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
贺昭有些意外,但是他没有问。
“一起走吧。”易时说。
贺昭琢磨着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但是没有,他们只是一路平静地走到了学校。
不止一天,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都这样。
他到底想做什么?
贺昭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易时是在刻意制造多一点儿回忆?
所以,他已经决定要走了吗?ωωω.χΙυΜЬ.Cǒm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他应该会做这个决定,但确定后还是像被当头一棒,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贺昭只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一个上午,当天下午正在上物理课,贺昭的手机不停地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贺昭按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好不容易等到课间,他回拨了电话,居然是甜蜜时光的兼职姐姐。她只比贺昭大几岁,是个在校大学生,课余时间在甜蜜时光兼职。
她语气十分着急:“小昭你终于接通电话了,你和张江洋的电话谁都打不通急死我了,你妈妈她晕倒送医院了。”
贺昭头脑轰地空白,挂了电话,拽着罗浩:“跟张江洋说去第一医院,我妈晕倒了。”
转头就往楼下跑,易时正在楼梯拐角处打电话,见着贺昭一怔,下意识把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贺昭没时间停留,一溜烟从他身边窜过,跑了下去。
贺昭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跑下教学楼穿过校道穿过篮球场,他甚至忘了请假,犹豫了一秒,直接从后门□□出去。坐在出租车上,喘着半天气,他才觉得跑猛了,胸口气管隐隐泛着疼痛。他捂着胸口,不敢往任何不好的地方去想,逼着自己镇静下来。
六中到第一医院只半个小时的车程,这半个小时的时间,贺昭死死盯着车窗外,不敢乱想又不能不想,思绪绷得有些恍惚。
到了医院,兼职姐姐就在病房门口站着,见着他脸色煞白地跑过来赶紧安抚:“吓坏了吧?刚刚你妈妈醒了,其实是喜事,你妈妈怀孕了。”
怀孕了?
贺昭愣愣地推开门进去,林佩玲半躺在病床上,温柔地不停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见到他忍不住笑了,急切地分享这个好消息:“小昭,你来啦?你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贺昭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她明显虚弱苍白的脸,一阵揪心的心疼。斟酌了片刻,他轻声说:“妈,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
对于林佩玲这样的心脏病患者来说,怀孕的过程就像身上挂了个不□□,不知道会不会爆炸,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爆炸。
林佩玲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缓慢消失了,显得她更加虚弱,她低声说:“可是我不舍得,他和你是一样的,都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啊。”
她说得很轻,不是反驳更像是一种困惑一种哀求,听得贺昭心里□□倒海地难受。
贺昭从小不止一次听小姨说,当初林佩玲怀他是多么危险,全家人包括贺闻彦都反对,只有林佩玲一个人坚持要生,谁都没有办法。小时候觉得妈妈很伟大比任何人都要爱他,谁都不要他出生,幸好妈妈坚持,但是这时候想起来却只有揪心。
“妈,”贺昭握着着林佩玲的手,她的手一向很凉,但是贺昭这会儿感觉不到,可能因为他的手此刻更冷,他不敢看林佩玲的眼睛,垂着眼睛说,“如果你喜欢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
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不要拿生命当玩笑,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心,不要折磨自己折磨别人。
贺昭脑子里霎时闪出这几句话,这是贺闻彦以前最经常呵斥林佩玲的话。
他说不出口。
林佩玲摸了摸贺昭的脑袋,语气有种莫名的笃定和乐观:“但是他来了啊,我们不能这样对他,我不会有事的,我之前生你大家也说不好,可我不也没事吗?”
林佩玲已经将近40岁,但她身上始终有种少女的天真。
以前贺昭觉得这很好,现在却有种想打碎的冲动。
太天真了。
要怎样才能让她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越是平静,贺昭越是心惊胆战地害怕。
她到底知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要怎样才能阻止她?
贺昭脑子里一团糟,低声说:“妈,这事儿张叔叔知道了吗?我们一起再好好讨论讨论好不好?”
“他刚刚知道了呀,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有这个孩子,他很担心,但也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影响,林佩玲不再欣喜,反而有些落寞,“你和小洋都长大了,很快就要离开我们,但是宝宝来了,不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
但是他很害怕好事会变成坏事。
贺昭深吸一口气,放平语调,极为温柔地商量:“妈妈,不要这么快下决定好不好?我们听听医生怎么说,我们一家人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兴许是他看起来太无助,林佩玲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但一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尚且还平坦的小腹,泛起了些许甜蜜的笑意。
贺昭知道林佩玲平日里虽然没有什么主见,但是一旦打定主意就会特别固执,谁也说服不了。比如说嫁给贺闻彦,比如说生下他,又比如说现在……
所以他十分恐惧十分害怕,满脑子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昭怕自己一开口就情绪失控说出不该说的话,沉默地坐在旁边整理自己的情绪。
过了没一会儿,病房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贺闻彦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
贺闻彦一见到他,立即皱起眉:“你怎么在这儿?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上课?”
贺昭见到贺闻彦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贺闻彦见到他。
不过贺闻彦是第一医院心脏科的主任医师,出现在这儿很正常。
见贺昭不回话,贺闻彦转向林佩玲,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不满地质问:“为什么要通知贺昭?你丈夫呢?他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来这儿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佩玲面对贺闻彦就像小孩对着严厉的大人,愣怔了片刻,小声地辩解:“我……不是我……”
“在你眼里只有有没有用是吗?她是我妈妈,她有事我不应该来吗?”贺昭直勾勾盯着贺闻彦,一字一顿地说。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的情绪,轻而易举被贺闻彦打开了一道缺口。贺昭心中又悲哀又愤怒,百感交集,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
贺闻彦扫了他一眼,面色冷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哭闹害怕有什么用?你一个未成年人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资格都没有,来添什么乱?回学校去。”
贺昭倔强地抿着唇,硬邦邦地说:“我不像贺医生你,我可没有看惯生死也没有冷漠到这时候能回学校上课。”
“你也知道我是医生?她的病情我看了,没什么大碍,你可以回去上学了。”贺闻彦冷静地说,“这儿有医生有护士用不上你,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学校好好学习。”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冷静,这么冷漠,这么高高在上。似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精准地分析利弊,理智地做取舍,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为之动容。
贺昭最讨厌他这一点。
他还是人类吗?为什么贺闻彦什么都考虑却可以从不考虑感情?
即便他在这儿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但这是他妈妈,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张叔叔还没赶回来,他怎么可能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医院?
贺昭咬着牙:“我不走,我就要在这儿。”
贺闻彦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他,转向林佩玲,不知是基于医生的本职,还是作为一个冷漠但还算了解林佩玲的前夫,语气不善地问:“什么时候开始备的孕?”
林佩玲回避他的视线,抠了抠手指,小声地回答:“去……去年。”
说完,她又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就是想试一试。”
“试一试?现在你满意了?”贺闻彦脸色冰冷,目光落在林佩玲身上,“自己身体自己不在乎,却总要身边的人替你操心。自私要有个限度,作为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还要自己未成年的儿子替你担心受怕。”
林佩玲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庞霎时变得煞白,她张了张嘴,但最终沉默了,低下头。
贺昭看不下去了,皱着眉正要开口,贺闻彦又说:“经过心内科和妇产科联合评估,给的建议是尽早终止妊娠。虽然以你的个性肯定听不进去,但建议你最好动动脑子考虑一下,想想你六旬的父母,也看看你旁边的儿子。如果你有什么意外,痛苦的是他们。你不过是满足自己陷在一厢情愿的牺牲和幻想里,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生孩子,自小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就把生孩子当成对人生的叛逆,用生命的诞生转移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这跟你当初要嫁给医生一样,没有任何意义,医生不是神,孩子也不是神,都救赎不了你。你……”
贺昭听完贺闻彦第一句话没有打断,是因为诡异地寄希望于林佩玲或许会听得进去贺闻彦的话,此刻却是震惊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不管贺闻彦说的是对是错,什么样的人会毫不留情地全盘否定别人的人生?径直贴上没有意义的标签?
他不敢去看林佩玲听了这番话会是什么表情,腾地站起身,打断他继续往下说:“你凭什么在这里教训人?你有什么资格?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病房里的人几乎都呆住了,林佩玲、兼职的姐姐、贺闻彦身后两个护士都震惊地看向他,但不包括贺闻彦。
贺闻彦脸色有几分阴沉,但情绪没有过多波动:“我是没资格教训她,但你是我儿子,我总有资格管你吧?你这什么态度?没规没矩!我看你就是跟不三不四的人生活被影响了,十七岁了连自己情绪也控制不住,在这里跟自己爸爸大呼小叫,嫌不够丢人吗?”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丢什么人了?”贺昭觉得很荒谬,刚刚贺闻彦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扎着林佩玲不觉得不妥,却能理直气壮质问他的态度,“嫌丢人不认我这个儿子不就好了吗?”
反正他永远也不可能符合贺闻彦的期待,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贺昭,我是不是让你过得太自由自在了?”贺闻彦一字一顿地说,“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对你很失望!”
贺闻彦还说了什么贺昭没有听进去,他看着贺闻彦的嘴巴一张一合,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林佩玲拉着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刺激贺闻彦的话来,紧张地对着他摇摇头,她一直不希望他和贺闻彦产生不愉快,她一直避免和所有人产生不愉快。
她明明那么好,那么善良,热情积极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
贺闻彦凭什么那么说她?
谁都不可以。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张江洋才赶到医院,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易时。
贺昭就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不停有人从他身旁走过,不断有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很累很疲惫,想静静在这儿坐一会儿。
张江洋犹豫了下,没跟贺昭打招呼直接进了病房。
贺昭仍保持着微微垂着头的姿势,一双熟悉的运动鞋出现在视线里,是易时停在了他面前。
安静了几秒,易时拉下校服的拉链,脱下外套罩在了他的头上。
贺昭仍没有动,但眼前暗了下来,好像给他所有情绪做了个拙劣的遮挡,突然就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哭得这么用力,好像要把所有的忍耐、委屈和伤心都发泄殆尽一样,忍都忍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医院的走廊尽头贴着大大的“静”字,但实际上一直人来人往,病患、护士、家属……各种声音和说话声交织成一片。
在这一片吵闹中,少年躲在校服下面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另一个高高的沉默的男生守在他前面,垂眼看着他,举起的手掌停在距离他脑袋上面半寸的地方,但最终垂了在了身侧,没有放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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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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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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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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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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