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雾浓了好几天了,终于在今日彻底散去。
离盏睁眼,感觉眼睛就像是被水冲洗过了一样,明亮得不真切。
院子里的那株老银杏开始黄了叶子,青黄交错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淼淼银杏树下,在树叶堆捡里捡白果,好让巧儿中午炖鸡的时候烧在里头,等出锅的时候口感会变得十分软糯,味微清甜。
巧儿服侍着离盏梳头,同她聊天,“小姐吩咐奴才把那件撕破的裙子扔了,奴才已经照做。就是那裙子花了几十两银子做的,就这样扔了怪可惜,奴才想想心里都疼。”
离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眉间描了一朵花钿。
“就算拿到天元布庄把那半截袖口给补上,我也不想再穿了,一看见它,我就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是啊……”巧儿嘟着唇,颇为不高兴,“想那柳家老爷还是礼部的主事,结果教养出的儿子却是个登徒子。多亏得祁王来得及时,要不然小姐以后的清誉……”
“我当时是慌了神,忘了自己有手镯子这件事了。不过,也幸亏忘了,不然让祁王白跑一趟不说,这点不可见人的小秘密给柳凤显知道了。倘若当时冲动用了手镯子,我现在怕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妇了。”
“小姐说得是,别说什么妖妇了,就是这次秋猎回来,诸人都在背地里暗暗议论您和祁王。奴才昨儿去东市买肉,就听见他们说……说……”巧儿支吾了半天,说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料想离家大院离也有人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敢当着小姐的面说。”
往常要是听巧儿说这些话,离盏肯定不会往心里去。
可今儿个再听见有人闲议她和祁王,她身子微微一定,失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说不出的不自然。
她总忘不了秋猎的时候,他教自己射出第一箭,那般神速的抬了她的手肘,箭矢偏转准心,嗖的定在兔子身上。
再回头看他时,他脸上绽出来的笑意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真切,瞳孔里光华无限,映着她的面颊,她看见自己也在笑,比他笑得还高兴,她那时才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主子,祁王的那件披风已经洗好晒干了,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还给祁王?还有,还给祁王的时候,是不是得再备点礼,总不能空着手上门。”琇書網
“是要准备些礼,不过我也想不到能送他什么了,巧儿自己看着办罢,价钱别低了就行。”
“好嘞。”
“那兔子的毛拈好了么?”
“拈好了,白的是白的,褐是褐的。”
“得空了让淼淼送去给上次裱字画的那家,让人拿那几搓白的毛做几只毛笔,以后抄账本好用。”
巧儿一面答应着,一面将簪子斜插进她的发髻里,退远了些再看,这妆容极美,“主子,那咱们这就去西铺了?”
“嗯,把契纸带上。”
巧儿去拿契纸,外头一个小人儿跑进门来,手里捧着满满的白果,冲进她的怀中,“师父,我也要去!你是西铺的大主子,我就是西铺的小主子!”
这小东西。
他这哪是要看铺面的,是听到可以上街,想在路上买豆皮吃的。
离盏无奈的笑,“你自己知道自己是小主子便好,医书要好好背,以后早晚要接下为师的衣钵。”
“徒儿知道了!那我可以在路边上买一张豆皮吃吗?”
“可以。”
“还想要一串糖葫芦。”
“可以。”
“再买一包绿豆糕吧,徒儿好久没吃过了。”
“离淼淼,你属耗子的吧?!”
******
西铺是四家分铺里最不好的一家。
一来,是位置不好,京城的西边全是做下脚活的苦力人,很多人病了舍不得拿钱抓药。
二来,掌柜也不思进取。
长风药局四家分铺的管事每三个月就要在离家的后院聚一次,收支分红,铺面情况,样样都要向离尺呈报。
是人,就总有攀比之心。
西铺别说跟长风药局比较了,就是跟南北东任何一家相比,起点就差了不止一个台阶。
同样是掌柜,他却呆在西铺,自然心怀不满。久而久之,也就破罐子破摔。
这是从云姨娘的话里听出来的,掌柜姓孙,叫孙察,原本是慕容家的管事。
慕容家以前的长公子,是和阳公主的驸马爷,家里的老爷倚仗儿子的身份,扶摇直上,在朝廷里拜了银青光禄大夫。
但后来被查出贪赃,慕容家的老爷被革了职,他这个做账房为了逃避牢狱之灾,赶紧舍下慕容家管事的肥差,来长风药局领了西铺打理。
慕容家的事,离盏很清楚,当年慕容一氏是何等的兴旺,以至于顾越泽都和慕容家走得很近。
孙察在慕容府当管事,府里前前后后都是他在打理,应当见过不少大世面。后来在西铺领了差,落差肯定是有的。
而且慕容家出事之前,他就溜之大吉,可见这人早就听见了风声,平日里就是个机警聪慧的人。他若真的要好好打理西铺,不说比南东北三家要强,但怎么也不至于憋屈到连人家一半收入都没有的程度。
再有,云姨娘说,听离尺有几次暗暗的抱怨几回,这西铺的收入太低,低得有些离谱,离尺怀疑孙察做了假账。但是奈何一直揪不到什么太大错处,加之西铺本来生意就最差,便只好任由他去了。
所以,离盏接下这西铺,棘手的事情还不少。
这就是个蛀虫满身的废旧摊子,不然老太太也不会这样轻易就给了她。
“前面就是了。”巧儿指着主街正中央。
离盏打望着周围的地势。
纵然城西都是穷人家住的地方,但铺面在临苍街的正中,一点也不偏,不愧是长风药局的分铺。
只是这临苍街十分的破旧,地上的石砖很久都没重新铺过了,踩成一段一段的凹凸不平的嵌在淤泥中,得亏这几日都没下过雨,要是雨天来,这一脚踩上去,泥水准要溅在身上。
再看看这邻里做生意的,开当铺生意倒是很红火,人们着急的捧着东西进去,兑成银子出来。
再就是卖粮食的,卖素布的。卖胭脂水粉的就瞧着一家,铺面还十分的小,里面的人拿起那些算不上精致的胭脂水粉,左挑右看,最后只买一样,或是逛一圈就出去了。
行情的确很差。
离盏上辈子没怎么到西面来过,鬼医又一直住在深山里,所以,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京城的贫民窟是什么样了。
三人渐渐走到街道的正中,一家还算宽敞的铺面赫然眼前。
招牌挂得很高,上头黑色底,红色的字,题着“长风西局”,两个大红灯笼纷挂两旁,已经被雨水洗褪了鲜艳的色彩,长久没有更换过,又沾了风里的泥沙,显得死气沉沉的。
站在门里往里一看里头只有一个穿堂小二,慢腾腾挥着扫帚,很是疲懒。至于大夫和掌柜,一个也没瞧见,想来是没什么生意。
“西局怎么很破旧,还不如长风北局的一半大。”巧儿抬头看了一眼,眼里满满都是失望。
三人正准备进去再看时,忽然一个妇人抢先从他们面前跑进去,怀里还抱着个婴儿,面色很是着急。
“你们行行好,救救我这小孙儿吧,已经一个月了,还是不见好啊!”
妇人说话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不像是京城本地人。
小二回头扫了妇人一眼,杵着扫把站直了身子。
妇人穿着补丁的衣裳,裤子短了一截,脚踝还露在外头。对女人来说,露脚踝是极不体面的事情,她家里应该十分困难。
“走走走,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小二不耐烦的挥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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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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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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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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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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