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幽与星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觉察,他们忆起的应是同样的苍凉与悲呛。
恰似雪王来之前的魔境,半边的天际全是红色。
此刻还站在你身边的人,或许在下一刻便被化作刀下的亡魂,或被他族捉去做奴隶。同处于三界,魔族从未被其他四族当作生灵来看待。没有尊严,没有所安全的保障,只有对那不存在的未来的恐惧。
对每个经历过那段黑暗的魔来说,皆是抹不去的阴影。如果没有那一片茫茫的寒雪覆盖于凄惶孤冷之上,他们现在还仍是处于水深火热。
星辰也顿悟了未能及早察觉雪王换躯于寒幽之身,并非是他心不真,反应钝,而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这个有些病态暴虐的君王实在不能让他和雪衫的温润,互不相侵的那人联系起来,以为寒幽是像寻常者一般,从前的压抑与悲愤在刹那间爆发出来,就替做了疯狂地报复。
他们自己的幼年的确衣衫破烂饥肠辘辘担惊受怕,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非但不安安稳稳地呆在魔境之中过着难得的舒坦之日,却总让墨莲传下命令来去地界其他地方四处征战,直弄得寸草不生。星辰每次看到那些眼睛瞪得大大的孩子,难免会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影子,也总是下不了手,大概放任了离去除了出于复仇,这种不忍心也占据了他内心的大多角落。对“寒幽”的种种做法感到厌恶,更阻碍了他触及真知的道路。
细想想每次为他带来烧城焚村,这种莫名其妙半点不合理命令的墨莲大人似乎格外喜欢冷笑,眼角眉梢都透出种刺目的冰凉,在听到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时竟似开心,俨然当年侵犯魔境那些人的模样。却也温言细语低低抱怨,总觉得殿下变了呢,他以前不是这种人,他不会随意滥杀无辜的。
由于之前看到过太多次她在孩子面前扭断其父母亲人脖子捏碎心脏的恶心行径,在听到那声音痛楚,也戳到他心尖的话,也从不像找到了知音般附和,只觉墨莲这女人真是虚伪得无法形容,皆不过撇撇嘴。
墨莲那双大大的眼睛见他保持沉默时,满是惊诧,他现在方意识到这个情绪的流露,不是她在伪装,而是这天性善良的小女孩根本不明白他为何一言不发,还满脸嫌恶地看着她——她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将别人当作她。
他捋顺了最后的惑虑,在这比血还要鲜红的海洋中,也再无法知觉到任何一种还在呼吸的事物,喃喃道:“这假的墨莲大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好狠辣残酷……”
“她是冥族制造出的,目前三界最好的‘兵器’。”幽朔道:“也许她的做法的确令人发指不错,却不能因此说她狠毒。因她的所为,皆取决于使用者,你听谁问过一把刀究竟是善是恶?谁会去教她这些?正因为她没有这种意识概念,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有错,责怪她有何用。”
星辰听寒幽说了这些,微微一笑,露出些极淡的怪异神色:“听起来你倒挺了解她。”
冷幽朔怔了怔,点头道:“倒是如此,我与她的确有些联系牵绊。我本以为她早拿我当作她的同伴,对我多少有些特别。只是这把弓与回影你的往昔,终不过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
星辰挤了挤眼睛,悠悠道:“这下你可彻底无法替你那隐秘心思分辩了。”
冷幽朔一时未领会:“我的什么隐秘心思?”
“你看啊,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墨莲大人对殿下忠诚,你穷尽一生也不可能了。所以巧巧地寻了个长得和她相似的做红颜知己,此情此心,太令在下动容了。”
他这人原不擅长开玩笑,所以无论说什么都带着种极其严肃地意味。可正因他这种改不了的一本正经,还做了个从文佑那里学来的很夸张的手势,以至他的话更具有种别样的喜感。
冷幽朔听到星辰的话,在身体的感应与思绪不和谐的境况下也露出了一抹过去的那种有些灿烂的笑:“我不懂你的思路,连我这对自己的心意再清楚不过的都觉蛮有道理的了。”
星辰隐觉带着这种能予人温馨的,没有杂念的笑才是寒幽。那冷冰冰的郁结着实令他不甚舒服。
但如夕雾一般的笑靥散去,忧郁之情比之前还深了些许。
“有时我想,也许有一个人肯为她付出最真挚的情意,事情也不会变成这种样子。”他清冷地道:“她自始至终以为的那个会将她拽出来的人,其实是把她推进去的人。黑暗她没有看清,或者她不想看清,即使有人陪她跳下去,也还是无法逃离的。她对谎言的憧憬,不能对我完全信任,而我,知道自己的感觉,给不了她想要的救赎。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想,到了最后一刻,便没有谁会成为胜利者,都会成为希望破灭的殉葬品吧。”
“寒幽,看来你老毛病又犯了。”星辰耐心地听完幽朔的话,耸了耸肩道:“无论是别人做了多大的错事,在他人眼中有多不可原谅,你都要竭尽自己所能去理解,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呢。”
他是出于真心之语,丝毫没有挖苦,眼中还有些敬佩之色。
“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把我说得很高尚似的?”幽朔轻声道:“其实我不过是不喜欢用固有的角度去看事情罢了。你能为殿下掉下眼泪,如果你认识梦烟,也许便会发现,她的悲伤,或许可说与殿下十分相类。这样想着,也许会与我心情相同:她为了所谓使命做了那么多,却要一无所获。谁都好,若能让她得到她所付出的一成做为报酬,也算是我对她终局的小小愿望了。”m.χIùmЬ.CǒM
云锦在听到了他的话的瞬间,泪水几欲濡湿眼眶。
她虽仍然无法完全接受那让散羽陷入罪渊者,但抱着好奇的心态尝试去理解他,倒逐渐更有些想通,为何它这奇怪的“玩意”会吸引那不问世事的她的目光。
无论是谁,他都会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
尽管他并不似云锦在某种程度上亲眼见证了梦烟的苦处,淡淡的几句话竟真切地道出了她的无可奈何。
她得到的爱很少,唯有一点点残存的温情,随即便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生活。无法想象她那样的女孩,究竟是如何背负起过于沉重的命运。
一个几岁的幼小身躯,或许爱就该是她的一切。
当她知道自己的出生就意味着黑暗,在被虚假缠绕的一刻,作为旁观者的人,同情,也不能感受到她复杂的感情。
曾经温馨又显得有些寂静的记忆,终化作了她沦为武器的侵蚀之毒,对于命运的诅咒,始终在积累。随即便是炼狱一般的日子,不疯狂亦不死亡,才能用再也无法感受到温暖的灵魂重新见到这三界中的光亮——或许,在这个过程中,说她不疯狂,或许,她早已疯狂。
带着种再也不能触及,却依旧渴望的矛盾,在那份所谓的“亲情”破碎的时刻,她才会义无反顾地投入另外的阵营。
她怀着些许那久远的虚妄,在这个过程中破碎了屏障,触碰到久违的阳光,她却早已因堕于深渊,无法再完美地融入幻想中的世界。
姻缘的红线断裂残缺,不悔的守护不过友谊,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之前究竟是怎样的肮脏与卑鄙。
不过,云锦知道她至少还奢望着一个真挚的微笑。云锦原以为彼岸,此事还是很容易做到,也算是对她从未公正过的命运的补偿。
但她现在几乎不敢想象,在梦烟以为自己最终可以顺利停泊的港湾也布满层层巨浪准备吞噬她的时刻,她会选择坦然接受,还是崩坏为窒息的危机与扭曲。
可散羽刚刚无意中一声清朗的笑,低低地道:“云锦你想瞒我聚炎的意愿吗?可是,我还是知道了啊,还是收到了呢。”让她明白,聚炎所担忧的事情,让她恐惧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完全没有机会发生,便会被散羽扼杀在萌芽之中。
但虽然她为梦烟而心痛,甚至是为她选择了做为于此世中不能保护,只能静静眺望的人,现在却心痛如绞。
不知为何,清晰了尽头的她,真的很有些矛盾。
他终究是不懂,这世上不会有每条生命都安好,人人都幸福的道路存在的,可却是幼稚的他的梦。
他在将那一场场不大可能的假设说出来,冰冷的灵魂为她实现。
现在已经再也无法逃避了,他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她还能竭尽所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散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就不后悔吗?”
她以沉默作为回答。她从来不知道“后悔”两字,到底该如何写,才是最真实的她。
“呐,阿锦。”她悠悠然地道:“还记得很久之前,我和你说过的三桩誓愿吗?”
云锦的肩膀轻轻一颤。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要难过。”她银铃般的笑道:“因为散羽她从始至终是个只会为自己考虑,利己的,自私的女人。她似是在为他人卖命,时间仿佛让她遗忘了曾经,其实根本不曾背叛了她起初的心。”
漫天飞舞的,玉若抛下的葬送之尘,猝不及防,奇迹般的将残破的城复归为最初的样子。
云锦忙隐遁了身形,趁着被注意之前,移回了与幽朔和星辰约好的静待之位。
轻轻回眸,瞥见了冷幽朔在面对惊疑的星辰时哀哀笑道:“真不愧是墨莲姊……她竟还能在无意中复了昔影……大概会有一刻死亡也依旧会有苏生时呢。”
云锦在城外,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来,心中道:“你错了。死亡也许确会有苏生,但那既不会是玉若的无意,也不会为灵夜的不断重复的虚假,却是因散羽的有心。”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与心脉中回响的轻微地咳嗽声,擦了擦眼角,若无其事平静地向她走来的幽朔与星辰道:“火光不见了呢。”她刻意转向星辰:“可是您熄的么?”
他刚要摆手,冷幽朔抢在前面道:“是呢,枉我与你费了半天的力气也毫无用处,还是文诺兄厉害些呢。”
星辰明白了幽朔的深意,也就应和下来,不再多说。
“咱们这就同文诺兄回夜云帮。”幽朔道:“不过因为有些特殊情况,还望……”
云锦立刻接道:“我知道。为防扎眼,总该掩饰些的。”
幽朔眼中一缕清淡的阴霾,却轻笑道:“师妹一直剔透呢。”
她不去注意幽朔的眼神,却遥望那渐行渐远,早已看不见的身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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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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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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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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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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