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他的房门被轻轻敲了敲,发出一点点声响,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
贺昭打开门,贺晗站在门口,手上拿着画笔和一张画,贺昭自然地让开一步让她进来,笑着问她:“你画的?画得真好。”
爷爷强势,奶奶强势,爸爸强势,妈妈看着还挺温柔但是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性格本来就柔顺的贺晗似乎有点儿内向怕生。
贺晗把手上的一盒蜡笔放在桌上,看了贺昭一眼,小小声说:“这是小雨姐姐送给我的,她说是哥哥你送给她的。”
小雨姐姐?
贺昭第一个反应是廖小雨居然都当姐姐了。
好像奶奶提起过,小雨和贺晗同一个钢琴老师,还是贺昭当年的钢琴老师,虽然他上了没几节课就放弃了。
“啊对呀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公交车上遇见她。”贺昭笑了笑。
就是遇见易时的那天。
哎。
有点儿想易时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贺晗问得突然但是很真挚。
她的眼睛很清亮,是小孩子特有的清澈透明,就这么看着贺昭。
贺昭微微发怔,一瞬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他们都说哥哥你很好玩很爱笑,但是你不对我笑,你也不对小曦笑。”贺晗回答得很认真,一板一眼,像好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
“谁跟你说的?”贺昭问。
“小雨姐姐,小表哥,小表姐都说你爱笑。”贺晗说。
“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不喜欢你。”贺昭笑了笑,“哥哥以前心情不好,有时候忘记对你笑了,以后不会了,你能原谅哥哥吗?”
贺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被爸爸骂了吗?”
这怎么说呢。
贺昭只能点点头:“对呀。”
“我也很怕爸爸,但是我偷偷告诉你,爸爸每次骂了你,爷爷奶奶就会说他。”贺晗说。
贺昭笑了一下,就这么看着贺晗趴在地板上给她的画上色。
他随口夸了几句,贺晗抿着唇笑。
其实,别说贺晗很少见他笑,他也很少见到贺晗笑。
“小晗,以后你可能会听见不一样的说法,但你是我的亲妹妹,这一点是永远没办法改变的。”贺昭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不会不喜欢你。”
“哥哥,你多些回家好不好?”贺晗闻言抬头看他,轻声说,“你在家,家里好热闹。”
贺昭愣了一下,他曾经以为贺晗不会喜欢他回家,他很快回答:“可是哥哥要上学啊。”
“罗浩哥哥是你同学,不也每天回家么?”贺晗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儿困惑,“我知道你妈妈和爸爸离婚了,离婚了就不能在一起生活了,可是你不能一半时间在你妈妈那儿,一半时间在这儿吗?”
贺昭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能笑着说:“你说得好有道理啊,我以后会多点回来。”
“哥哥,老师说你以前学钢琴,学一会儿就不学了,爸爸爷爷还有奶奶没有骂你么?”贺晗继续低头作画。
贺昭从小就是个人精,常年周旋于诸位贺家大佬之间,他觉得自己作为在贺家长大的前辈可以给贺晗提供一点儿经验指导。
“会呀,骂我就哭啊。”贺昭说。
“哭?”贺晗抬头看他。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会哭了,眼泪能说来就来。但是这个哭要有技巧,你得默默地特委屈地哭,不能太大声,大声了就让人烦了。最重要的一点,哭对爸爸是没用的,只对爷爷奶奶有用,对象别搞错了。”贺昭说着,捏了一下她的脸,“哭是小孩的法宝,有时候你不哭,大人不会注意到你有多不乐意多不高兴。”
“可是妈妈说,哭不能解决问题,有什么都要好好说。”贺晗说。
“能好好说好好解决当然就不哭啊,有时候不是没人听咱们小孩好好说么。”贺昭说,“而且谁说哭是为了解决问题了,哭也可以发泄情绪啊。”
贺晗眨了眨眼睛,贺昭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可不能告诉别人。”
贺晗乖巧地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许阿姨敲了敲门:“小晗出来吧,别打扰哥哥学习。”
贺晗拿着她的画和蜡笔出去了,关门的时候对着贺昭笑了一下。
贺晗出去后房间里很安静,应该说整个家里都很安静,贺昭耐着性子做了一会儿题,实在憋不住,对着题目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易时。
过了两分钟,易时回消息了:第一问就错了
……
贺昭翻出无线耳机,直接回了个语音电话过去,易时迅速接了。
“哪错了?”贺昭气势汹汹地用笔头敲着题目,也不管易时看不看得见。
“自己看,要没心思做就别做。”易时的措辞很直接,但语气不凶,从耳机里传出来,低低的,听得贺昭耳朵麻麻的。
“哦……”贺昭拉长声音。
他知道这道题很简单,尤其是第一问更是基础,他不应该做错。
“在干嘛?”安静了几秒,易时问。
“在听你凶我啊。”贺昭说。
“没凶。”易时说。
“我妹妹刚刚在我这儿画画,画了个牵牛花,还挺像模像样的,跟我一样有天赋。”贺昭说。
“还习惯吗?”易时问。
“还行吧,比我想象中要好,就是我奶奶做的饭菜味道太淡了,说盐的摄入量要控制,但是我还是吃得很多。今天我可忙了,爷爷给我开了私人讲坛,跟奶奶逛超市,我刚刚还教我妹妹怎么用哭打败敌人。”贺昭说。
“哭?”易时低声重复。
“我妹妹有点儿内向,我对许阿姨还不是很清楚,但我太了解自己的爸爸爷爷奶奶了,都是说一不二,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听从小孩意愿的人。他们总是觉得小孩还小,哪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不哭一哭,根本没办法引起注意引起重视。”贺昭说,“哭可是小孩很厉害的武器。”
易时很轻笑了一下:“厉害。”
易时在电话那头走动,贺昭光听声音就分辨出他从厨房倒了杯水,关上门,穿过客厅,关了客厅的落地台灯,回到了房间,还关上了房门。
“我们分开十二个小时了。”贺昭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贺昭今天早上才过来,不过十二个小时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得思念在安静的夜里发酵膨胀。
“知道了。”易时语气平静。
“你知道什么了?”贺昭问。
“你在想我。”易时把背抵在椅背上。
“对呀,想得我要寝食难安了。”贺昭笑着承认了。
“不是吃得很饱?”易时低低地问。
“那不是硬逼自己吃下去的么。”贺昭没话找话,“你在喝什么?”
“热牛奶。”易时说。
“你偷喝我的牛奶。”贺昭反应很快。
每天晚上贺昭都喝一杯热牛奶,但是易时很少喝。
“没偷喝。”易时手指搭在贺昭每天喝牛奶的玻璃杯上。
“那我不管,你喝了我的牛奶,今天晚上都得陪我。”贺昭说。
“怎么陪?”易时问。
“就不要挂电话,陪我写作业啊。”贺昭手指无意义地转着笔,说出这话的时候脸热了一下。
太黏人了,离开一会儿都不行,他在心底偷偷吐槽自己。
“好。”易时答应得果断。
其实贺昭不太习惯打电话,倒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他有拖延症,更喜欢不需要即刻反应,能延迟拖拉的聊天方式。
但是他很喜欢跟易时讲电话,易时的嗓音低低沉沉从电话那段传过来,心里悸动又酥软。
他从来没想过,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乐意打着电话聊这种没有效率又没有营养的天,黏黏糊糊不肯挂断。他就算了,易时居然也这样。
易时那一边很安静,只时不时传来些微的声音,但贺昭听着很安心。
贺昭写了一面试卷,搓了搓手,正要说话,奶奶敲门进来了:“出来吃点水果,学习几个小时了,走动一下,对脊椎好。”
按理说,贺昭出房间前应该先把这通电话挂断了,但是他不想挂,易时也没有提。
贺昭塞着无线耳机走出了房间,爷爷正在看电视,声音调得几近静音。
贺昭用遥控器替他把声音加大了:“声音这么小,听得见么?”
“你不是在学习吗?”爷爷说。
“没事,我不受影响。”贺昭说。
“学习得全神贯注。”爷爷说。
贺闻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已经洗完澡换了家居服,从书房里出来了,他的强迫症就是一回家必须洗澡换衣服。
“爸。”贺昭主动喊了他一声。
贺闻彦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许阿姨笑了笑,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桌上:“小昭,听奶奶说你习惯了晚上喝牛奶是吧?我给你热了一杯。”
“你怎么热的?小火还是大火?”奶奶问。
“小火啊。”许阿姨语气温和。
“小火不行,破坏营养成分,上次就跟你说过了必须大火快煮,你怎么就记不住?”奶奶皱起眉。
“那我重新热一杯。”许阿姨依然态度温和,不卑不亢。
等许阿姨进了厨房,贺昭小声说奶奶:“你怎么这么训人啊?人家许阿姨又不是你的学生。”m.χIùmЬ.CǒM
“我哪有训人,我就是心急。”奶奶说。
“你急什么?别急。”贺昭慢吞吞地坐下,用叉子吃切好的果盘。
“嘿,闻彦,听见没,你儿子教育我呢。”奶奶没生气,反倒有些乐了。
贺闻彦看了一眼贺昭,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惯的,没大没小。”
“那也比你强,小时候只知道读书,长大了只知道工作,没劲儿。”奶奶又开始护着贺昭。
贺昭不参与他们母子的对话,只一心吃水果,把喜欢的草莓挑出来吃了,把不喜欢吃的芭乐留在那儿。
“都吃了,别挑食。”奶奶发现了。
“吃不下这么多。”贺昭语气有几分示弱撒娇。
“那剩下的给你爸吃。”奶奶说。
许阿姨很快端着一杯新热的牛奶出来了,把之前那杯放在贺闻彦面前,笑着说:“别浪费了,贺医生你喝了吧?”
语气软软的,和跟其他人说话都不一样。
贺昭一直有点儿不理解,贺闻彦这个人明明就是个不近人情不关心家庭的工作狂,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挺有异性缘。以前就是林佩玲先追的他,听说贺闻彦和许阿姨相亲,只见了一面,许阿姨就主动联系他了。
以前他多少会觉得贺闻彦和许阿姨在一起刺眼,他总是偏心他妈,林佩玲过得不好,贺闻彦凭什么可以从容自在?贺昭讨厌贺闻彦的冷漠、理性、无所谓,他把家庭破碎的大部分原因都归到贺闻彦身上,也把所有的刺都对着贺闻彦竖起,如今好像全都软和了下去。
许阿姨和林佩玲是有些像,都温和不带攻击性,但是许阿姨没有他妈妈那么感性随意。某种程度上,她和贺闻彦更接近,理性从容。
喝完牛奶回到房间,易时问:“怎么不说话了?”
易时应该一直听着他这边的声响,听着他沉默地喝完了牛奶,才会在他关上房间门后开口问他。
贺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没不高兴,就是在默默感叹我爸异性缘真好。”贺昭趴在床上,懒洋洋地说。
易时说:“不是跟你一样?”
贺昭开始笑:“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酸酸的?”
易时没吭声。
贺昭又说:“我的床好大,今晚一个人睡,好孤单。”
“你就睡了?”易时问。
“知道,知道,我还有一面试卷没写完呢。”贺昭自觉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又坐回书桌前。
等贺昭写完这一面试卷,夜已经深了,他洗漱完有些困倦地钻进被窝里:“我都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嗯。”易时应了声。
“这床没有你的味道,不好闻。”贺昭又小声说。
他今天很早起床,忙碌了一天,实在是困了,轻轻合上了眼睛。
易时正要开口,听见贺昭的呼吸轻缓了一些。
他没再说话,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端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缓慢。
刚刚还在抱怨不习惯一个人睡的人就这么睡着了。
贺昭睡觉的时候呼吸不重,可总爱紧紧贴着他,有时候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跟能触碰到他的呼吸一样。
听了一会儿,易时很轻地对睡着的人说:“晚安。”
挂了语音电话,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268分钟。
易时很轻微地勾了一点嘴角,这一通电话的时间简直比他这几年加起来的通话时间还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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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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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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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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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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