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静寂。
雨声,和倒在地上的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无边的旷野回响,格外凄厉。
仍旧是一道寒光。
他知道,踩住他的家伙,又拔了刀。
他明明知道,但却又很难不怀疑那是错觉。
因为,他连并不清晰地拔刀最都没有听清,转瞬,又听到了回鞘音。和闪电声融为一体,像是他错把闪电声当成了刀锋,又像是刀影本身就是此刻的雷声轰鸣。
掠过雨水的寒光,让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伪物般。但他透过模糊的视野,他的动作依然是端端正正,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下。
地上浮现的若隐若现的线条,却猛然消失不见。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雨樱斜睨了一眼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是他熟悉的,温柔的笑——而是鬼魅般阴狠的笑。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一股冲动从他的喉咙漫泛。
雨樱保持着那样的笑容,淡淡地喝了一声:“破军宝贝。”
破军迅速回应道:“是!”
在一刹那,踩在他头上的脚不见了。
也仅仅是一刹那,甚至连大口呼吸一口都来不及,他又被重新踩住。
在耳边扩开的,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难以忍受的疼痛席卷他的全身。
他却再也发不出呻吟来。
很显然,就在他没有意识的瞬间,他被破军踢中了哑穴等好几个穴位。
“不愧也是让我迷恋了几天的男子,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忘了想要告诉你的同门们快点逃,再不逃就来不及了。”雨樱鼓了鼓掌:“如此甘愿自我牺牲的无私,可敬可敬。本妖女佩服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她“妖女”自称,还刻意阴阳怪气加重了它的语气。
破军挑了挑眉,沉声道:“樱姊才不是妖女。”
“啊啊,我是妖,又是个女子,叫’妖女’有什么不对的?难道还要叫做‘妖婆’不成?”雨樱嬉笑道:“破军宝贝,你可真够讨厌的。我知道我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但我的心还和你们年轻的一样,不用一直提醒我我是个老婆婆啦。”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樱姊……樱姊姊才不老……不但不老,还恨年轻,漂亮,招人喜欢……嗯……”破军毫无预兆地就变得结结巴巴,喘了好几口气,才能正常吐字,只声音细弱蚊蝇:“樱姊在我心里是最完美,没有半点缺点的。而‘妖女’在人族是个贬义,樱姊……是不可以也不可能和贬义词扯在一起的。”
雨樱一怔,凑上前去摸了摸破军的头,柔声道:“哎,好孩子,还是你最贴心,说出的话最合我的意最顺我的耳。”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呢,有一点我还是要再纠正一次你这死脑筋的孩子的。各族在各族自己的领地,用自己的习惯自己的价值观来评判这一族应该做的事,从没有孰高孰低。认为自己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只不过是种一厢情愿罢了。仙族定下的高低贵贱,并不决定地界命灵的阶梯。人族所谓的是非对错,也只不过是他们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他们自己遵守不遵守都不一定,干吗要其它族听他们的?他们随随便便地把妖的族名定为‘恶’,认为我们不该活在这世间,我们难道就要舍弃自己的名字集体自杀?像咱们不少妖族还瞧不起魔族呢,认为这一族就是地界之耻,可是那些魔灵不也在自己的一隅过得有声有色的,谁理会咱们的偏见呐?他们说‘妖’是低贱的化身,随他们说去。唯有勇于承认自己的身份,才是对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鄙夷最好的回击。”
破军眨眨眼,像小孩子般很乖巧地任由她抚摸,很乖巧地点着头。
“那——如果樱姊是妖女,我就是妖男。妖男要做妖女的夫君。”他的声音变得很稚嫩,却甚是认真。雨樱的眼波中闪烁着母亲看向孩子的慈爱,没有回应。
倏然,她的手离开了破军的头,凌空跃起。
她挥出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的,碧绿的月季藤蔓样布满尖刺的长鞭,随着长鞭的飞舞,数根银针被击落在地。
银针落地的瞬间,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在雨樱即将落地之处,编织出六芒星纹。雨樱嘴角轻扬,右手向下一戳,一柄华丽的金色匕首便戳在六芒星的正中,她自己则借着这力量翻了几个跟斗,定下身时,她站在了数丈外。但眨眼的功夫,她却又站回了原处。
她轻轻俯下身去,用手指拈起几根银针,双眸盯着从尖端渗出的泛黑的汁水,无奈地摇摇头:“本来,我看在他的份上,刻意制造出个空档想让你们逃跑的。但是——我没想到你们会蠢到这样的地步,让大好的机会白白溜走。”
她的手掌一拢,再度打开时,落地的唯有浅银齑粉。沾染着墨毒的手掌移至唇边,粉红的舌尖沿着掌纹,将残留的黑色舔舐得干干净净。
“多谢招待。”
冷漠却颇有礼貌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再也无法假装淡然,齐齐地倒吸冷气的声音,在雨声中回荡着。
“你——难道你竟然是百毒不侵之身么?”在看不见的角落,颤抖着,略带着哭腔的声音如此问道。
“我不是。”眼角的余光瞥向无人的树后:“只不过——你们这些人族的毒,绝对毒不死我——甚至,你们越觉得毒的药,在我尝来,便越如佳酿一般甜美甘醇。”
在舔舐了他们认为只要沾染一点就会没命地剧毒后,她仍然傲然立在血雨中,声音平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也听不出她呼吸的急促。
那么——她说的,是事实。
无可置疑。
筹码所剩本就不多,又赌输了一局,他们的胜算又小了些许。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也脱不出破军的束缚。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让我很生气,我已经濒临爆发了。”破军竭力抑制着什么般,恶狠狠地碾着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的他,低低地道:“但看起来樱姊似乎仍打算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想逃的话,就趁现在。不然你们就再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谁也没有出声。
谁也没有动。
可怕的沉默,在这天气下,更显诡厉。
终于,有人小声问了一句:“那……师弟呢?”
“他的话……”
破军正要回答这问题的时候,却被某个苍老声音生生打断了。
“修静!”苍老的声音厉声道:“悟道之人,正义为重,生死乃轻。就算是丢了性命,我们也不能丢光脸面,向两个妖物告饶!”
“正义为重,生死乃轻。啊啊,说的是多么好听啊,如果单单听你这老东西的胡言乱语,我真是要被你打动了。”雨樱媚声道:“不过——你们的正义难道就是不择手段地毁坏他人的家园,夺去他灵的命魂,借以长自己的修为。以虚言假语骗真心真意?”xiumb.com
“骗人是孽,夺却妖魂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即使欺骗也不能算欺骗,而是功德一件。”
“哈啊,原来欺妖是业,骗人是孽?那你为了你能杀死真正的浮舟,顶替他的名字和位置,不惜将本门武功心法出卖给其他帮派,甚至还斩杀了数个无辜的人。这样的孽,是不是足可以让你下地狱了,浮舟谷主?不——不对,浮生大人?”
苍老的声音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妖……妖女……你到底在说什么?”
“咦?我说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雨樱语带讥讽:“哈,我倒忘了——一旦成为了贵人,就容易忘事了。什么浮舟师兄啊白茜姑娘啦,都是已经入土,睡一觉就想不起来是谁了。唉唉,有时候这记性不好,倒也是让人羡慕的优点呐。”
“你说的……”他咬牙切齿地道:“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一个字——因为你全都听得懂啊。”
面对她的质问,他没有立刻反驳,却反而沉默了下来。
怀萝谷弟子不由得心下一沉。
“师傅——”
“师叔——”
一时之间,动摇的问询声叠在了一处。
“她说的——是真的吗?”
“愚蠢!”他稳了稳气息,厉声道:“这妖女如此明显的反间计,你们竟然听不出来么?”
“你是想说我妖言惑众吗?”雨樱嬉笑道:“不错,我是妖言惑众——我是妖,我说的话,让你怀萝谷弟子都迷惑了,可不是妖言惑众?”
“我怀萝谷弟子,都是明辨是非的,休想让他们中了你的奸计。”
“明辨是非……么……”雨樱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抬眸环顾道:“听到了么?浮生这老贼让你们明辨是非,你们还不赶快把这门派败类大卸八块?”
“我不是浮生!”他高声吼道:“我不是浮生!我是浮舟!是师傅钦点的怀萝谷继承人!”
“好。就算你是浮舟,那么……浮生又去了哪里?”
“浮生师弟他……”
“在二十二年前的除妖战中,不幸战死了,你是想这么和我说么?”她冷笑道:“以你——浮舟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任和他一切长大,实力远不如他的师弟去面对危机?难不成是你和你‘浮生师弟’结怨,才会弃他不顾?可是若是为了私人恩怨就不顾同门情谊的话,你师傅也不会让你接替他执掌大任了吧。”
他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稳住气,不能露出破绽,一面压低声音道:“当时情况太过凶险,师弟与我最为亲近,在护不过来的情况下,我反而要最先舍弃他。师弟的死,我一直很遗憾,但是——我不后悔。我想,他也不会后悔也不会怪我的。”
“情况很凶险?凶险到你不得不舍弃少部分人,拯救大多数?”雨樱踏着轻盈的步子,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既然敌人那样强大,当时却就死了浮生一个,这反而不也甚是不正常么?”
“那是因为……”他猛然截住了话头,响指脆响,大喝一声:“妖女,受死吧!”
锁链在瞬间锁住了雨樱的双足,她抬头时,望见一张巨大的网朝她覆了下来,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樱姊?”
见到雨樱被网束住,破军的声音很奇怪的没有担虑,而充满了请示之意。
雨樱摆了摆手,淡淡道:“不用。”
“你是要逞强吗?”苍老的声音阴恻恻地笑着:“可惜——被这网束住,即使你法力近仙,也是无法脱出的——不,应该说你法力越强,越难以脱逃。就像深陷沼泽般,挣扎,反而会让你的力气全都流逝殆尽。”
“那我不挣扎——”雨樱盘腿坐在了地上:“就在这里不动,看你们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樱姊……”
“真的没关系,宝贝。反正我闲得发慌,陪这些家伙多玩一会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破军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碧绿的眼眸却泛出红光来。
杀意的红光。
“等樱姊玩够了,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快要昏迷的他,听到破军,如此喃喃自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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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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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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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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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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