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茂大厦是上海市的最高点,从三百米的高处往下望,他们可以把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大片大片棕色和铁灰色的废墟,笼罩在大雨里,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纵横交错的道路像是棋盘,废弃的楼群错落有致,地势低的区域已经被雨水淹没了,建筑浸泡在齐膝深的水中,像是一片汪洋。
陆巡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个世界,他有点发怔。
“我也是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眺望城市。”赵高眯起眼睛,“真荒凉,看上去这城市像是快要沉没了。”
“原本是很美的。”陆巡叹了口气,“金茂大厦八十八层的观光大厅,是非常有名的景点,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站在这里眺望城市。”
“原本是很美的么?”赵高问。
“是啊,是很美的。”陆巡点点头,“不光是金茂大厦,还有这座城市,整个世界。”
“会有冰雕么?”
“有啊。”陆巡说,“不过不在上海,在北方城市,比如说哈尔滨什么的,一到冬天人们从冻结的松花江中挖出冰块来,用冰块建起城堡和滑梯。”
“樱花呢?”赵高望着远方,略微有些出神。
“也有啊。”陆巡点头,“不过也不在上海,武汉大学里的樱花很有名,花开的季节会有很多人去看。”
“有很多人么?”
“有很多人。”陆巡笑了笑,“上海可是一座拥有两千多万人口的大都市啊,每座城市都有很多人,中国有十五亿人,全世界有六十六亿人,满世界都是人啊。”
“满世界都是人……”赵高喃喃,“真好。”
“你会看到的,只要从这里逃出去,你会看到那一天的。”陆巡正在寻找逃生的方法,搀着赵高沿着落地窗移动,大厅中的烟雾越来越浓,但好在这里风很大,窗边的烟雾都被风吹散,否则他们会窒息在浓烟里。
赵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体温慢慢降低,赵高终于撑不下去了,他早就透支干净了自己的生命和体力,如今支撑他站在这里的最后一口气也消散了,赵高的眼皮越来越沉,一点一点地阖下去。
“困死我了,我想睡一觉……”赵高喃喃地说,“我很累,真的很累啊……”
“别睡!别睡听到没有!回去之后再睡啊!回学院了你怎么睡都没人管你!”陆巡猛地摇晃赵高,在他耳边大喊,“打起精神来啊!千足虫!不能在这里睡着!赵高……赵高!”
“我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啦,手残你就让我睡个觉呗……”赵高的声音细微得如同耳语,他如此苍白如此虚弱,不再是当初那个骄傲的疯子,所有的强大所有的力量都不复存在。陆巡能感觉到生命一点一点地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抽离出去,他的灵魂正在消散,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陆巡非常惊惶,但他不知道如何阻止。
陆巡猛地扇赵高巴掌,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打我。”赵高闷闷地说。
“除了打你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让你清醒的方法,不能睡着听到没有?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陆巡大吼。
“但我真的很困……”
“找一件能让自己集中精力的事!”陆巡说,“保持大脑清醒!”
“那我背乘法口诀表……”
“背更难一点的东西!”陆巡东张西望,“背元素周期表!背元素周期表!”
“好,我背元素周期表。”赵高靠在陆巡身上,开始喃喃地背诵元素周期表,“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陆巡搀着赵高,汗流满面,他的情况只比赵高好上一点点,同样筋疲力尽,往地上一躺就能立即昏睡过去,但他必须坚持下去,赵高和陆巡自己的命都在他身上,如果连他倒下去了,那就真完蛋了。陆巡希望能找到绳子之类的东西,但四周的烟雾太浓,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在火场中艰难地跋涉,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赵高喃喃,“硫氯氩钾钙……硫氯氩钾钙……”Χiυmъ.cοΜ
“钪钛钒铬锰!”陆巡大喊。
“钪钛钒铬锰……铁钴镍铜锌……”赵高接着背了下去,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见鬼,难道真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么?陆巡找到了墙壁上的消防箱,把其中的水管抽了出来,但水管的长度远远不够,八十八层离地面有两三百米高,十几米长的水管还差得很远,陆巡至少要降到五十层以下没有着火的楼层中去,从八十八层到五十层,至少需要一百二十米长的绳索。
陆巡必须把这一层所有的消防水管全部找出来,然后接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到这个长度。如果不够,那么他还需要找其他东西来凑。
陆巡把赵高放在窗边,让他靠着栏杆坐下,又扇了他两巴掌。
赵高睁开眼睛,“干嘛又打我?”
“我去找绳子!”陆巡咳嗽,“你在这里等我!听到没有?记得背元素周期表!背到什么地方来了?”
“锇铱铂金汞。”
“好,锇铱铂金汞,下一句是铊铅铋钋砹。”陆巡点点头,起身捂住口鼻,一头钻进滚滚的浓烟里,赵高望着他的背影一闪,瞬间就被烟雾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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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赫看到了贝儿,惊喜地差点跳起来。
“风暴风暴!我看到重炮了!她们已经成功撤出大厦!”
贝儿抱着一个人从楼上速降下来,雷赫掀开驾驶舱的舱盖,跳出来冲上去,他爬上金茂大厦外墙的钢架上,一手抓住安全绳,固定住它不让它晃动,另一只手张开,准备随时接住女孩。
贝儿紧紧地抱着幸存者,一路飞速下降,安全绳已经在摇摇欲坠了,尽管它由阻燃材料制成,但在火场中遭到高温长时间炙烤仍然会大幅度缩短安全绳的寿命,降低它的强度,阿利安娜说的没错,现在的安全绳已经承受不住三个人的体重了。
它只够贝儿带着幸存者逃出来。
雷赫仰望着贝儿下落,心里默默祈祷绳子千万不要出问题。
四十层……
三十层……
绳子忽然猛地一抖,贝儿吓了一跳,她陡然往下落了一段距离,好在又被绳子挂住了。
雷赫脸色一变……不好,绳子要断了!
学院所使用的安全绳由凯夫拉材料和多层钢丝绞缠编制而成,正常使用条件下耐高温且强度极高,但此刻安全绳显然无法再承受贝儿和幸存者的重量,它最外层的包裹材料已经被磨穿,钢丝被拉断,仅剩下高强度纤维在苦苦支撑。
“贝儿——!快啊!快下来啊——!”雷赫大喊。
贝儿在金茂大厦外墙的钢架上踹了一脚,身体飞速下降,她已经到了下降速度的极限。
二十层。
十层。
贝儿几乎都听到了绳子的断裂声,高强度纤维编制成的绞线一根根地崩断。
八层!
五层!
一声清脆的崩响,安全绳骤然断裂,贝儿忽然失去了拉力,她惊呼一声直坠下来,雷赫一脚蹬在钢架上,跃起把两人抱住了。
雷赫抱着两人就往回跑,钻进重型攻坚机甲里,一边发动引擎,“医生呢?医生在什么地方?阿利安娜为什么没出来?”
贝儿痛哭起来。
“安娜……她没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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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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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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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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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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