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轻闪,黑影成功避开无数队护卫军,一跃而下。贴着壁甃行之,如鹰般锐利的瞳仁掀眸上睨,掩映在夜色中的‘飘逸殿’泛着细微的浅光。
精瘦的长臂推门而入,又快速阖上。
乌六合靴落地无声,缓缓靠近帷幔垂落下的精致檀木床。帘幔一角被掀起,指腹轻柔触上轻薄的蚕丝被褥,黑影俯身靠近。
忽地,一泛着寒光的刀刃快如闪电般猛然蹿入他的视线,直逼他而来。
他敏捷侧身一闪,出手防御。
稀稀落落的月华漏进内室,一攻一守两道黑影来回打斗。四掌内力互抵,瞬间弹开二人,各具一方。
“你究竟是谁?”
月色细细勾勒齐擒龙冷硬的轮廓,他单手举着弯刀,沉声发问。
逆着光的黑影未置一词,虚影一晃,拨门正欲离开,冲天火光刺目。廊外,挺立如松柏的护卫军密密麻麻,手中的火把亮如白昼。
护卫军正中,白衣金冠的魏剡长身持立,岿然不动。
“弓箭手准备!”
“慢着!”
魏剡凝眸对上他深邃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瞳泛起一情绪不明之笑:“我的提心吊胆,终于走到了尽头。如此,甚好。”
齐擒龙蓦然一怔,魏剡用了‘我’字,难不成……
“瀛洲的王后,定然由瀛洲的君上亲自接回。”
梁榭潇揭下黑面纱,火光下精雕细琢的五官髣髴上天的完美杰作。廊风微起,撩起他如墨染般的玄色衣袂,漆黑的双瞳泛着清冷卓然的华贵气息。
“不、不好了……”良情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掩着胸口面色苍白道,“季、季夫人不见了……”
什么?!
此时,一身绛青色宦官服饰的季梵音拐进了一个深巷,素手捏着白日里赵高递给她的一黄麻纸,挨个寻找。
“108、109……125、127!”
她沿着上方的木质挂牌对了好几遍,皆未看到126号,心如坠沉海。灯笼下的清容,漂亮的眉黛深蹙。
神色游移之际,前方来了一道踉踉跄跄的人影。夜风拂过,浓重刺鼻的酒味猛地蹿入她的鼻翼,胸口一阵翻江倒海。
醉醺醺的男人身形晃悠靠近,季梵音捂着口鼻,侧身避让。
“太监?”
那人出口,牙渍黑黄,一股腐糜的气息如同野兽般向她伸出凶狠的獠牙。
季梵音咬住下唇,素手攥紧梁榭潇给她的防身匕首,睫羽下的杏仁冷如冰霜。他再敢靠近一步,别怪她不客气!
黑暗中,一双手忽地袭上她的细臂,用力一扯。
笑得前仰后合的醉鬼回过头,发现空空如也的四周,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僵硬在原地。他揉了揉浑浊的双目,冷风从他后颈吹过,凉嗖嗖的。一块青色的碎布从他眼前飘落,瞳孔骤然紧缩,如被雷劈一般,尖叫逃窜。
季梵音扯了扯衣摆下方缺了块的青布,偏眸向身后人浅笑颔首:“多谢。”
“举手之劳,“一身赤衣的云槿俯身捡起那块青布,旋即转身,“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二人一路向北,从平地行至深林,月光稀落,茂密的大树遮天蔽日,同时也掩盖了二人的行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到了。”
季梵音费力拨开灌木丛,扫了眼四周,不禁有些哑然失笑:“狩猎场?”
被云逸带入六爻后,那粗鲁的二人便将她带至此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云槿说完这句话后,径直取下围账下的烛灯,燧石点燃。
季梵音落后几步,清湛的双眸默然凝视她的一举一动。片刻,素手接过她递来的白烛,掀起账帘一角入内。
浅浅的烛光映照摆设轻简的室内。眼前一道微光晃过,翕合的睫羽倏然一顿。沉木案台,幽影清清,古盏青灯燃冉。圆润的腰盏垂挂一铁铝细牌,季梵音呼吸清浅,沿着上方的纹理轻轻摩挲:“菩提寺的往生灯,悟已往之不谏,超度受苦受难的众生。”
“是。”
云槿逐一点亮四周的灯盏,亮如白昼。
季梵音素指再次抚了抚,‘洛’字明晰透亮,泛着髣髴绸缎般的光泽。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清理门户。”
“如何做?”
“遍地撒网,重点捞鱼。”
话音刚落,季梵音默然抿唇,如白瓷般通透的玉容一瞬不瞬远眺,幽黯的密林深处,树梢浅浅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二人迅速揿灭室内火光,各据一角,握紧手中的武器,凝神防御。
直到——
扑棱着双翅的夜莺从密林深处飞出,鸣啼渐行渐远,再无任何声响,二人绷直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从胸口呼出绵长的一口气。m.xiumb.com
不自觉的地,季梵音与云槿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借着古灯微弱的光华,默默相视一笑。
“还记得《金莲舞》吗?”
云槿清冷的容颜染上一抹柔和的神色:“倾心之作,至今难忘。”
季梵音缓缓放下细叶,一股不知名的湿润涌上心口,充盈眼眶,如珍珠般的清泪啪嗒一声打上叶尖,周遭的空气瞬间腾起一股氤氲朦胧的薄雾。
前方的赤衣女子,梨花铺曳足履,清香扑鼻。她旋转、弯腰、扭动......每一步,髣髴深深烙印进了灵魂深处,舞姿曼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云槿,月华映照下的清容平和秀美,髣髴山间无忧无虑的梨花仙子,似梦似幻。
这是,金莲的独舞!
“王兄言下之意,便是怀疑姝梦放走了季夫人?”灯火通明的姝梦阁,严姝梦掩唇轻咳,侍女眼疾手快替她披上丝绸披肩。
魏剡长身玉立,面冷如寒冰,斩钉截铁道:“若非有你的帮助,她不可能轻而易举躲过护卫军的耳目。”
“呵呵......”严姝梦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认命阖眸,揽下所有罪责,“是,是我给了季梵音出宫敕令,让她能及早与瀛洲君王团聚!”
魏剡攥紧十指,摁下心底浮动的焦灼,言语间浓重的克制:“宵禁已落,你将她安置在何处?”
“开辟鸿蒙,谁未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人比黄花瘦的严姝梦站在清辉冷月下,素手逐一抚过月夜盛开的昙花。指尖萦绕它的清香花瓣,倏然紧握,拽扯,揉搓片刻,旋即摊掌一伸,“王兄曾赠与姝梦的诗,此刻,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琥珀色的深眸将素掌中的残花尽收眼底,冷眸彻底染满熊熊烈火。大掌不由分箍住她的喉头,力道跟随牙缝中挤出的字眼逐渐加深:“她在蓬莱一日,寡人便会护她二十四个时辰。而今风起云涌,云逸之辈对她虎视眈眈,寡人做不到置之不理!说,你究竟将她藏在了何处?”
洁白的残花如鸿毛般轻飘飘落地,白靴无情将它踩至脚底,余痕斑斑。
“求陛下开恩,长公主尚在病中,不宜再添新伤了啊......”
侍女泣涕涟涟恳求,跪伏的额头渗出了鲜红的血痕。
严姝梦哀莫大于心死,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亲手毁掉的白昙,神色淡漠扯了扯嘴角,细长的凤眼血丝浮动,她缓缓阖上双眸。
死于他手,悼念一生,也不错。
冷风乍起,烛光明明灭灭,一股来历不明的阴白沉翳从白靴四周逐步向上缠绕,渐次浸染白衣长身。雾团即将侵蚀上心口时,猛然回神的魏剡迷蒙的视线回归清明,察觉眼前所做之事,整个人如遭雷劈,呼吸骤然急促,又似遇到洪水猛兽般,接连后退。
琥珀般的眸子不可置信端详适才作恶的双掌,髣髴遇到泰山压顶的迅猛袭击。
喉头得到解放的严姝梦卧趴在地上,重咳不止。每呼出一口气,仿若用尖刀在她胸口割上一刀,喉头萦绕一片猩甜。发颤的余光瞥见他失魂落魄的步子,强忍胸腔郁积的咳意,气若游丝提醒他:“小、小心你身边的人......”
碧空晴天,万里无云。
扑陵着双翅的白鸽划破长空,停落一瓷白手背。云槿径直摊开卷纸,睨了眼,面色凝重。
“走吧。”
流转晨光倾落的山顶,暖光融融。早已换上素白纱裙的季梵音,身姿袅娜,怀中抱着一个雕着梨花的方形壁箧。
云槿蹙眉,指了指它:“这是何物?”
季梵音巧笑嫣兮,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吧嗒----
机括应声开启,透过遮掩的轻细薄纱,青焰浮动的往生灯灼灼燃烧。
一时间,云槿心口接连浮起几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径直驱赶清冷的晨风。同时,心底的愧疚又增了一分。
她默然垂眸,金粉日光冉冉升起,掩映在阴影处的半张清容不辩情绪。思索再三,云槿避开她澄澈的视线,俯瞰崖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若我救你是另有目的,你会怎么做?”
浅笑未止的季梵音轻阖双眸,屏息凝神,缓缓吸收天地之精华。再睁眸,目之所及之处,山川秀美,巍峨壮阔。
“我信你。”
温婉轻音如玉互相叩击,徐徐浮散在空中,如莹润凝珠轻拍青丛、似柳絮浮动碧波、若寒雪深处一抹红。
云槿下意识偏眸,鼻翼间拂过一抹沁人心脾的淡香。似兰更似梨,清雅扑香。浩气清英的女子,纱袂飘逸,细足下的青草如同缥缈无踪的仙雾,将眼前气质脱俗的女子衬托得宛若从天而降的绝世仙子。
“你确定看清楚了?”
“那......那必须的,青衣褚履,幞头丝涤,错、错不了......嗝......”
李久长眉峰皱成一个川字,挥手让人将他带走。
“不错不错,”良情不自觉回忆起那夜的情景,细细交代道,“季、瀛洲王后那夜的确吩咐良情准备好几套服侍,其中一套与适才那人描述得毫无出处。”
俊拔如山脊的身躯负手而立,梁榭潇深敛幽眸,凝思未语。
红绡娥眉皱了皱,满脸不解:“长姐有如此反常的举动,良情姑娘当时并未觉得困惑?”
生平第一次被他人尊称为姑娘,良情莫名有些受宠若惊。再瞥见其余几人均是神色如常,心中存下的好感便多了几分。她整了整言辞,躬身回答道:“良情当时的确心存疑惑,王后却说......”
梁榭潇长身岿然未动,薄唇轻启:“蓬莱服饰新颖独特,一针一线妙如同鬼斧神工、精致绝伦。她心甚喜,欲研之。”
良情目瞪口呆:“一、一字不差......”
传说中的夫妻心有灵犀!
五官清冷如寒冰的梁榭潇,一瞬不瞬盯着巷子深处127的数字,再偏眸凝扫相隔不远的125,视线顿了顿。片刻,长臂一伸,木质檐牙沾了些缕赤丝,如墨染般的双瞳倏然深不见底。
秋老虎盘踞无穷无尽的天穹,地表燥热难挡。
人来人往的码头,泊停一艘巨梭无比的大船。赤膊的船夫们正有条不紊的卸货,周遭人群各行其事,一切看似再正常不过。
“喂,那两人,你们可有船符?”
为首的黝黑船夫双手叉腰,浓腔粗音喊住正欲登船的二人。
在蓬莱管辖之地,水路与陆路,出行皆需提前报备官服,记录在案后,依据行程购买,方可获得通行船符。
半遮面容的两人清润澄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旋即拍了拍腰间,雕花浅纹的挂牌与衣料摩挲发出的声响微弱,却足以证明她们非同寻常的身份。
甲板上,喧嚣如闹市,不绝于耳。
撑着旗杆的算命先生、喷火抛物的杂耍团、唱腔一流的京剧表演……本领未变,只是将卖艺的地点由静变动。
下一秒,掌声如雷。众人的注意力皆击中在各自心水的表演中,丝毫未有人留意凭空多出来的两道未露真容的身影。
季梵音双手托着方形?盒,一双清透的杏仁凝眸,不动声色逐一扫过众人的面容,旋即敛目,若有所思。
“有劳二位,移动一下尊驾。”
身后,一华服青衣男子面色俊朗,微微上扬的眉毛挑了挑,似笑非笑。
季梵音只觉这皮笑肉不笑的一幕,心口浮起一股异样,如同此刻炎炎烈日,刺目烧心。果不其然,三人错开身的刹那间,她听到这人有别于适才、刻意压低的沉冷声线道:“船舱。”
心头突突一震,如同铁锤猛然敲下。季梵音与云槿对视一眼,默契不作声。
未消多时,大船扬起风帆,正式启航。
从碧空如洗到日暮斜阳,波光粼粼的湖水泛起如鎏金般的莹润光泽,清浅荡漾。承载的船身也相对应的踱上了一层金光。远方余晖渐落,如墨染般的夜色渐次侵没整片天空。直至,暮色四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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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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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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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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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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