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昭慢条斯理踩着满路的落叶往学校走去,秋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微湿气但同时又很清爽,凉凉的挺舒服。
今早起床的时候,发现林佩玲在他门口贴了便条,提醒他穿外套、带雨伞。校服外套贺昭倒是穿了,但他往外面看了看,没下雨,就懒得拿伞。
头顶的树叶在风中碰撞发出簌簌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水滴坠落,砸在头顶冰冷冷的。
贺昭抬头看了看,掏出手机对着头顶和笔直的长街分别拍了照片,他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没有丝毫秋天是萧瑟忧郁这一类的感触,反而觉得很舒畅浪漫。
贺昭发朋友圈的时候,易时已经坐在教室。
他听见姜林不可思议地说:“还有十分钟就早读了,我哥竟然还在拍照发朋友圈?”
刘晓芸凑上去看了一眼,笑着说:“没办法,艺术家的浪漫。”
易时翻书页的手指定格住,过了几秒,从抽屉里掏出了手机。
贺昭发了朋友圈,但没有文字,只有几张照片。
湿漉漉的树叶,蔓延出边界的长街,澄净的天空,路边的金毛,还有一根电线杆。这些画面定格在贺昭的镜头里,像是有风吹过,自由得漫无边际。
易时二十分钟前从同样的路线走过,他没注意这些画面,或者说他看到了但是没觉得多特别。贺昭和他不一样,他连滤镜都要挑最鲜明敞亮的,仿佛世间万物映在他眼中都理应如此可爱明亮,易时看着这几张照片忽然有种窥见贺昭眼中世界的感觉。
他点进贺昭的头像,贺昭发的朋友圈很多,以絮絮叨叨的文字、搞怪的表情包为主,但也有一些照片。形状古怪的白云、葱郁的树、天花板的电风扇、一杯柠檬茶、路边停着的自行车、墙上的灯、飞机飞过的痕迹、花火、电线杆上的鸟儿……似乎都是偶然见到觉得有趣就信手拍下,像一帧帧的明信片展示着写信人当时的浪漫心情。
昨天晚上他知道贺昭听见了,以为贺昭会问,可贺昭一个字都没有提。
贺昭开开心心吃了两碗咖喱,谈论明天上学,谈论天气,看不出一点儿异样。但是开饭前易时看到他走出阳台,伸手接雨,微扬着头,身影落寞似乎还有点困惑。
这事太突然,易时还没来得及做决定,但一瞬间他想,如果贺昭说不希望他走,他就留下来。可贺昭进来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他就知道,贺昭不会开这个口。眼前那个少年不仅善良得惊人,还敏感聪明,不可能说出让人为难的话。
他的父母弟妹都在国外,他还有两个月满17岁的人生除了这一个月都在几乎国外生活,怎么看他都没有理由留下来。
贺昭精准踩着早读课音乐踏入教室,一坐下来立即问:“什么早读课?”
易时:“语文。”
贺昭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摊在课桌上随意翻开。
谢莉莉回过头扶了扶眼镜:“贺昭,你还没交假期作业。”
“知道啦,莉莉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没写一样。”贺昭心情愉悦地开玩笑,“我要是没写,今早六点就该起床来教室赶作业了。”
姜林帮腔:“我拿性命担保,我哥这一次真的写了。”
“贺昭,假期过得很开心啊?一进来就听见你笑声。”谭老师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
贺昭嘟囔:“我都没笑出声。”
谭老师拿着课本敲了敲他桌子:“说什么?大声点。”
“我说……谭老师,级长好像找你。”贺昭眼睛很尖地瞟到在前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的年级组长。
过了没一会儿,被年级组长叫出去的谭老师没有回来,反而是老周领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生进来了。
“同学们,先放下手上的活儿,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老周转向那个女生,温和地说,“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女生大大方方站在讲台上:“大家好,我叫朱叶儿,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
贺昭领头啪啪鼓掌,不少同学正在偷偷赶作业,随意跟着稀稀拉拉鼓了下掌,继续埋头苦干。
老周点了点头,目光一扫:“你就坐在贺昭旁边的空位……”
贺昭看了眼易时,举起手:“老师,我旁边没空位了。”
前排零星有几个人发出了笑声。
“安静安静,我说错名字了,是丁晨旁边的空位,丁晨举个手。”老周说。
正在埋头抄作业的丁晨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疑惑地抬起头,贺昭看不下去了,竖起课本,对着他小声说:“举手,举手,举手。”
丁晨犹犹豫豫地举起手。
老周往丁晨那边示意:“朱叶儿,你就先坐那儿,有什么问题可以问老师,也可以问你的同桌贺昭。”
贺昭:“???”
贺昭没忍住,对着易时小声吐槽:“老周是过了个假期记忆力衰退还是太爱我了吗?怎么天天惦念着我?”
姜林的椅子紧紧挨着贺昭的桌边,他身体往后一靠,没有回头,贺昭就十分默契地往前靠了一点,侧耳听见姜林说:“我刚刚看老周的眼神,感觉他差一点儿就说易时搬到丁晨旁边,朱叶儿坐贺昭隔壁。”
“为什么啊?我是新同桌专业户啊?”贺昭说。
老周背着手扫视了教室一遍,走了出去,应该是去办公室请谭老师来继续上早读课了。
他一走出教室,刘晓芸立即转过头:“我也看见了,老周的目光落在贺昭脸上沉思了整整好几秒,可能本来是那么打算的,突然发现这臭小子长得还挺帅,就想算了。万一这小姑娘没把持住,刚转学来就早恋可怎么办。”
“我的帅气需要突然发现吗?这不是侮辱老周的眼神吗?”贺昭说。
姜林晃了晃脑袋:“不好不好,虽然美女坐后面也不错,但老周要是真忍心拆散易哥和我哥,我一定第一个反对。”
贺昭把脚踩在姜林椅子后面的横杠上:“呵。”
放完长假重返校园总有种隔世之感,但一旦置身其中,又好像那个长假只是个泡影,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切迅速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贺昭仍习惯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同学开玩笑,在身边人被点起来回答问题带头起个哄,懒洋洋听课偶尔走个神。
易时也还是那样,不爱玩不爱闹,也不怎么主动说话,但有同学问他问题或者搭个话,他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贺昭隐隐松了一口气,就好像那些闲暇之余稍瞬即逝的多余情绪只是一种幻觉。置身热闹的人群中,就连那一点儿即将分别的气氛也被冲淡了,或者说,不会再去多想这件事。
这地球少了谁都会继续转,很快就能习惯的。
罗浩的老师中午有事,罗浩得以有机会和贺昭、易时一起在甜蜜时光吃午饭。
吃到一半罗浩忽然说:“听说朱叶儿是在附中压力太大,调节不了得了抑郁症,这才转学到六中。”
罗浩的“听说”一般都是听他姑姑说的,可信度极高。
贺昭一怔:“啊?她看起来不像啊。”
“这要怎么看出来,抑郁症就是一种病,平时就还好,患病的时候才会偏激。”罗浩说,“我想老周一开始确实想把她安排在你旁边,想用你的不学无术缓解下她的压力。”
贺昭一挑眉:“不学无术?”
“哦不,乐观开朗。”罗浩立即认怂改口。
“胖啊你要开心点,不要有压力,”贺昭拍了拍罗浩的肩膀,“咱们这个年纪就是应该活得轻松自在,什么不开心都去他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风流枉少年,你要是被你妈扫地出门,还能来我家睡沙发,真没必要把自己搞得抑郁了。而且听说治疗抑郁症的药吃了会发胖,你已经不能再胖了。”
“你家沙发太小,易哥那里不是还有一个房间吗?真有那天,我添张床去那住了。”罗浩说。
贺昭抬头正好和易时撞上视线,贺昭很快移开了目光,笑着说:“那你要问易哥同不同意了。”
易时的手指不动声色蜷了一下,也收回了视线。
罗浩还在埋头吃土豆,没有察觉出异样:“我可以帮易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就得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贺昭吸着饮料头也不抬,“大不了帮易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对不对啊易哥?”
易时没有应声。
罗浩这才感觉到气氛有些许不对劲,看了一眼贺昭,又看了一眼易时。
贺昭已经吃完饭正刷着手机,看到一个搞笑的新闻,笑着把手机伸到易时面前,易时抬了抬眼皮,看着屏幕,没有笑。
好像也没有不对劲。
虽然降温了,不需要再蹭空调,但晚自习下课,贺昭还是一如既往去易时家里玩游戏,易时也一如既往地在学习。
似乎什么都没变。
但白天里压着的思绪在两人独处的时间肆意生长,贺昭根本没有专心玩游戏,连着输了几局。
都要走了,学的东西也不一定用得上,还这么认真干嘛?
虽然他是不小心听到了这个消息,但他要离开的这个消息难道不需要正式告知他一声吗?
或许易时早就厌烦了这儿,早就想离开了。
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还打算骗易时回外公外婆家玩,贺昭顿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没劲儿,恹恹地说:“今晚手气不好,我先回家了。”
易时迅速看了贺昭一眼。
贺昭关上门走后,他盯着面前的试卷,久久没动。
贺昭在家门口遇见回来的林佩玲,林佩玲看了他一眼:“宝贝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玩游戏输了。”贺昭说。
他的不高兴这么明显吗?还是因为林佩玲太了解他了?
林佩玲松了一口气,笑了笑:“哎呀,慢慢玩嘛,我还以为你跟易时吵架了呢。”
“没有,怎么会,我们挺好的。”贺昭跟着林佩玲走进家里。
除了易时即将离开这件事,一切都挺好的。
“中午的时候啊,我看易时好几次想跟你说话但是又没说,我还以为你们有事呢。”林佩玲说。
贺昭随口说:“他不就那样,闷得要死。”
话虽这么说,贺昭心里却突然酸软了一下。
说起来又怎么能怪在易时头上呢?他才是那个最无辜最无奈的人。
明明是其他人任性的决定,到头来都要他一个人承受。
易时看起来再稳重成熟,也不过是和他一样无力的少年。
还太年轻,年轻得对一些事情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况且,这儿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朋友,易时回到自己家人朋友身边也很正常也很好啊。
洗完澡,贺昭特地搜了一下世界地图,以前从没注意过太平洋居然这么宽广,一大片蓝色将遥遥相望的陆地连接。
估计此次一别很可能就是此生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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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易时约好去国外玩易时要包吃包住包导游,但是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贺昭从小到大有那么多好朋友,不过分散在这座小小的城市里,到最后大多都成为了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何况隔着这么辽阔的太平洋?
人生这一趟旅程,究竟要和多少人相遇分离?
其实昨晚贺昭已经想通了。
他一直都想得很多。
在每一个极度快乐的时刻,他都会忍不住想,这一瞬间很快就要一闪而逝,只剩下怀念了。无论是爱情、友情、亲情都得好好珍惜,只能好好珍惜,因为不管在动容快乐的瞬间如何哭着祈祷,时间也不会定格,人也留不住。
他一直也想得很通透。
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大大小小的别离,大部分时间都是模糊的疲倦的平凡的千篇一律的,只有这些快乐的碎片赋予了生活意义。
人生而孤独,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谁都不能。
但一想到易时就要离开,他还是很难过。
他想,肯定是因为太平洋太宽了,而他才刚满17岁,连这座城市都还没真正走出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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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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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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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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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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