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可能的可能性渐渐浮现出来。
也许,她错了,他也错了。
她以为可以靠湘宛来接系外界,他以为可以靠杀死湘宛来断了她与现世的联系。
她以为湘宛是因为一句命令变化颇大,他以为是因为一句命令,温柔的优雅变得不再像她。
可若是湘宛,并不是湘宛呢?
她并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的言语伪装成了空,她本身就是空呢?她不为了递送任何的牵系,不过是为了个人的私怨假意应承她,在他们之间周旋,又将如何?
或许,他不应该急着去完善那所谓“完美”的计划,而应该静静地再观察一阵形势:着眼点错了,思路和谋划,便都会有偏差,初初便流岔了道,无论设想了怎样完美的航向,都不会再归回汪洋。
他默默走进,月无痕的衣衫,沾满了赤红的痕迹,皮开肉绽的身躯,伤口仍旧在不断地裂开。
即使是这般被鲜血染成的污秽狼狈,也不能掩盖她宛如月光般清丽的美。
大概是很痛吧,她却沉默,只是在寒风中瑟缩。
这情景似曾相识。
这神情似曾相识。
这容颜——也似曾相识。
除了冥族特有的惨白容颜,她并没有留下多少父亲的痕迹,看起来,和她的母亲,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般。
或许这性子,也隐隐有些相似吧。至少现在,他似乎越来越明显的看到了那种趋势——外表清冷柔美,通透灵慧,实际却掩藏着热情,和不可救药的蠢。
如果她没有这样倒下,还勾不起他这样的记忆。
这可以视作,那个看似是湘宛的女子,留下的什么提醒暗示吗?
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冷冰冰的笑容,俯下身去,轻轻吟念着天机宫的咒法,淡淡的光芒笼罩在月无痕的躯壳之上。
他的手指在半空滞住。
伤口毫无反应,仍然在不断地扩大着,不断地被撕扯着。
疗愈之术竟无用?
他中途换了咒法,改用探知之术,寻到伤口之源。
指尖抚琴,不肯放,源源不断的似毒似蛊之气涌入。
他一脚踢开了灵夜,那只足竟也有些酸麻,他重新施放了疗愈术,月无痕的伤口才开始渐渐愈合。
痛楚消失时,月无痕骤然轻松下来,那双早已失神的大大的眼睛方才闭拢上。
喃喃:“阿苍,谢谢你。”
他嫌弃地“嘁”了一声,看见苍默站在门前,咬着嘴唇,竭力隐忍着某种情绪,可那双死死盯在月无痕身上的眸子,却暴露了他的愤怒怨恨。
他的一只袖子被撕扯了下来,滴着血红的珠子。
“王,你的手臂……”
“刚才那该死的女人划的。”他一边回答,一边侧过身子,似想要遮挡些什么,墨夜还是看到了那伤口。
直望着赤月瑟缩着的狼崽。
那图案,竟十分精致,连面目都是那般的栩栩——圆圆的眼睛,真真像极了苍默的眼,其中斥着的畏怯神色,与那原本很有野性的,俊逸的狼身相衬,颇显滑稽。wWW.ΧìǔΜЬ.CǒΜ
他忍不住“噗”了一声,忙用咳嗽掩饰过去,苍默冷冷道:“你也觉得很可笑,是吗?”
“我——也——?”墨夜漆黑的眼眸钉在苍默身上:“难不成还有别的人——”
“那些侍卫,那些丫头仆子,虽然碍着我没表现出来,可我一点点爬到现在,也不是白混的——他们眉眼间的轻蔑嘲笑,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苍墨按着伤口,似不是自己的皮肉狠狠地抠着,挤压着,想要把什么痕迹完全从身体剥离开一般,不知是对着墨夜还是对着自己,低低地叨念:“我不是吞了散羽的内丹吗?我不是吸收了她的灵息吗?为什么还是这么弱?为什么还是躲不开她那羞辱似的攻击?”
“散羽大半的法力都渡给了心木,又耗费了不少灵息替聚炎——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夜凉音凝躯,内丹中残留的力量有限,她修得又是天机宫的技能,残留的术法也是疗愈探知法多于厉辣攻击的手段,尽管用得好倒也能形成别样气势,但您是长修妖族幻术,一时半刻很难融通,躲不过冥族那轻巧鬼魅,杀意腾腾的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墨夜低声道:“您不必太过多心。”
“你对术法倒是了解。”苍默已经撕下了一大片肉来,疼得眼睛有些泛红,却强撑着淡然,还在恨恨地用手将肉化作碎末,仿佛不是自己的皮肉似的:“照你这说法,若是修至顶层,冥族的力量,要比任何一族都强大了?”
“灵息法力殊途同归,修至顶层各有千秋,辨不出孰强孰弱。”墨夜顿了顿:“不过若是未及巅峰的上层,冥魔的杀伤力,确实要比其它族明显高出一大截来。”
苍默的神色不经意间闪动了一下,眼眸中涌动出的幽幽的一股冷息竟让他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好像……在他的心里种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而且,仿佛是在某人意料之中的,刻意诱导出的形势。
墨夜蹙着眉头,却在一瞬间便有些澄明。
如果是湘宛的话,一直压抑着对苍默的恨意,只是不得不忍下去,剑刃一旦出鞘,那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感情极容易在那一刹那爆发出来——以她那稳重的性子,不会轻易对苍默挑衅去坏了笙霰雨的事,以她那隐忍的个性,若真的对苍默动手,绝对不会再分出神来在他的身上雕花,想必直接便是朝心口穿去。
换作宁儿便好解释得多,她对苍默并不见得有多大的仇恨,反而长得极像她母亲的月无痕,更能引出她的负面情绪。她伪装成湘宛,假意承笙霰雨的命令,表面上也是按照她的要求再做事,实际目的却不相同——笙霰雨想要保住自己的一方安宁,她更多的却是为自己出恶气。
真正的貌合神离。
而这一隐秘的真相,他已经先于笙霰雨发现。
或者说,是空刻意将痕迹显露给他。
究竟是靠拢,还是别有用心?
墨夜越来越疑惑,眉头也不自觉锁了起来。
他的眼睛仍停留在苍默的身上,苍默并没有发现他的眼神有一些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看着自己的所为,一时说不出话。
那望月之狼,已经整个被他抹消,原本并不甚深的伤口,现在却化作了一团血肉模糊,痛楚比之前更剧烈,他的表情却是在笑的。
这样的诡怖,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旁人看了,蹙眉也是难免的吧。
他盯着那一团血痕,雪白而尖利的牙齿闪烁着瓷色的光:“大概是日子过得总不愉快,我总是很畏伤畏疼,就连做梦梦到被割伤,都害怕得发抖。但自己对自己下刀子时,又总能毫不犹豫——还真是奇怪呢。”
墨夜无言了片刻。
许是天机宫常年的观察推算,他总是能最快速度,冷静地分析出人心来。他看得出,苍默积年累月的扭曲,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得到。他明明怕痛,却没有一点迟疑地自残,其实不过是对自己所仇视的人事的一种报复的表现——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这份怒气全部对自己发泄,待到来日,若是他真的得了势,那终于不用再自我安慰的释放究竟是怎样,他竟然也不敢去想象。
“墨夜”,所谓的墨夜,每当做一件违心肮脏事仍能淡然自若,便常常会在心里暗自忖度,自己是不是疯了。直到现在,这答案才彻底确定出来。
为了那个目的,他竟然会放弃了笙霰雨,放弃了整个天机宫,甚至三界众生他都不放在心上,帮这样一个相处越久,越觉得不可理喻的人做事。
而且,明知道他不可理喻,他却连放弃的念头都没有。
一个疯子,一个因为卑微弱小而变得黑暗的灵魂。还真是——天生的完美搭配,不枉他耗了七成法力推算出那结果来。
他和苍默,各自陷入了不同的沉思中,月无痕低低地一声呻吟打破了寂静。
他们竟然都把她忘在了冰冷的地面。
“阿苍……我不想让父王娶那小贱人……不想和父王断绝关系……你能不能帮帮我……”
昏迷的人总是格外的脆弱。
当日她折磨心木的时候,定然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重伤露怯时。
当听到那甜蜜蜜的“阿苍”,无助茫然地提及她的“父王”时,苍默的牙齿发出声响,被他忘却的亲手撕下肉皮的疼痛明显了起来。
到底还是父女一心,都已经嫁给他了,他并没有入赘到冥界去,冥族却追着也要给他带来令他羞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究竟有多弱多可笑,一直被握在手掌中不能脱逃。
苍默半跪在月无痕的身边,缓缓地伸出手来。
墨夜以为他是要扶起她来,却不想墨夜扼住了她的脖子。
月无痕含混不清地嘟哝什么,比起她来,苍默的话反而更像是呓语:“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嫁给我的呢?是为了逃避你的父王,还是想要帮着你父王把我的利用价值,一点点的榨干净?”
“都不是,我的王。”墨夜将苍默的手扯开,对着眼神有些涣散的苍默道:“她根本是送上门来给你利用的,看不出来么?为什么不能再忍着点呢?忍一忍,就什么都有了。”
墨夜吹了一口气,将苍默吹在方才湘宛撞出来的墙洞里,打着响指,从苍默的身躯里蔓延出一股气息,将他包裹,似是鲜血淋淋。
他迅速在月无痕的几个重要穴位上钉了银针,拔将出来,自己退到另外一边,也是满身血的模样。
月无痕本来有些迷蒙,望见苍默,瞳孔骤然缩小,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揽住苍默:“阿苍,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苍默被她拥住,觉得有些反胃,想推开她时,四肢却僵麻着,全然动弹不得。正不知所措时,被幻术缠络着的墨夜爬到了他们的身边,咳嗽着道:“公主,仙君刚才看到您受伤,气急了便把那空堵在门前,想要和她拼命,为您索回个公道来,又哪里是对手呢……”
月无痕没有问出“阿苍,这是真的吗”,甚至连质疑的神情都不曾露出来过,仅仅只是道了一声:“傻瓜,你原不必这样的。走,我扶你进去躺一躺。”
月无痕将苍默架在肩上,他极不舒服,盯着墨夜看,只见他满是魔刻的脸上,挂着的是一贯莫测的,斥满深意的笑容。
他不喜欢被月无痕扶着,却相信墨夜做事,一定时有目的,纵然有些不大情愿,也没有露出太僵硬的表情来。
可怜的人。
墨夜心中想着,竟然连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都看不清楚。
不过,这大概也比他旁边的那个女子强些吧。
因为无论她选择相信谁,这世上竟也不存在可让她依靠的。
“小贱人的出生是错误,你……又何尝不是呢。”墨夜抓着胸口一团雾气之血,轻轻叨念。
踏出门去,嘱咐丹珠熬些伤药送进去,从怀中取出了水镜。
这是苍默转送他的,或许用天机宫的术法能更好的观察,但是现在……
还是尽量不要施放技能,能用别的族糊弄,就糊弄过去吧。
湘宛掌心握着一堆碎片,泪眼朦胧,跌跌撞撞,倒在帝沙的眼前,双眼一翻,昏迷地恰到好处。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天大的委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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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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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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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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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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