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差爷,是我家老太爷和偶感风寒的太夫人。”
官差们绕着精简的马车敲了好几下,又毫不客气撩起车帘,对上云逸一双阴鸷狠戾的目光,心头顿时泛起钻心的疼痛。
“老大,这马车肯定有问题,还未细细盘查就被你放走了……老大,你怎么了……快来人……”
被唤老大的官差一头栽地,再被人翻过来时,面色煞白,牙呲目裂。再探鼻息,已无生命迹象,气绝身亡。
嘭——
季梵音万般艰难捂着被不知撞伤多少次的额际,整个人头昏脑涨,又莫名觉得好笑。她先后入六爻三次,而后两次皆是以被关在乌漆墨黑的方式入城。
马车忽然一顿,她忙护着脑袋,避免再次受伤。
漆黑的柜?被人大力拉开,紧接着有人毫不怜香惜玉将她一把扯起,左拐右绕了半个多时辰,汗水从额际滑落,汗涔涔的触感粘湿了全身,黏腻不已。
兜头的猛热光线如狼似虎,吞噬掉她余下的体力,越走越头重脚轻,虚浮的脚步一崴,孱弱的身子顿时栽倒至一旁的草丛。
“喂,别给老子装死!”
迷迷瞪瞪中,有人踹了她一脚。
好,这一脚,她记下了。
“我来看看。”
另一个人屈指探了探她的鼻翼,一股刺鼻的汗味顿时席卷她的呼吸。
“暑热袭身,昏过去了。”
“x的,女人就是麻烦。”
……
季梵音再次醒来,鼻尖萦绕一股如兰花般的芳香。她徐徐掀开千斤重的眼皮,浑浊的视线缓缓聚焦:琉璃温软的床榻,蚕丝薄被覆身,透过垂挂轻摆的纱帘,檀木案几上的鎏金香炉袅袅升起薄雾,窗棂旁盛放的纯白俏兰……这殿宇内一切的摆设,她太熟悉不过。www.xiumb.com
季梵音扶着尚有些晕眩的脑袋,犹疑存惑。
她……这是回到了王宫?她的梵音殿?
可是,自己为何对它们有种自然而然的疏离感?娥眉微蹙,她默然垂眸,陷入沉思。
这时,最外侧的垂珠被一双骨骼白皙的长指轻轻撩起,清透的嗓音带着薄颤的笑意:“醒了?可有不适?”
清俊的身影一袭白衣,抬手探向她的额际。
“已无大碍,“季梵音微侧身子,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触碰,抬眸,客气又疏离问他,“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当然是我们尊贵无比的陛下救了你。”
帘柱旁,一身着绛紫色服饰的宦官,尖细的面相甚为平庸,只是眼底浮过一闪而逝的精光,让季梵音甚感不适。
“赵高,退下。”
那人随即毕恭毕敬躬身告退。
“他适才唤你,陛下?”
季梵音从他手中接过秘色瓷碗,眼神示意他让自己来。
“嗯,登基未满一月,”看出她眼底浮动的诧异,魏剡儒雅一笑,替她解惑道,“父王前段时间病愈后,如同换了个人般,看透世间百态,便欲效仿古人,有生之年游遍大江南北。可怜如蓬莱,落到我这毫无治理能力的人手中……”
冰镇盈透的豆腐羹入口即化,萦绕贝齿,甜而不腻。
季梵音默然垂眸,一方丝帕忽地抵上她的唇角,在她僵愣的瞬间,大掌擦拭掉了多余的羹液。
收回掌,容色清俊的魏剡忍不住逗她:“我是长得像饕餮还是貔貅,令你如此惊惧?”
她瞬间被逗笑,窗棂外的光线透过瓷白如玉的莲容,光华流转间,如同一颗璀璨的绝世明珠,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她抿了抿唇,字斟句酌道:“蓬莱王过谦了,别忘了,你曾先后任职蓬莱国师与平南王爷,功绩彪炳,声明赫赫,深得蓬莱百姓的民心,何须妄自菲薄?”
魏剡轻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林甫,这里并无他人,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生分客套吗?”
“蓬莱王似乎忘了一事,林甫与梵音,本就是两个人。你心中的那个人,与眼前所见之人,相差如此深远,难道你一直都未曾察觉?抑或是......你宁愿视而不见?”
她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劈断他规避念想的同时,再将鲜血淋漓的真相送到他面前。
“你......先好好休息,政事闲暇后,我会再来看你。”
“魏剡,”珠帘在他身后来回摆动,宽厚的脊背在阴影中颇显孤寂落寞,她咬了咬唇,狠心断了他残存的念想,“瀛洲、蓬莱、方丈三国久战成壕,而今难得拥有这三十多年的太平盛世。身为瀛洲的国母,本宫不愿再见生灵涂炭。同时本宫也相信,蓬莱王爱民如子,必然不会因儿女私情而影响两国的邦交,对吧?”
瓷白玉瓶上白如雪的花瓣恰好滴落一滴水珠,浸湿花纹繁复的波斯绒毯。浅光跟随漂浮的薄雾向内延伸,紧密交缠的珠帘哗哗啦啦,更反衬四周的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流淌出一故作轻松的语调:“瀛洲王后所言,皆是寡人所想。王后且放宽心静养,寡人已遣人快马加鞭奔赴瀛洲,相信不日便有瀛洲外史恭迎王后返国。”
“如此,本宫便多谢蓬莱王。”
魏剡,你的一往情深,终究是错付了。
初夏时节,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内,青蝶双双扑陵着薄翼,如同悠闲踏青的旅人,惬意绕着鲜嫩的花蕊盘旋,彼此交缠划出的弧线髣髴绝世美人的曼妙舞姿,精巧绝伦。
一双莹白如凝脂的素手轻柔摩挲片刻,毫不留恋起身:“走吧。”
身后的粉衣宫女良情毕恭毕敬侧举着青古伞,抿唇酝酿半晌,壮着胆子开口:“季夫人若是喜欢,大可直接采下。相信陛下知晓,亦会选择成人之美。”
宫内人皆传,这位被陛下亲手救回来的夫人身份极为特殊,极大可能是蓬莱未来的王后。
季梵音偏眸,清湛的双目浮过青蝶双双于花丛中嬉戏玩闹的画面,轻声笑了笑:“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忽地,青石板路上一阵热闹。
“后面的快跟上,稍微怠慢了些,当心治你们的罪!”
“都给我端稳了,少了一件,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今日情况特殊,全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
......
“蓬莱王宫恰逢何喜事,竟如此热闹?”
季梵音以素帕擦了擦额间渗出的薄汗,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弯嘴角:“不方便说?”
“是......陛下选妃......”良情疾步上前,焦急忙慌解释,“不过季夫人您切莫误会,这日子是朝臣早已替陛下定下的,陛下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王后之位断然非你莫属......”
话音未落,被她平淡如清水的轻音径直打断:“良情,你们的陛下是从何处救下的我?”
“这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魏剡初登王位,尚未完全稳固的朝廷,以文武为界,将朝臣分拨成了两派,明里暗里斗争不断。
一日,两派人士又因一件小事,在千秋殿上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再这样下去,大有兵刃相向之嫌。
贵为一国之主的魏剡,一字不漏听完他们的争执,神色淡漠扫了他们一眼:“诸位爱卿,蓬莱虽久未经战,却经常后院起火。人未动,心已乱。你们整日宣扬‘人心齐泰山移’,所做之事却与之背道而驰。说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后来呢?”
二人说话间,抵达了铺曳盎然芙蕖的荷塘。
“后来啊,”良情晕潮浅浮,眼底含着崇高的敬佩之情,“陛下就命令文武大臣查漏补缺,彼此取长补短。救下夫人那日,恰好是瑰丽狩猎场文武大臣比赛之时。”
葱绿的荷叶跟随浅风来回摇晃,阴影处晶莹的凝珠随着脆翠的根茎滴落盛放的桃红芙蕖。不消片刻,水珠不着痕迹挥散,与灼热的光线彻底融为了一体。
季梵音抚了抚长廊朱红色的栏杆,睫羽若有所思翕合数下,状似漫不经意开口:“狩猎的主意,出自哪位大臣之口?”
事情怎会如此凑巧?她从不信偶然之事。
“并非是大臣。”
“哦?”
“是陛下近身随侍的赵公公。”
季梵音心上一凛,表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赵高?”
良情正欲颔首,余光瞥见一道长身玉立如修竹的男子,忙不迭伏头跪地。
“季夫人似乎对寡人的随侍颇有好感?”
“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季梵音捋了捋菖蒲色的薄纱,轻言巧语跳过这个话题,行云流水般捏住他的七寸,“陛下今日选妃,此刻不该出现在此处。”
白衣银冠的魏剡不经意扫了眼她的菖蒲织锦,自入蓬莱,她似乎未再着过纯白纱裙……片刻,飘逸清隽的男子敛下眼底的怅惘,只掩饰一笑,笑声如同风行水上,荡漾出波光粼粼的细纹。
“季夫人这是在间接寒碜寡人?”
“不,是直接。”
魏剡再次大笑:“如此的话,季夫人可愿同寡人随行?”
季梵音杏仁浮动着不辩情绪的薄光,端立自持的姿态清丽温婉,红唇轻启,捎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举杯邀明月,摘莲应盛邀。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魏剡顺着莹润如玉般的素手前睨,风荷高举,盛开的莲蓬深处,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姿态婀娜、瓣瓣高雅脱俗。
头顶炙热,如同火烤般的热气蒸腾整片荷塘,倏然间,风中拂过一白色的袍衣,足履轻点水面,波纹瞬间荡漾开来。修长的手掌横空一挥一折,极具艺术观赏性。
“自古: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恰如其分。”
清丽高洁的捧莲递到她面前,她沿着脉洛明晰的青莲逐渐下移,澄澈的眸光滑至骨骼分明的手背,旋即敛眸收神,含笑接过:“蓬莱君王选妃,如此盛大之事,怎可轻易错过?”
烈日当空,暑期弥漫。宫门城外沿却围拢了不少人,众人对着昭告天下的王榜绘声绘色讨论着。
“咱这陛下艳福不浅,初登帝位便已准备扩充后宫。”
“难不成连王后都从中择选?”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那人一副八卦不嫌事儿大的表情,浸淫一脸的污秽之色,“我可听说,陛下前段时间狩猎,因缘际会下救了一个如天仙般的姑娘。两人整日耳鬓厮磨,赏花赏荷,寸步不离。王宫都传遍了,王后之位非她......嘶---谁打我?”
那人掩着泛血丝的香肠嘴,怒气冲冲扫了眼四周,又两颗石子狠厉砸落,正中他的双耳,引得他哀嚎阵阵。
“呸,让你污蔑我长姐,疼死你算了!”
客栈二楼,一身男子装扮的红绡双手叉腰,气鼓鼓骂道。苏幕遮见状,不由得蓦然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胛,以示安抚。
令一侧的李久长置若罔闻,双手抱拳请示:“王上,是否此刻潜入蓬莱王宫,救出王后?”
梁榭潇抛了抛手中的砂砾,如墨染般的眼瞳深如寒潭,忽地,大掌猛然一顿,反手的刹那,城沿处再次传来口齿不清的痛嗷声,又瞬间被低沉有力的磁嗓所掩:“明日,朕要在蓬莱国人目送之下,带着王后离开!”
“王上,老九,你们快看!”
红绡细臂朝窗外一指,杏仁大张,如同发现什么稀奇古怪之物般。
‘老九’本人扶额,抽动的嘴角浮动了些许无奈。
他的小妻子,夫君喊不出来,唤名字又觉生分,然后就......
粗木撑抵的窗外,贵气华丽的马车沿街而过,车轴滚动中,流苏灵巧摆动,环佩叮当作响。
他们的视线却停留在马车左侧,白色骏马背上的清秀‘男子’,束发绾冠,一袭藏青色的衣袍更突显‘他’的清瘦。日头刺目,苍白的容颜被生生晒出一块如火烙般的红斑。
孱弱的身躯前后摇摆,明明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仍咬牙硬撑,倔强得不吭一声。
“原来小公主去了方丈国……”
绣着方丈国供奉为信仰的神雕的服饰从众人眼前掠过,红绡这才恍然大悟道。
梁榭潇玄衣长身,负手而立,深眸静静目送浩浩汤汤的一行人从眼底淌过,直奔蓬莱王宫。
未过多久,宫门外传来甚嚣尘上的争执声。烈日炎炎,轻而易举将人的耐心炙烤殆尽。两国人各具一方,怒目圆瞪。
梁榭蕴暑热上头,目眩神迷之下,拽着缰绳的手一脱力,整个人止不住往后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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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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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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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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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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