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王将手指放在胸口,一枚碧绿的圆珠出现在他的指尖。
他狠狠地一捏,它便化为了碎屑。
七色流光漫溢,在整个魔境飘荡。
暖流在星辰身体流窜,在整个魔境魔族体内流窜,那是力量。
本就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他意识到雪王是把那些融于自己心脉的诸魔之力全部归于原主。
“殿下,您疯了吗?”星辰急道:“为何要将法力归还我们?”
雪王默不作声,又从身体抽出几根丝线。
这是他重登魔君之位,以平稳人心为由,抢夺来的生命与灵魂连结。
在此刻,被他扯断。
这与星辰起初设计的复仇计划一般。
他想借文佑之手杀死自己,让法力流入其体内,让寒幽猝不及防失去大部分力量。哪怕是完好的身体,只失去他一魂之力,立刻会崩碎为零落入尘埃之碎片。
此时,他用残躯,毁坏的是整个魔族与他的魂契。
毫无疑问,他是在自断生路。
星辰的被牵制之感已消失,即便是以前,也从未感到如此轻松。
他抽出银针,刺入血脉中。
却没有出现应有的,缠络其上的魔族刻印。
再看雪王,虚弱,濒死的他呼吸急促得不得了,嘴角却满意似的微微上扬,青碧色的瞳重化为夜影苍苍,却是最温柔的水波荡漾。
他轻轻念了一段咒法,星辰只觉自己的身躯渐渐变成极淡的影子,即将消散。
他开启了探知之术,整个魔族之灵都在逐渐散净。
星辰恍然明白了雪王要做之事。
“殿下,莫非你是要放弃我们,放弃您的大业了吗?”
对,我要放弃你们,把所有全部放下,他柔声道。
你们的法力,我尽数归还。
你们的烙印,由我承担。
我死后,这世上再无魔族。
我本以为,我可以带着所有的人,逃脱这诡异的目光,破解不平的世间。可是,我最终还是被玩弄鼓掌间。
那永世难解的耻辱,我来背负就够了。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平凡地界之魂,再不用到哪里都要被人看轻。
也算是做了一桩有意义的事,给了我臣民最好的交待。
“我犹记得,我当日说,我要你们从此不受人践踏,我们团结一心,他族就不能奈我们何。”他轻轻咳嗽道:“我算看透了,此生此世,无论我做何事,逃不出宿命的折磨。我曾可妄言带领你们走向光明,可我愈发发觉,能给你们的,却只有毁灭而已。我本想靠着付出获得收获,可最后我才发现,牺牲未必就会得到偿还,不过失去的越来越多。”
空有目标,不知珍惜,什么都保护不了。
我用尽全力,以此破灭之体,替你们把魔魂生生挖去,也算不负我当日之誓了吧。
我为我有你们这样的魔族子民骄傲,却为我这样的人做你们的王而羞惭。
“殿下,休要这般胡说!”星辰的身体愈发轻了,流着泪道:“您做的很好,一直做的很好。如果没有您,我可能早就是妖人族的亡魂,我们皆是如此。我们从来没有一刻不感激您的出现。即使以为您死,可也永远留着您的身影作念。弑魔大会已经部署完毕,铸心门也布下天罗地网,胜利就在眼前,您在现在抛却所有,放弃生的希望,哪里算是交待?如果您是为了失去墨莲大人消沉至此,那她更会不安宁的啊!”
“和莲儿无关,和任何人无关。而是在我几近散魂一刻,我是真的醒了,累了。”他平静地道:“从我修仙开始,一切就是错。从那一刻开始,我何尝收获什么。不过都是繁华一场空梦,终是堕落。我把目光都放在了失却之物,即便幸运地遇见了对我无怨无悔,至死不离的属下,寻到了完美无缺的身躯,可我非但没有吸取教训,还是执迷太过。其实我已经有了这许多,何必再空叹息?但我还是一味地求索,不到一无所有,不会后悔。”
谢谢星辰你用自己的血,挽了我的气息。
让我还有一丝机会,拉你们陪葬前,洗去些许孽业,擦却执迷。
我知道,即使你不可能如莲儿一般,可却也是个难得的人。
可你越这般,我越是不安生。
有一个我此生无法还清的债,我都难于承受,不可以再多赊欠你们的赤诚。
我不值得你们为我承伤,对我不忘。
告诉所有离却魔境的魔族,寒幽在妄图占据雪王冰宫之时,已被噩梦缠绕气绝身亡,也丧失了对他们的控制权,从此他们便是自由身。
让所有的魔族,都带着喜悦,好好活下去。
而你,也放弃对我这无能王的忠诚之心。
莫想,莫念,莫追,就让我安心独葬壮志开启的地方。
实在难忘,漫天雪降,偶尔想起,祭奠一缕亡魂,我已无憾。
这是我最后的命令,你不可以违抗。
他撑着羸弱的身体站起,轻轻一转,换上一袭雪白衣裳,将白玉面具戴在脸庞,将墨莲的玉佩系在颈项。
虽然是寒幽的身体。
可此刻,望着他的身影,还是那不可一世的冰雪之王。
他唤出了青蓝色的长剑,对它轻轻吹了一口气,包裹在周身的雾气消散——那看起来似是寒幽的“冰魂”之刃,原来是雪王在雪明剑周围覆了一层虚假的影子。
再见,星辰,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
他长剑一挥,星辰大喊一声:“殿下,不要!”
可是他那已失去魔族血气的身体,由于雪王当年埋下的驱逐之阵的作用,再不受控制渐渐离却。
他眼睁睁看着冰宫顷刻间崩塌,雪王挺直他虚弱的身躯站在其中,却是最耀眼的锋芒。
天道往复循环。
当年我这样毁了狐灵山,将自己的亲妹妹埋葬其中,如今,也轮到我的尸身匿玉冰宫。
不过,总比死在荒郊野外也好,至少,我真的有了种回家的实感。
墨莲姊,你想想,多少人宁愿活受罪,也不愿轻易言死,那你可知死有多疼了,我可是很怕疼的啊!
这是在很遥远的回忆中,墨莲在将寒幽的身体改造的适合自己灵魂之时,不知实情的寒幽淡然说出的一番话。
死亡,真是件神奇的事物啊。
当你没有触及,总是对它抱有着未知情绪,想要逃避。
可一旦体会到它的真实,就会失去所有勇气。
是啊,正如他一般,受过各式各样的折磨,痛苦,酸涩。
哪怕苟延残喘,却也不愿去寻死,宁愿剥夺他人的快乐,也要站在这世间。
正是因为,他想象不到,生如此辛劳,无法想象死究竟是何种情状。
可吞下丹药魂飞魄散,他第一次觉得那真是种解脱。
再次醒来时,甚至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失落:我为什么还活着?
经历了那样轻松的感受,重遇清风反倒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他清晰明了,只要他有一息尚存,就不会从这份阴暗跳脱。
也不会如他的梦想中,带给周围的人温暖幸福,只不过是徒然把不相干的人,卷入与他们无关的渊谷。
他低头将系在颈项墨莲的玉佩用牙齿咬起。
莲儿,我已知道你不会再记得我。
可你身上的命脉,灵魄,处处有着魔的痕迹。
我无法得知,带着它们,如若有一天被揭露出来,魔心觉醒,你会如何。
我将所有魔刻印收回,你才能了无牵挂,真正像个人过平凡的生活。
星辰再伤感,也绝不会忤逆我。那除我外的所有魔族,也皆不在你们的掌控中。
碎裂的巨大冰块纷纷坠落下来,砸在他的肩上,背上。
他却动也不动一下。
意识却逐渐模糊,想起那日的豪情壮语。
小灵,爹,娘,流枫就要位列仙班了。
从今以后,我终于能救人于水火了。哪怕不是所有,可是,我想,我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力。
我要让那些仙族知道,我们地界的生灵,也还是很了不起的。
他这时,才想起,这才是他拼命努力了百千年的梦想。
在漫长的时光中,他的心却被扭曲成不顾一切,也要让仙冥族全数灭亡。
还好,我想起了。
最终,我未能改命,从此却逆了魔境千千万万魔族的轨迹。
想不到,在某种程度上,走了无数曲折道路,我的愿望也算实现了。m.χIùmЬ.CǒM
恍惚间瞥见了那碎冰中即使病弱,也要强撑一口气扎起的碧绿的丝绢花。
他微笑道:离若师傅,你输了,我赢了。我还是想通了,没有溺死在遗世独立遥远的理想乡。
可是,说起来,为何我执恋会变?!
咽下最后一口气息前,他忽然想起一阵尖锐的叫喊:流枫,不要再傻下去了!如果你真觉得对我有所亏欠,那就替我破了这天,这地,那我为你一死,也值得了,也瞑目了!
他来不及回忆这究竟是谁的托付,缓缓倒下去。
好轻松啊。我真的,到尽头了呢。
星辰眼见烟尘生,王者的末路,追梦者的停驻。
雪发的仙魂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这样,另外的一个更大的威胁,就此停歇了罢。
等再回过神来,星辰身在雁音城魔境传送阵的结界之外。
传送阵也在眼前,化作轻烟粉末。
他的脚边,躺着魔境中,所有魔境中失去了魔性的魔族。
唯独没有将他们放出来的那个孤独的王。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散羽的沉眠之术,是专门针对魔族而施放,现在,他们所有的魔族之印都被雪王吞噬,沉眠之术也不再有用处,他们很快就全部苏醒过来。
“咦,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们竟不在魔境中?”刚清醒过来的诸魔第一反应,皆是想用“归回之术”。
星辰脸色惨白地苦笑道:“不用再尝试了。你们回不去了。”
“星辰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纷纷问询。
他长叹一口气,决然道:“寒幽那……”他顿了顿:“那叛逆者……死了,把我们的魔之血也带走了。”
他听到他们欢呼雀跃之音,说不出的难过。
但是,不可说,那是他接到的遗命,他无法违抗。
“我就说她玩了花招了。”一个阴狠冷凉的声音道:“把这些人通通给我抓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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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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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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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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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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