纳的小妾数不胜数。她还曾听闻方熠还有在京中花柳之地一口气购了三名妾室的记录。
这望着她流泪的年轻女人,八成就是方熠不知从什么秦楼楚馆弄来的姑娘。
不过倒是奇了怪了,她还没有嫁进方府呢,这个女人就平白望着她流眼泪是什么缘故?真是匪夷所思!
那婢女唯恐自己没有向公主说清楚,又望着张卿卿跟寿阳公主解释了一遍:“张姨娘是侯爷的外甥女,是熠大公子后院唯一的贵妾。张姨娘平素一直跟着大公子在外面住着,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是休沐,才会陪着大公子在府中住上几日。”
言下之意就是张卿卿是方熠最为宠爱的妾室,一般人比不了?
寿阳公主也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方府果然跟外面话本故事里传的一样,到处都是人心算计,就连这端茶递水的丫鬟都是很会巧妙搬弄是非的搅屎棍。
宫中固然嫔妃倾轧也十分严重,但是她贵为公主,没必要之后余生继续经历这些。
寿阳公主挥手让那婢女退下,自己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倘若她有的选,她还是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驸马,一生一世对她好,绝对不能再纳一个妾室!
方氏自从张卿卿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抬过头。她跟寿阳公主坐得近,寿阳公主跟那婢女的对话她全都听在心里。她悄悄抬眸望了一眼张卿卿,觉得有些揪心。
终于等到自己母亲抬头的张卿卿有些激动,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眼泪一下子又落了下来。
她很想去问问方氏,问问自己究竟是不是方氏亲生的。倘若是,一个母亲怎么能说不认自己的女儿就不认自己的女儿了,何以竟如此绝情?倘若不是,当年那个将她捧在手心视她如珍宝的人又是谁?如果只是不相干的人,为何要骗她那么久,让她误以为自己也是有母亲的人?
张卿卿的肚子里已经备好了词,抬起脚正要过去,没想到却被刚从男宾席上过来的方熠一把揽在怀里。
方熠拉着她离开人群,从袖中拿出了一条小手拍帮她拭了泪,又将手帕塞到了她的手中。
他抱住她,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忍住,不许哭!她都不要你了,你又何必为她难过?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卿卿,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被她看到了,岂不是更让她小觑?”
张卿卿哽咽着点了点头,极力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方熠拍拍她的脊背,又笑道:“你要是实在难受,可以继续靠着我缓一缓。待会儿好了,我送你到席上去!”
“好!”
方熠牵着张卿卿的手一起到了席上。旁边霜儿她们已经坐着等了好久。
霜儿看着张卿卿的表情有些忧虑,凑过去悄声问道:“不是吧张姐姐,你跟公主这第一次眼神交锋就输的这么惨?竟然哭成这样?”
方熠瞥了霜儿一眼:“别胡说,卿卿她只是被虫子迷了眼睛。”
张卿卿果然配合着揉揉眼睛。
碧桃有些担心:“虫子?这么可怕?出来了么?要不我给你吹吹?”
张卿卿破涕为笑:“没事,小问题,我挤点眼泪它就冲出来了。”
“这怎么能行?还是得弄出来。这样,你过来。”青鸾有些忧虑,直接拉着张卿卿将她按在自己膝间,“碧桃,你来吹!”
“好!”碧桃直接凑了过来。
寿阳公主在不远处的坐席上,看着他们夫妻几人如此亲昵的模样,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们五个人这是已经组建和谐的家庭了?
不得不说方熠这个人还真是有一套。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养着四个小妾,后院里不仅没有闹翻天,几个妾室竟还能如此和谐?那外面所传的方熠夜御四女的事情还真不是没可能!
真是让人窒息!
思索片刻,寿阳公主终究还是无奈的捂上了脑袋。
隔了好一会儿,方熠才离开女宾席,往男宾席的方向走去。
这宴席本就是家宴,女宾席和男宾席相隔并不远。大家也都没有什么顾忌,玩得都十分欢畅。席间还经常有男童和女童在两个席间到处穿梭打闹。
方氏并非只身而来,与其一起来方府的还有她的夫婿和儿子。
她跟她的夫婿还真是鹣鲽情深琴瑟和谐,成婚也就四年功夫,而今孩子就已经三岁了。
小孩子本来是跟着父亲在男宾席上坐着,可是只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想要找娘亲,便央求爹爹送他过来。
方氏再嫁的那位郎君不过三十余岁年纪,比方氏还要年轻许多。那郎君模样清隽精干,神态有三分与前太傅张贺相似。
张卿卿偷偷瞄了他们好久,看到那人的长相有有些生气。
她既然已经改嫁了,孩子也都不要了,何苦又找一个跟父亲相像的男人?仿佛还挂念着父亲一般。
不过有件事情倒是古怪。方氏之前讲张卿卿姐弟俩的身世时,说是她婚后数年都无所出,担心张家绝后,所以挑选了一个丫鬟去张贺身边伺候。那丫鬟肚子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还是一对龙凤胎。可是龙凤胎不好生,那丫鬟生产时难产,没出产房就断气了,所以张卿卿姐弟俩都被方氏抱走养在膝下。
可是张卿卿和弟弟出生的那年方氏尚不到二十岁,怎么就确定自己不能生育,非要找丫鬟代替她了?再者说,她如果真的不能生育,那她之后又去哪里寻的灵丹妙药,竟在改嫁的第二年就生了孩子?
她就是一个大骗子!无非还是不想要他们姐弟俩而已,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张卿卿越想越气,端起案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张卿卿一杯杯的往肚子里灌酒,青鸾她们看着她这么模样也有些担心:“张姨娘,你别喝这么多,会醉的……”
张卿卿目光迷离,很明显已经醉了。
“张姨娘!”霜儿揽着张卿卿的肩膀晃了几下,试图让她清醒一下。
寿阳公主在对面悄悄观察着她们。方熠不在身边,她们几个女眷举动也可以如此狎邪失仪,真是令人不齿。
寿阳公主正暗自吐槽,没想到张卿卿却又再次含情脉脉的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她吓了一跳。
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
寿阳公主几乎要被张卿卿一而再再而三,莫名其妙诡异而深情的眼神攻势搞疯。
“你……”胆敢再这样望着本宫,本宫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寿阳公主正要发作,打算起身去好好教训下张卿卿,没想到张卿卿却突然扶着方熠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寿阳公主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全都咽了下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要干嘛。她就不信这个女人敢过来找她的茬。这个女人要是胆敢对她不敬,她必定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张卿卿似乎是真的喝的昏沉,一路走来步子跌跌撞撞,勉强能直着走而已。
她走到寿阳公主面前停下。
寿阳公主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带刀侍从。张卿卿若是稍有逾越,自己就能马上叫亲随将她按在地上。
张卿卿居高临下,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呦,几年不见,您也来了?”
寿阳公主听着她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这语气中明显带着嘲讽!她堂堂公主,怎能受一个民女这样的屈辱?
更何况她们之前从未见过面,她竟然还跟自己装熟!
寿阳公主沉着眸子脸色铁青,握着拳头正要发作,没想到旁边的方氏却先开了口:“卿卿……这些年你还好么?”
张卿卿遥遥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抿着嘴良久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寿阳公主觉得自己似乎是自作多情误会了什么,一时也无地自容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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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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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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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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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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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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