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自是知道颖儿的用意,他也知道,这桩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好几年了依旧解决不了,不是他没有与灵兮说过,而是灵兮用情至深,这朵桃花他惹得委实冤枉。
灵兮一直沉浸在宇文邕要离开的伤怀当中,至于宇文邕与她说了什么,大部分她都记得模模糊糊,唯独一句记得尤其清楚:“不留念,不怀念,今离别,永不相见。”
这般绝情的话都说出来了,灵兮只站在原地抹泪,他绝了请,只为断了她的念,他早就和她说过,对她顶多是兄妹的情谊,可是她却执念了数年。她明明知道他已经与心爱的女子执手相依,可她似乎还有些幻想。
她不想介入他们的感情,她只是卑微地想留在他身边,能时常见到他而已,哪怕说不上话,只远远看一眼也好。只是她想,他也不愿,难道爱情真的非常自私吗?那么,他后宫中的那些妃子又是怎么生活的呢?难道,也见不着四哥哥的面吗?
颖儿深知,自己已经对不起高俨,可是她依然厚着脸皮与高俨说:“你能否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与姑父兵戎相见,你能不能放下武器,归依我大周。”
然而高俨的回答没能让她如愿:“姑父不犯大齐,我亦不犯大周。若是我无法阻止大齐犯周,我便坐视不理。若是有一天,姑姑姑父兵临城下,高俨宁愿一死,也绝不会苟活于世。”
这一行,颖儿失魂落魄地与宇文邕离开邺城,离开这伤心之地,她果然每来一次邺城都会收获伤心,可是她依旧来了,就要走了。她后悔了,后悔将他送回齐国,若是留在突厥一直做个潇洒的王子,也比在齐国,将来与她兵戎相见好得多。
宇文邕就像懂得读心术一般,安慰着她:“阿颖,你记着我说的话,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这些担心都交给我,你只管好好做我的妻子就好。”
他的话虽然安慰,可她了解身边这个男人,国与家,他更偏重的是国,因为他是帝王,他保护好了自己的国,才能保护好千千万万个家。她除了相信他,再无其他。
有了那封警告性极其强烈的战书,颖儿宇文邕这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却没有来的时候有兴致,还游山玩水,如今颖儿只是靠着宇文邕,浑浑噩噩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许是这一路颠簸,都没能像在长安时日日药膳调理,身子越发虚弱了,如此,宇文邕更紧张了些。
长恭这一路护送,送得憋屈,宇文邕和颖儿日日待在一起,他无论是想见颖儿一面,或是找宇文邕喝酒聊天,大都放不下这张脸,不喜欢看他们在自己面前恩爱的样子。不知道是谁说的那句只要对方幸福自己也会幸福的,对长恭来说,根本就是瞎扯。见到他们,他心里还是会酸涩,不是羡慕,更多的却是后悔。
后悔自己没能珍惜,如今空无长物,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着实不易。不知什么时候,他心里已经萌发了再娶的心思,可是,即使再娶,也再娶不了心仪的人了。自郑烟离逝,花影又走了,他兰陵王克妻的名声大起,如今踏进兰陵王府的人大都是来借钱的,再没有来提亲的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洛阳距离邺城也不过几日的路程,如今已是到了洛阳。若是洛阳被攻下了,便很容易大军直导邺城,也难怪周国那么多次都要从洛阳下手,可是洛阳易守难攻,所以尽管周国曾经两次攻打洛阳,都没能成功,只有上一次险些成功了,可突厥却突然退兵,给了齐人喘息的机会,最后也没能成功。
“宇文邕,颖儿,就此别过。”长恭总算耗着面子给这两位送了行。
黄河的对面,宇文宪已经带了人在那边相迎。
“长恭,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长恭知道,宇文邕说的自是在战场上,可是他却摇了摇头:“也不见得会见面了。”
“为何这般说?”
“我与高纬素来不和,如今他登上了这皇位,又夺了我的兵权,他日战场上也不见得他会再任用我。不过也好,做一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我还有过归隐的打算。再看不下兄弟相残的场景了,只是我放不下兄妹们,所以迟迟没能归隐。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宇文邕但笑不语,却是知晓高纬的性子,只怕高纬不利用完长恭,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所以,他日再相见,也不无可能。
多少话,尽在不言中。船只离开齐国这片土地,也离开了齐国的哀鸿遍野。可宇文邕知道自己有一天还会来,届时是为争取这块土地而来。
等到完成了统一大业,他一定不会再让这片土地哀鸿遍野,一定要让它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这,一直都是他的梦想,也是父亲的遗愿。
“皇兄,皇嫂,欢迎安全归来。”宇文宪在船头迎接他们两位,双手捧着一张地图模样的东西,像是要呈给宇文邕的。
“这次能顺利回来,还多亏你及时送来的礼物。”宇文邕说着,接过宇文宪递来的图纸,上面有用朱砂笔圈起来的三座城池,分别是:宜阳,汾州,汾曲。
宇文邕拍了拍宇文宪的肩膀:“五弟,做得不错。”
“皇兄,臣弟会再接再厉。”宇文宪抱拳道。
“好,不过这几年,我大周正在发展,不宜大兴兵刃,所以,暂时都不会主动对外征战的。如今斛律光病卧在床,高长恭虽然未掌兵权,可是一旦大战掀起,高长恭必定也会主动请缨,高纬也会放权,所以,我们还是以退为进为好。”
“臣弟明白,皇兄放心。”
“若无大事,随时回长安看看妻子也可,既成了亲,就莫要负了人家。”宇文邕离开前,对宇文宪说的便是这句。
看着他们二人携手走从船上走进了马车,他眼睛有些酸涩。
当年,当四哥在这里征战的时候,他与她在突厥不亦乐乎,如今,当他们都在这片土地的时候,角色对调,携手相将的人是他们,那个为保家国而征战的人,是他。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终从自己放手那一刻起,一切都再也回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奢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她是那般决绝的女子,既然选择了另一个人,便不会再为他回首。
可是他愿意为四哥和她征战天下,为他们金戈铁马,只愿他们能够真的长久快乐。
马车辘辘,路上的风景渐渐熟悉,终于回到了长安,宇文邕却不急着回宫,进了长安城便调转马头,往城西而去。
颖儿不熟悉这条路,掀开了车帘,发现这条路越走越荒芜。此时已是深秋,树叶枯黄,漫天黄叶纷飞,宛若蝶舞,层层的铺垫在路上,马车碾过,发出“嘶嘶”的声响。
“我们这是去哪?”
“去看你的亲人。”
颖儿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住在城西的郑氏夫妇——她在齐国时的养父母,然而却实实在在的是她的祖父祖母。
上次来的时候,竟然已是她失忆之前,带着一身的伤回突厥之前,宇文邕带她来见过他们一面,只是那时,她受伤没能记得清路。
二、探亲,谈心这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是预先通知了这边才来,郑老和夫人刘氏没有出来迎接,但是颖儿他们的马车停下,她和宇文邕走下来的时候,见着那简单的四合院的门是开着的,从这大门看去,还能见着厨房里在冒着青烟,想来是在做早饭。
郑恩铭一家坐在此,虽然偏僻,但是却很是清静,虽然过得清平,也不算太苦,郑恩铭在宫里做事,管的又是宫里的安全,不经常能回家,也只能找了两个人在这里做事,照顾这这两位老人家,准确说是来照顾刘氏的。郑老这么多年了依旧不服老,还很能干,这归隐田园的生活过得甚是惬意,偶尔种种菜,挑挑水,但那天郑恩铭告了假回家,他一定是拉着郑恩铭陪他下棋,不拼杀一把过过瘾,连饭都吃不下。
于是乎,颖儿和宇文邕携手踏进四合院的时候,那大树下一老一年轻的男子挺直了身板,神情专注的看着棋盘。树上的叶子掉下来,还有些落在了他们的头上,也不管不顾的,甚至宇文邕夫妇走到了他们身边,他们也没注意。
宇文邕远远的看着棋盘,郑恩铭将郑老困得够呛,宇文邕看了一下,就道:“左出驹,右攻将军。”
郑老照着做了,果然一下子就解了围,犹如绝处逢生。
自宇文邕说话起,郑恩铭便已知道,正想起来行礼,宇文邕却做了一个让他止礼的动作,为此,郑老越发没发现宇文邕的到来。
宇文邕继续提醒着郑老,知道最后反败为胜,将郑恩铭一网打尽,郑老这才开开心心地收拾棋盘:“儿子啊,你改知道了吧,姜还是老的辣,我今天下棋就下到了一个境界,你可知,只要我沉思,便会有神仙指点。”
宇文邕牵着颖儿离开他们父子俩远了些,颖儿了然,他不想让祖父白白开心一场。
郑恩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么?看来父亲的棋艺已经天下无敌了,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拉着我下棋了,我都被你打败了。”
“那好吧,我以后还是去找个棋艺精湛些的人来陪我下。”
待那父子两收拾完棋局,郑老这才看见颖儿和宇文邕,这些年宇文邕来这的次数也不少,只是每次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来,而且也不是很开心,难得今日见他带了人来。
郑老不知是眼神不好使了还是怎么,看了颖儿许久都不说话,最后是颖儿上前去向他打了招呼:“祖父,多年不见,您身子可还好?”
郑老这才回应过来,却是紧紧地抱了颖儿:“好,好得不得了,丫头,你这么多年不来看我,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害得我一手的好厨艺,没了你,都荒废了。”
“祖父,对不起,我以为,大哥已经告诉你我回来了。”
“他是告诉我了,可是没见着你,我是不相信的,因为我的丫头回来了,一定会来探望我这老头的。他说你做皇后了,可是真的?”
颖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后宫险恶,丫头你可要长些心眼,即使宇文邕再护着你,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关键时刻,靠的还是自己。”郑老就喜欢杞人忧天,可是他忧的也不无道理。
“祖父放心,我会保护好颖儿的。”
“不仅要保护她,还要真心待她,颖儿这丫头,有什么心事,总喜欢憋在心里,若是哪天你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她还是会憋在心里。”
宇文邕不可否认,郑老说得极对。
“丫头,要是你提前说你要来,老头儿我就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你们,可你们却这么突然的来,如今只能再等一会儿喽。”
“不碍事,今儿我给你带了个帮手来,你们正好可以切磋切磋厨艺。”
郑老一听,乐翻了天,今儿好不容易赢了一盘棋,还真想再赢厨艺。
“厨子在哪?来与老头切磋切磋。”
“在这。”颖儿说着,把宇文邕推了出去。
郑老又用新的眼光看宇文邕了:“皇上除了打仗和政事,还会下厨?”
“做得多了,下厨是会的,可是却说不上精湛,只能献丑了。”
“祖父,他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可不能轻敌,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颖儿在一旁提醒,宇文邕淡笑,颖儿又夸他了。
“好,那老夫还真得好好与皇上比试一番了。”郑老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颖儿,想着这丫头这般说,想是经常吃到宇文邕做的菜。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经常做菜,想来对她也是真心的。
然而宇文邕对颖儿的真心又何止在做菜上?
既是要比试,自然是要去集市上采购食材,宇文邕担心颖儿奔波,便没有让她去,而是让她在院中休息。
待到几人购食材回来,郑恩铭身边多了一翩翩的佳人。
“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听说你们被困在齐国,急死我了。”丽莎急急忙忙地跑了来,彼时颖儿确实是在那大树底下乘凉,许是睡着了,是谁给盖上的毯子她都不知。
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便见到丽莎丫头在跟前晃来晃去。掀了身上的毯子,颖儿问:“是你给我盖上的?”
“公主,我才刚刚到呢,来时就是盖上的。”
“哦,是吗?”颖儿睡得迷糊,也不知是谁给盖上的,看来离开军营久了,竟然连这点儿警觉性都没有了,再养下去,她怕自己那天就成了养在笼子里的鸟雀,打开笼子都不晓得怎么飞了。
“对了,你怎么会到这来的?”
丽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郑将军说…说他家里来了贵客,却没个合适的人照顾,所以就让奴婢来伺候了。”
颖儿见丽莎脸红了,一时兴起,又接着说:“原来如此啊,刚刚还有人说担心我,看样子,已经有了更加值得你担心的人了。”
“公主……哪有?”
嬉戏打趣了一番,二人都被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吸引到了,颖儿的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回轮到丽莎打趣颖儿了:“看来,是公主想念皇上的手艺了。”
“是又怎么样?”颖儿倒是不否认,又开始鼓励丽莎:“你们……到什么程度了?宫里宫女那么多,他只找了你。嗯,应该火候差不多了,这生米也该煮成熟饭了。”
“公主,你又来!”
“你这反映,怎么倒是没有在突厥的时候勇敢了?你就说说嘛!”
“将军…将军是对奴婢很好,奴婢学不会武功,他也很耐心的教,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奴婢,奴婢不知道。”
“这样啊,那可能还是喜欢的,若是不喜欢,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更别说教你武功,近距离地教你,我大哥这个人,他其实挺害羞的,喜欢谁,是不轻易说出口的,因为他怕人家不喜欢他,遭到拒绝。所以呢,只能你主动一点喽。”
“我日日去找他学武功,故意一直都学不会,让他一直教一直教,这样不也很明显了吗?难不成,要我直接大声的向他告白不成?”
“对,只不过需要制造个合适的场景,等我想想,哦,有了,不过你得要吃得了苦。”
“公主放心,只要能和将军在一起,我什么苦都不怕!”丽莎这回说得很是坚定。
颖儿余光一瞟厨房,眼中顿时灵光一闪,唇角勾了起来,到丽莎耳边小声道:“好,待会儿你就这样……”
三、真心不过两个时辰,厨艺大比拼终于结束,颖儿也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上菜的时候,颖儿就唆使这丽莎去帮忙,自己则与刘氏坐在桌边等候,和刘氏聊了会儿,颖儿才知,原来自己身上的毯子是她拿来的,只要认真想想,也是想得通透的。从前因为郑家的事,刘氏多有袒护郑烟而有些对不起颖儿,所以每次见到颖儿的时候都以为颖儿会怨她,以至于想要关心她,也只能悄悄的。
如今郑烟不在了,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凄苦,颖儿不想她一边对郑烟的死伤怀,一边还要以为自己怨她而忧心,只好道:“祖母,过去的一切,都放下吧,我早就不再怨你了,咱们一家子难得能和和乐乐地聚在一起。”
“皇后娘娘说的可是真的?”刘氏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
“是,若是我处在你的角度,自己亲手照看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孙女,我也会选择自己的女儿。再说,当年他们本就是针对我而来的,也即使您不那么做,他们也会用其他的方法来逼我进宫。”
“好,只要娘娘不再怨我,老身也算是安心了。”
“祖母。你还是和祖父一起,唤我的名字吧!”
“好,颖儿。”
厨房里,大家都在忙着端菜,郑恩铭见丽娜去帮忙,将她撵出了厨房,说是:“厨房重地,多伤多烫,端菜这种危险的活还是等男人来做。”
故此,颖儿的计划泡汤,可丽莎姑娘被郑恩铭这句话滋润得甜甜的,红着脸回了客厅,对刘氏屈身行了个礼,便默默地坐到颖儿身旁。
颖儿一见丽莎来,想起了正事,急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没办成,将军说厨房重地,多伤多烫,不让我进去。”
颖儿皱了眉,这郑恩铭总是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改怎么做呢?
“丽莎姑娘,恩铭是个好孩子,懂得疼人,你啊,就坐着等他们就好了,不用忙碌。”刘氏不知颖儿和丽莎在搞什么鬼。
“祖母,您一个人在家里,每个人陪您聊天,是不是很无聊?”颖儿试探性的问。
“是啊,是挺无聊的。恩铭很听话,可唯独这么久了,都没给我找个媳妇回来,老身大半辈子过去了,最怕走时连孙子都没抱上,如此就遗憾了。”
颖儿指了指身边的丽莎:“您觉得,丽莎怎么样?”
刘氏总算明白他们的意思了,而今自己却是也着急恩铭的婚事,很是爽快地点头:“丽莎姑娘端庄大方,行为举止都有礼,又乐于助人,长得也秀丽,当然是不二人选。”
这下,丽莎羞涩得将头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
“祖母,丽莎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族妹妹,早在大哥他奉命去突厥办事的时候,受了伤,还是丽莎精心的照顾了他直至伤痊愈。这回我嫁来长安,丽莎便跟着来了,虽然在我身边是婢女的身份,可我却是将她当亲妹妹般对待,让她和皇子们每日到学府上学,丽莎虽是突厥人,可也是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和大家闺秀没什么差别。关键是她不娇气,不像那些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刘氏的笑意更深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丽莎。
待到郑恩铭几人断了菜肴来,许是菜做得多了些,桌子险些不够摆放,颖儿觉着机会来了,支使着丽娜移动那锅子的热汤挪出个位置来,丽莎抓着机会去做了,可这手才刚刚碰到那锅边,就被及时伸出来的一双手握住了。
“怎么样?疼吗?都说了这是男人才该做的了。”郑恩铭一边给丽莎吹着手,一边叹气:“你……哎,走走,我带你先去上上药。”
说完,拉着丽莎走了,剩下宇文邕和郑老还有家里的两个仆人来帮忙端菜。
颖儿得逞地笑了笑,刘氏对颖儿竖起了大拇指。
这一桌子的菜都端来了,那两人还没有来,郑老许是担心了他的菜凉了,起身道:“我去叫他们来,不就去上个药,怎的就去了那么久?”
宇文邕故意咳嗽了几声,那老头儿还是没有意识,已然出去寻人了。
郑恩铭的房间里,丽莎的手已经被郑恩铭给上了药,郑恩铭给人包扎伤口包扎得很好,许是从前经常有人受伤,他给人包扎得多了,功夫就上来了。
郑恩铭只看着她,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想来也知道他其实看出了那是颖儿设的局。
眼前的女孩在颖儿身边的时候是那般活泼可爱,可是在自己面前,却显得这般卑微,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从突厥千里迢迢赶来,路上历经重重危险已是不易,而他还在犹豫着什么?在突厥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被她感动过,而他也曾为她心动过。只是那时,他身负重任,而因为自己的身份,他怕丽莎跟在他的身边,他不能保证她的平安。如今,周齐两国这几年里是不会有战争了,他是否该考虑,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丽莎一个机会呢?
他一直没能忘记,在他受伤的那十几个日夜里,她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她有点儿傻气,却傻得可爱,他受伤翻身不易,她见他快要摔下榻来,她不是去扶他,而是去那榻下躺着给他做人肉垫子;她傻气到看风景也能看得睡着,半夜很冷也冷不醒,直到自己被冻晕了,他不得不用自己的体温来为她暖身子;她傻气到走了无数次的路,晚上没了灯火她就会找不到,还总是会被石头绊到脚,他不得不走在她的前面,用自己的脚踢开路上的石子,为她扫清道路,到最后,他脚疼得不行了,只能忍着身上伤口裂开的痛,将她抱着走路。
她来照顾他,他的伤口经常在裂开,都是因为她,而她每次时候都为他包扎伤口,泪水掉在伤口上,虽然疼,可是他的心里却莫名的开心。他的伤口好得慢,他待在突厥的时间便越长,和她相处的时间也越长,很多感情从最初始的心动渐渐加深。
他还记得走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却点了她的穴,让她无法追上自己的脚步。当年对颖儿的感情,便也是日久生情,可是对丽莎,日子虽然不久,可是她确实是走进了他的心里,只是他太过执着于过去,以至于自己一直没能看清自己的心意。
从突厥回来的无数个日夜里,他都幻想过是否还能与她相遇,又幻想过她是否已嫁为人妻,可没想到她却还是傻傻地在等着自己,傻傻地从突厥那么遥远的地方跑来长安找他。
丽莎以为,郑恩铭生气了,她这戏演得抬跛脚了,将军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她故意要将自己烫伤的,将军最讨厌别人骗他,而她却犯了他的戒。
“将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丽莎的头埋得更低了。
郑恩铭伸出了手,缓缓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下去,吻得很深,很急,就像当年离开突厥时的那个吻。
丽莎睁大了眼睛,却被他眼里的深情震撼到了。
她很不争气地,又哭了。
他捧着她的脸,缓缓吻去了她的泪水。
她柔软在了他的怀里,只觉得这失而复得的惊喜,幸福,叠加,就好像是梦一般。
“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执着于过去,不该有太多顾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
被搁浅了的爱情,再次唤醒,越发的热烈。
郑恩铭是因着丽莎受了伤,拉着她进来得急了,门也没来得及关上。
清风徐徐,门外有一个身影捂着眼睛离去。
“将军……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
“我爱你,在离开突厥的这一千五百多个日夜里,我都在想你。当我直到你随颖儿一道来长安的时候,我很高兴,可我无法面对你,只能远远的看着你。那天你撞进我的怀里,我其实就不想放开你,可是我看到你眼里的焦急……丽莎,我们成亲吧,我不想再让你卑微地等下去了,每当看到你为了我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我的心很疼。”
“好,我们成亲。”丽莎破涕为笑,只是那泪水也是甜的。
爱可以简简单单,不需要轰轰烈烈。轰轰烈烈的爱或许只是一时的情动,终究很难走得长久,而日久生情的爱却可以细水长流,携手白头。
四、天上星当郑老红着脸,傻笑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颖儿笑了。
“祖父,人家小情侣的事,你掺和着做什么!现在好了,红着老脸回来了,可高兴?”
郑老拍了拍胸膛:“高兴,当然高兴,看样子,喜事将近了,老头儿我抱孙子孙女可就不远了。”
宇文邕看了一眼颖儿笑得得逞的样子,不禁也笑了,拉了颖儿的手:“有我夫人在其间出了不少的力,祖父,你可别有了新的孙子孙女,就忘了外孙女。”
“这是自然,怎么说,丫头也是我老头儿的心头肉嘛,自然是不会忘了的。”
颖儿有些感激的望了宇文邕一眼,她自然是知道,宇文邕早就识破了她那点伎俩。宇文邕其实很小气,很喜欢吃醋,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以前和郑恩铭的那点事儿,指不定会这么爽快的帮她。曾经,她与郑恩铭也是有着模糊不清的一段感情,但那更多的,确实郑恩铭的执着,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心里住着一个人,奈何却苦寻不见那人。当自己快要绝望的时候,谁对自己好,自己自然而然便会生出依赖感,以为那个人是自己的依靠。
“大家开席吧,再不开席,菜都凉了。”
随着郑老一声令下,众人便都开始动筷,而这时那对璧人也终于执手出现。
一进来,众人都停了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紧紧牵着的手。
郑恩铭却是拉着丽莎,一进来,就跪在了几人面前,宇文邕似乎料定了他要说什么,任是让他跪着。只听郑恩铭说:“皇上,皇后娘娘,爹娘,恩铭想娶丽莎为妻,还望众位成全。”
言罢了,却是看向颖儿。颖儿见他满脸的恳求,有些惊讶,看来,她这大哥还真是动了真心。宇文邕拽了拽颖儿的衣袖:“问你呢?终于如愿以偿了,怎的还愣在这里?快答应啊?”
宇文邕这样一说,好像是人家是在向她求亲似的。
“你们相亲相爱,我自然是巴不得的,干嘛还要问我啊?”
刘氏道:“丽莎姑娘是你的人,自然是要问你啊!”
“哦,我答应,当然答应,大哥,你该感谢我出的这份力才是,让你早日抱得美人归。”ωωω.χΙυΜЬ.Cǒm
“这是当然,我与丽莎的缘分,还是娘娘牵的线,恩铭自然不会忘记。”
宇文邕看了这几位,“既然都答应了,恩铭你又这般急切,朕这就封丽莎为兰心郡主,择个良辰吉日,你们便完婚吧!”
“谢皇上皇后成全!”郑恩铭携手丽莎,一同谢恩。
宇文邕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既然,你要去兰心郡主,自然是要住到长安城去的,朕打算将昔日的鲁国公府赐给郡马和郡主,如今你是我大周的郡马,身份尊贵,没有人会有异议,祖父,祖母,你们且安心地搬过去住。”
郑恩铭有些惊讶,却是不知该如何拒绝。
“皇上,我这把老骨头了,不想再去住什么豪华的府邸,只愿在这一处地方种种菜,偶尔下下棋,如此便好。”郑老说道。
“祖父,正是因为你喜欢这些,我才赐了鲁国公府,那里头有很多空地,从前是用来种花养草的,不过自我做了司空,又去了同州,鲁国公府便一直空着,如今总算找到了人进去住。您若是去了,便有人会好好的打理了,那里离皇宫近,你们一家搬过去,以后我和阿颖就方便串门蹭吃蹭喝了。”
宇文邕把鲁国公府说得那般好,其实他自己也没怎么在那里头住过,只知道那里的房子好些,也的的确确有空地。之所以会将那里赐给他们,也因为那里没有他太多的回忆。他的回忆,都在司空府里。
宇文邕说尽了好话,总算把郑老说得动心了:“好,那老头儿我为着以后能多见着孩子们,就决定搬过去住。”
本是宇文邕和郑老厨艺大比拼,却变成了一桌子喜宴了,不管是谁的做的菜,都很好吃,没能分出个胜负来,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聚在一起,真的很是和和满满,温馨幸福。
回去时,多了一辆马车,一辆是颖儿和宇文邕坐,而另一辆是郑恩铭和丽莎坐。
颖儿靠在宇文邕的怀里,心里是稳妥的。
宇文邕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今日,你有促成了一桩婚事,方才那般开心,现在怎么这般沉默了?可是如祖父所说,又有什么心事了?”
颖儿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开心。”
从今以后,那个人,那片樱花林里模糊不清的感情,终于清清楚楚。那个带着她偷偷溜进邺城北赏花的人,终于找到了能够陪伴他一身的女子。虽然,那个女子,最初是自己为了补偿负了他而亲手安排的,可终究还是真的走进了他的心里。
“既开心,那便别臭着这张脸,给为夫笑一个,我最喜欢看你笑了,你笑起来很美。”
颖儿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
“我累了……”
“那就靠在我的怀里睡一睡,等到了司空府,我再叫醒你。”
“不进宫了?”
“我还没通知宇文护回来了,晚两天再进宫也不迟,在司空府里住上几日,然后再回去。”
“也好。”颖儿靠在了宇文邕的怀里,很快便睡着了。
宇文邕撷了颖儿的一缕发丝,在质检把玩着。
待到到了司空府的时候,天色已黑,宇文邕本想如约将颖儿叫醒,见她睡得深沉,心有不忍,终是打横将她抱出了马车。
正好郑恩铭他们的马车也停下了,郑恩铭和丽莎准备下来,宇文邕却道:“你们先去打理鲁国公府,多年未有人住,的确是要好好布置一番,才好办喜事。我和颖儿打算在这里多住几日,暂时先不要将我们已经回到长安的消息传出去。”
“是。”
宇文邕抱着颖儿入了司空府,一步步的走进梅园。
怀中的人儿睡着,而宇文邕却清醒着。司空府,有着他与颖儿的许多回忆,颖儿虽记起了过去,但很多东西却还是模模糊糊,上次进司空府,她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却忘了,这里曾经是她们的家。这片梅花,是他为她所种。
他不知为何,颖儿从邺城回来以后,心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事,偶尔会露出担忧的神情,她心中有是在,却不愿意告诉自己,本以为只是和高俨有关,但高俨的事已经解决,她还在担忧着什么呢?
将颖儿放在了榻上,为她掖好了被子,门外突然有黑影闪过,宇文邕慢慢关门出了房间。
“皇上,和士开派人送了这个盒子来,不知是什么。”神举神情严肃地说道。
“和士开的人?人呢?”
“放下盒子就走了。”
宇文邕打开了盒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当真震憾了——那果真是高湛的人头。
“皇上,怎么会这样?”
“神举,只能麻烦你再走一趟邺城,将他送还给和士开,放归原位吧!”宇文邕是叹着气的。
神举很少见到宇文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也没想到,高湛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君,死后竟被人割下了人头,送到此处,却是送给皇上。难道,高湛和皇上之间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吗?
“神,神举听令!”神举动抱着那盒子迅速的消失。
宇文邕不得不想起,在兰陵王府的那个夜晚,高湛竟是服了曼陀罗,假装神采奕奕的来到自己面前,只为肯定自己给他一次机会向颖儿道歉。那一夜,他以自己死后人头奉上为筹码,他以为那也是等到他大周的兵马踏平齐国以后,却没想到高湛竟然会死在自己和颖儿的面前,死后将颖儿的玉佩送还,如今还真的将自己的人头奉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实在难以想象,高湛这个人的狠绝。他更是震憾,他为了还一个情债,竟做了这些。
若是颖儿知道高湛竟是拿自己的人头换见她一面向她道歉,一定会被触动到的。
他看得出来,她对高湛即使没有那样的情分,可是,颖儿与高湛曾经一定是朋友,而且,不仅仅是一般的朋友,更像是知心朋友。不然,颖儿不会那么容易的原谅他,而他也不会用这般狠绝的手段来证明他当年犯的错误是有苦衷的。
他这般做,是不想在自己死前,她还恨着他,他不想含着遗憾死去。他终于达成了心愿死去,所以死的时候,还是那般开心的表情。
那御医说,曼陀罗之毒,能让人在美好的幻象中渐渐死去,毫无痛苦。
高湛,你幻象里的那个人,是不是阿颖?
这样想着,宇文邕发现,自己竟然与一个死人吃起醋来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又回了屋子。
天上繁星满天,却有一颗尤其明亮,像是刚刚升上九天的一颗新星,从前都没有人看见过。那颗星就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它一直注视着长安,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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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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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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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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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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