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念与疯魔,也是一样。
一个人在堕落的时候,即使没有人知晓,自己的心中也时常有一条无形的鞭子在抽打着你,告诉你,你做错了。
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即使不去遵循,只要看过一遍,也像条鬼影子一般跟着你,稍稍一回头,就觉得一双流血的,凄厉的眼睛在盯着你看。
心不自觉难受,身难控制颤抖。
墨夜讨厌这种感觉,很讨厌。
可是他也摆脱不掉。
或许他比寻常人,更难以摆脱掉。
他的师傅是念剑,他的师傅是曦柔,他的师兄是淇水。
专注的剑魂,温柔地曦月,清凉的澈水,唯有他是漆黑的深夜。
灌输入他耳中的规矩,道理,无时无刻不在困扰他。
他的禁术修炼得很顺利,原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他也想着技多不压身,打算就这样悄然藏着一身的绝技,默默地在冥界穿行。
可是每翻过一页,他的手指的抖瑟便更强了一些,完全做不到心无杂念。
如果,一旦被发现,我就完了。
生命,前途,什么也没有了。
他害怕,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并不是怕死。
从他抽出命脉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看得出,生死对于他来说早已看得比冰还要澈,比水还要平淡。
他怕的是满身罪孽,洗刷不清的耻辱烙印。
自尊心很强的墨夜,刷不净的耻辱,远比死让他害怕。
法力走岔,心魂崩坏,他入了魔。
偏偏被师兄看到了。他想着自己要完了的时候他却替他疗伤,冒着同罪共死的危险将他藏匿。
他的善良让他生出种连自己也不理解的——或许该叫做自惭形秽。
感激,心中的愤怒与杀意也越深。
讨人厌的好人,讨人厌的同门情谊。
这种矛盾终于将他压垮,他一刻也看不得淇水活下去。还被他所保护着,他早晚会窒息而死的。
被自己织成的大网罩住,窒息而死。
他没有考虑过,在杀了淇水后,他是不是会后悔,只是想把这碍眼的师兄尽快除去。
如果,他没有看到苍默,或许在喜悦与悔恨碰撞时,墨夜就真的疯掉了。他所做的事情,发自内心的,却和他受到的教诲背道。
可偏偏巧巧的,在痛苦在他的心间蔓延之前,他给自己所思考的所有都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一个支撑。
连那他起初动了动念头,就会呕吐,狠狠打自己的嘴巴的,冷刃的铸造,都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一点的颤抖,几乎是张嘴便出了声。
在最有可能崩溃时出现的,不但挽救了他那颗不断颤抖的心,让他在差一步崩溃时恍然间开脱了罪孽,连以为永远是妄想的梦都能有机会得以见光。
他的出现,没有其他的理由,一定是要来拯救他的。
而他自己,也是为了辅佐他,才会在无论多少良言入耳,也依旧遮不住怪异的心性。
没有了任何的犹豫,打开了所有的枷锁,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连通往他最憧憬,也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剑阁,也依旧如在云端轻踏,如舞如蹈。
透过水镜,他早已得知散羽对曦柔的嘱托。
他了解师娘,即使她完全不明白散羽的用意,也一定会好好遵循。苍默若想进剑阁,走下一子棋就变得艰难。甚至拿缜密的计划,会整个崩裂。
有淇水在,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散羽偏移的轨道,苍默无法挽回,墨夜也不能。
但淇水想做到,简直是易如反掌。
剑阁的门扉,一向是敞开的。
因为那剑阁的门扉,像念剑夫妇的为人一般,其中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没有能始终站在光明中呼吸清风,却非要躲在黑暗狭小密室的人。
绝没有。
因此剑阁炉火的灼烧,在幽暗中,总是远远就能看见。铜铁玉石的味道,融在冥界幽冷的风中,也能轻易嗅得出。
但现在,它竟然破天荒地紧紧闭合着,还封上了严密的结界。
从外界看不到剑阁,从剑阁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竟已完全合拢。
无疑是散羽的叮咛起到了作用。
师娘比他想得要绝——听不见,看不见,进不去,岂不是就不会有任何的干扰,就能轻松遵循约定了?
这招虽好,万一真的有要紧事,一点都传不入耳中,亦是麻烦。
所以曦柔当然不能让剑阁完全与世隔绝。
结界外赤足的少女,便是那唯一的牵连。
那是个玲珑可爱的女孩子。
小小的脸,小小的手脚,连个子也是小小的,唯有那双眼睛大而明亮。
秀致的小手交叉放在腰间,一动不动的,默立着。若不是嘴角时常微微上扬,露出两窝小小浅浅的酒坑,许会被误认为是念剑打造出的铸躯,或是个陶土捏出的瓷娃娃。
淇水轻快的脚步响起,传入耳中,她立刻循声抬头。
水灵灵的大眼睛先是惊诧,旋即露出了一丝欣喜。
没有迟疑,蜜糖一般甜的嗓音,柔柔地唤着:“阿淇哥!”蹦蹦跳跳地迎着他跑了过来。琇書網
淇水的眼珠转了转,礼貌地向前倾了倾身:“七夜师妹。”
她嘟起了樱桃小口,有些不大高兴地道:“阿淇哥,你的记性可真差劲,和你说过几次了,不要叫我七夜师妹。我都叫你阿淇哥,你要叫我阿七妹妹,才公平合理嘛。”
淇水怔了怔,轻轻开口道:“阿七妹妹。”
“嗯?”七夜愣在了那里:“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七妹妹啊。”他不由奇怪地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么?”
“唔……”她鼓起了腮帮子,歪着头,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淇水不禁背后发凉,却淡淡地道:“你在看什么呐?莫非我脸上粘了东西不成?”
七夜伸出白白小小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阿七妹妹,你在干吗?”墨夜觉出有些不对来了,却只能竭力模仿着淇水的悠远淡静。
她并不理会,口中喃喃:“还是冰凉冰凉的啊……”
“那是自然。既是冥族,终日生活在这九幽,这身体想暖也暖不起来呀。”他低低笑道。
七夜咬了咬嘴唇,忽然踮起脚尖,猛然向前一凑,鼻尖相撞的刹那停了下来。
两张脸就快要贴在一起。
淇水甚至能看到她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嗅得到她甜甜香香的呼吸。
他却一动也没有动,连眼皮也没有颤一下。
甚至用法力,维持着胸膛中的心脏有规律,有节奏的蹦跳。
七夜的眼珠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身体又向前移动了半寸。
“阿淇哥……”甜得发腻的声音带着几丝媚人,淡淡的气息吹在他的唇上,脸上,弄得他痒痒的。
淇水依旧波澜不惊。
在他以为她的唇就要亲上来时,但却只听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那秀气的脸颊,幽香的呼吸,却渐渐地远了。
她的双瞳之中,竟充满了担虑之色。
“阿淇哥,你怎么了?”
“为什么无端问起这个?”淇水的心里“咯噔”一声,咬了咬牙根,淡淡然地笑着:“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不,阿淇哥,你不用瞒我,我看得出,你一点也不好。”七夜摇着头道,眼中的忧郁更加深了:“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淇水立刻否认。
“是吗……”七夜的眼在他身上上下晃动:“那——你是不是吃错了药?比如——芷大人拿来的那药,你是不是吃进去了?”
淇水踌躇片刻,答道:“嗯。”
“果然……连阿淇哥你也……”七夜叹息。
淇水慌乱的心蓦的澄澈起来,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芷大人不是说,除了师傅和孑桓大人,冥界个个都要服的嘛,我也没什么特别的。遵循上头的命令而已,你何必要叹气呢?”
七夜道:“我怀疑那药里面有问题。”
淇水想了想表情,轻轻皱了皱眉:“你吃了不舒服吗?”
“我根本就没吃。”
“啊……你……”
“嘘,小点声。”七夜捂住了他的嘴巴:“虽然观测者淇水大人就站在这里,我还是怕有人看见听见。”
淇水点了点头,七夜才将手慢慢移开。
“你知道的,阿淇哥,我最怕苦了,所以在拿着丹药时,我虽一口应下来,却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塞在花盆里当养料了。”
“结果——你的花枯萎了?”
“比枯萎了还要可怕。”七夜道:“我就是喝了口水的功夫,那根须竟从中翻了出来,快速生长,狠狠地扼住了花茎花瓣。直到花瓣全部凋零,花茎断裂,它才停了下来。我拾起那根须,竟比墨还黑。手指也燎伤了。”
她将白嫩嫩的手指伸出来:“现在伤痕还在。之后我便把其他的种子洒到花中,竟全是一样的情况。”
淇水装傻,一脸严肃地道:“这说明……”
“芷大人的药本身虽非剧毒,也不致命,但却会在不知不觉间,让服用的人,自己杀死自己!”
“难道说芷想要……”
“不。芷大人没有野心,没有城府,迷恋的只要丹药本身。何况那白惨惨的脸色我也看得出,他自己也吃了——如果明知危险还吃下去,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芷大人虽痴,但并不傻,也怕死。不然就不会找师傅造那许多铸躯先行试药了。”七夜正色道:“如果我所想不错,一定是有其他人,欺骗了芷大人,让他在毫无知觉情况下着了道,将冥界圈了进去……此人若是不找出来,恐怕……”
天助我也。
“原来如此。”淇水打断了她:“我想,我已经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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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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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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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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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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