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而立的云逸,清湛之容染满橙黄光泽,眸光柔和,目视前方,直至那道碧绿色倩影缩成一个点,瞳孔骤然冰冷,音沉并黯:“那人处理好了?”
陌然俯首躬身,森冷的语气有过之而无不及:“已断其四肢,塞进腌缸,做成人彘。神不知鬼不觉!”
云逸唇角勾起一抹笑,残冷血腥,暴狠阴鸷。
敢将心思动到他的女人身上,简直不自量力。
紧接着,暗侍上前几步,双手上捧,摊开的掌中,一明黄素笺静躺,团卷成几圈。
“卑职无能,以水浸泡、火上炙烤,皆一无所获。”
养尊处优许久的大掌拂来明黄素笺,上方白净如无尘。指腹逐一擦过素笺的纹理,竹影曳落,漫不经心开口:“查到哪些线索?”
“卑职怀疑……”陌然仰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甚为犹豫不决,“夫人她……”
“放肆!”
哗啦一声,重物与鸽笼相撞发出尖锐的声响。陌然趴倒在地,丹田翻涌间呕出一口刺目鲜血。身侧的鸽笼瞪时四分五裂。
上乘丝质皮靴毫不留情碾压其胸口,罩落的语调冷如极地寒冰:“照你所言,夫人豢养家鸽,旨在致本国师于死地?”
“是……不是……”
倘若是,那夫人为何如此做?
倘若不是,那每月释白鸽遨游天际,且路线来返颖上六爻又作何解释?
若非近日诸事不顺,国师疑有内鬼,怎会留心头顶那扑翅的白鸽?
云逸深敛其目,旋即移开丝质皮靴,居高临下俯睨,神色冷漠:“此事你无需再管,瀛洲有何消息传来?”
陌然微动,跪磕于地,回禀:“果不出国师所料,瀛洲派遣剿匪之人正是三王爷梁榭潇!”
“很好!”云逸扬眉微挑,合拢十指,素笺被团成无数条褶痕,“部署好一切,本国师这次要让他,有去无回!”
梁帝俊,灭我云家满门之仇,如万蚁钻心、锥心刺骨。此番,且让你尝尝丧子之痛!
清辉月华泻地,洒落一地轻柔水银。
壁上烛火明亮,映照一方挺拔之姿。
檀木玉坠摺扇在宽厚大掌上颠了数下,旋即停顿,收入黑木匣盒。
“王爷……”
梁榭潇抬手阻断他欲出之言,阖上锁壁,言语沉稳无波:“此物,由本王亲自完璧归赵。”
李久长持刀之手微顿,面如寒冰的五官当即裂开无数条缝隙,轮廓松动,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
首次见到王爷如此坦然正视此事,李久长心甚感安慰。想必,这其中少不了王妃在其后推波助澜之功劳。
“那事如何?还无回讯?”
李久长躬身颔首,沉默无言。
梁榭潇单手叩击案几,节奏规律,垂眸凝神沉思。
“是否再次飞鸽传书?”
“不必。”
梁榭潇干脆利落摆首。那人已觉察出端倪,万不能再将那位好心之人置于危险境地。幸亏这位好心人,若非有她如及时雨般的飞鸽传信,他断不能如此快速知晓他的王妃在六爻所遭受的困境,且第一时间赶去营救。
清辉交缠烛光,银白穿透橙红,一并洒落青珑书房微敞的窗棂口。
梁榭潇抻直修长的颈项,遽然起身,轮廓分明的五官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先去准备,五日后……”
门外徒然响起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算我一个!”
毛遂自荐的江城子大步流星推门闯入,高举手臂在空中挥舞,眼神中带着坚不可摧的毅然决然:“三王爷,此次剿匪任务艰巨,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大胆!”锃亮银光迷蒙了江城子坚毅的双目,古铜色的脖颈多了双长刀,李久长剑眉星目看着他,“擅自打断王爷议事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今还敢要求加入剿匪军,罪加一等!”
江城子脸色唰地一白,忙不迭跪伏在地,连声请罪。
梁榭潇沉眸不语,自是明了他做出此番巨举动的因由。
傍晚时分,他派去探查‘福哥’挂牌一事的知事,回报之言与红绡所说的一般无二。旋即,报仇心切的江城子不知从何知晓三国交界处的土匪杀人余牌之事,一再请求加入剿匪军。
“你适才说此番剿匪任务艰巨,何出此言?”
提及此事,原本哆嗦发颤的江城子稳了稳心神,任由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渗入身下的石板地,猛地咽了口口水,斟词用句道:“据草、草民所知,这群土匪虽盘踞三国边界不久,每一次出手却是蓄谋已久……”
“说重点!”
“三国各派一方主力军,力往一处使倒还好。可草民听说……三王爷与六爻的平南王……”
身形颀长的梁榭潇负手立于窗棂前,眉宇间尽是一派沉稳之气:“这就是你的重点?”
“草民句句发自肺腑……”
“李久长,送人!”
江城子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的扬闹之声逐渐远去,梁榭潇凝眸远眺,身形未移,时光髣髴静止在这一刻。
三国剿匪,各派遣一名主将带领一万剿匪军,于交境之处骊山汇合。
方丈国不久前才经历诸侯叛乱的内战,齐国君王为了为了稳固帝位、赢取民心,甚为君主继承人的齐擒龙必定当仁不让。
于瀛洲,他自请命领兵。
至于蓬莱,自君主更迭换姓后,在位期间的魏巉岩未建任何功绩,此番若是魏剡能一举剿灭人人忌惮的匪徒之辈,那么魏姓之于蓬莱,民心自然所向。
月牙挂深桐,万籁俱静时。
灰蒙蒙的天际,东方混沌如鸡子,万物自是一片沉睡。
檐下高挂的朱红灯笼,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两道身影,沿着地板曳地拖长。
“回去吧。”
梁榭潇细心为她拢紧轻薄外衫,指腹轻轻摩挲那白皙无暇的娇容。季梵音攥紧他的衣襟,眸眶蓄满晶莹的水雾,喉头一片梗塞:“你走后,我便前往菩提寺,为你点灯祈愿。”
“无妨,月夕前定能赶回。”
月夕?那不正是她的生辰?
心潮翻涌阵阵波涛,鼻尖翕合数下后,纤纤素手拨弄他的铅灰色玉带,轻声提醒:“是否忘了什么?”
男人沉吟,一双深眸静静凝视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温柔缱绻,似能看透人心。
季梵音料他早已知晓,便不再打哑谜。素手掌心下,藕粉色秋兰素佩下悠悠然垂了一同色系的金丝荷包。
昨夜,察觉换下来的亵裤几近干净,偶有血清,不妨事,便欲将自己完整交给他。
一整晚,如同火种般的指腹细细摩挲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嘬吻轻含,却始终未突破最后一步。
情到深处时,他埋在她的耳边,低音暗哑:“对你身体有害之事,我断断做不来……”
女子月事未清,房事损其脏腑。
他起身,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捻起一缕墨发,锋利的剪刀咔嚓一声,掌中多了束落发。
她笑了笑,也干脆利落剪下自己的一束,将二人的发束一分为二,以红绳缠绕。
我欲与君结发,长命无绝衰!
梁榭潇含笑抬手,素洁淡雅的清香萦绕鼻翼四周,一如眼前雪肤花貌的芳华仙子,夺人心魄。长臂拦腰一箍,收紧手中细腰,攫取肖想了多时的红唇,加深这个吻。
藕粉色的金丝荷包,包裹着两人的墨发,如同信誓旦旦的承诺,情意绵绵。
成亲没多久就要分隔两地,这对新婚夫妻而言必是万般煎熬。季梵音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面颊四周喷洒着两人的呼吸,愈发深沉浓重。心跳随着两人的交缠而不断连番跳动,如擂鼓般。还有两人的体温,止不住往上攀升……
“等我!”
梁榭潇拥紧怀中柔弱无骨的人人,髣髴欲将其嵌入骨血之中。
如兰花般柔嫩的王妃靠上那强劲有力的臂弯,心满意足阖上双眸,浅笑嫣然。
我等你!
等你回家!
为你延绵子嗣!
日头西降,余温仍炙烤大地。
浩浩汤汤的瀛洲万人剿匪军接连多日马不停蹄赶路,不敢有丝毫松懈。
“报三王爷,前方五百米便是三国交界之地骊山腹地,是否继续行军?”
鬃马上方,面色深凝的梁榭潇一袭银甲披身,沉吟片刻,扬手。琇書網
将士得令,扯嗓喊了声:“原地休息!”
“杨副将。”
自上次狼牙战役,逐一论功行赏,杨副将杨宋已擢升为四品中郎,兼任左枢密使。本不用参与此次剿匪,然,他主动请缨,自降品阶以跟随。
“臣在。”
梁榭潇不疾不徐翻身下马,举目四扫眼前沙尘铺面的沙漠之地,眸深如潭中水:“是否记得狼牙山之战?”
“印象至深,终生难忘,”杨宋敛衽躬身,面色带了些微叹,“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可惜,当时未能有幸与王爷并肩深入狼牙城,立斩杀敌人于马下!”
大风扬起,细细碎碎的砂砾如同碧波间的浪涌,此起彼伏。逆着光的两人衣摆连番飘动,不远处,休整的军队如蚂蚁般四散而坐。
“倘若这次,本王给你这个机会,你会如何?”
杨副将闻言微愣,旋即喜不自胜,抱拳以赤子之心相托:“臣定当竭尽全力,协助王爷剿匪安邦,换取天下太平!”
风沙虽强劲,却不敌落地有声的信念!
与此同时的剿匪军内
张茂则与其余几个伙头军将随军携带的干粮一一分发,余光瞥见一人低头捂脸,似在避让着什么。
“你的。”
说完,粗糙的手背敲了下他的左肩,递过干粮。
那人闷闷道了声谢,缩缩叽叽的,仍未抬头。
“叫什么?之前是哪个队的?”张茂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双手叉腰,揶揄道,“就你这身板,莫说剿匪,恐怕连跑几步都成问题。”
话音刚落,四周笑作一团。
“别瞧不起人,我、我是被九门提督大人亲口举荐进来的!”
一身褐色军服的江城子抻直脖子,吐出的磕巴言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信。
“王妃,王爷信上说了什么,让您一直合不拢嘴?”
面若染胭脂的季梵音将素白方纸收进明黄信封内,嘴角笑意未减:“只是寻常家书,并无其他。”
目光移至秀掌,略压扁的干兰花还隐隐泛着丝缕香气。这是他在行军途中的偶然发现,不自觉将它摘下,随着书信一并寄回王府,并让那人亲自交到她手上。
红绡随颐之余,眉眼旋即浮上些许忧虑之色,犹疑道:“王爷家书中既然未提他事,是不是就说明……”
“或许。”
她也无法肯定。
“这江城子也真是,仗着救过王妃之功,就敢行如此冒进之事,也不怕连累您?”
那日乞求王爷未果,他便转而寻求王妃。
据邻国流传而来的消息,匪徒之辈凶狠毒辣,灭绝人性。于初征入伍的新手而言,倘若一朝不慎,很有可能葬送性命。
基于此,此次组建的剿匪军,无一不是拥有雄厚实力的将士,其中绝大部分都曾跟随王爷多年,立下不少赫赫功绩。
季梵音细心且妥帖收好纯白的干兰花,旋即燃起四盏青芯古灯,双手合十。菩提寺主持曾慈目凝视灼燃之火,敬曰:心诚则灵。
当初被救,江大娘对她照拂颇佳,顾惜犹有情。而今其被他人所害,尸骨未寒,身为儿子的江城子为母报仇之任责无旁贷。
可此去凶险未卜,她亦能明白仲白拂掉江城子恳求的缘由。
然,令她当场改变主意的,是他涕泪俱下哽咽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遂连夜瞒着仲白将江城子遣往宰相府,让父亲定夺。身份摆在那里,接下来的事,她不便再插手。
季梵音朝青芯古灯深深鞠了三躬,惟愿一切顺遂。
红绡见状,也在心中默念:佛祖保佑,诚我家王妃所求之事能如愿。
少顷,府内两位小厮抬进来一约摸四尺三寸的大箱箧。
红绡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掀开上方箧盖,白花花的银子从她眼前过了一道,急切开口:“这是近几个月来玲珑阁银铺所挣的银锭,请王妃过目。”
面如芙蕖的美人眼皮都没掀,瞳眸无波、言语甚平静道:“以王爷的名义,为庵堂、寺庙多添些香油钱。另,学堂、私塾也该添置一些文房四宝及过冬被褥了……”
在外,你守疆土护平安。
在内,我主家事保安民。
你有你的凛然大义,我有我的持家之道。
但我心里的港湾,只有你能给。
所以,你不许有事!
不许!
空中蓦然滴落一颗莹白透亮的圆珠,吧嗒一轻声,洒在素白柔嫩的细腕上,微微溅起几粒细小如尘埃的渺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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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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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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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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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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