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话音落下,大伙儿才纷纷追问:“是啊,怎么没了?”
谢九郎拂去眸中笑意,咬牙切齿,“皆因那刁奴偷盗宝物,被某逮个正着……”
“诶?不对啊!谢郎君不是昏厥过去,倒床上起不来了吗?”质疑的声音源自人群末端。众人有意无意的回头望去,但见那人穿着打扮似是富贵人家的管事。
有人认出他是杨相爷府上的石管事,话里有话的低声道一句:“嘿!相府清闲呐,石管事都溜达到寿昌门来了?!”
“嗐,你看他脸上那半朵花描的不伦不类!可不就得趁这功夫向谢郎君偷偷师嘛?!”
语毕,窃笑声四起。
石管事趁着去多宝斋的空当,拐到寿昌门这里,就为了看看谢九郎脸上的半梅妆究竟啥样儿。他到了没一会儿工夫,就揪住了谢九郎话中纰漏,刚刚得意的弯起唇角,就被人点中心事。石管事满面春风立刻化作尴尬难堪,讪讪的负手而立,权当没听见旁人浑说。
谢九郎视线越过人群,直视石管事,疑惑问道:“兄台不问那刁奴何以心狠至取某性命的境地,反倒认定某昏厥以后不能太快好转,这又是何道理?”
他跟谢九郎无冤无仇,可没有想让他死的心呐!石管事欲哭无泪,苦着脸,嘴唇嗫嚅几次,说不出话。
谢九郎微微一笑,为他解惑:“某府中医女医术高明此为其一。倘若缠绵病榻,不愿行动,反而损伤身体,此为其二。是以,某才能撞破那刁奴偷盗。那刁奴非但全无改悔之意,甚至意欲害某性命。亏得府中仆役相救,才不至于酿出惨祸。”说到此处谢九郎目光才从石管事面上撤离,转而投向面露同情的其余人脸上。
石管事这才松了口气,暗道声:东谷小儿与吃人猛兽一样可怖。相公这回确是棋逢对手了!
“列位兄长丈人,你们给某评评这个理。某被那公主府刁奴偷到门上,杀到门上,某就该坐以待毙,任那刁奴杀死?别说南齐,就是我们东谷也没这种道理,你们说是也不是?”
谢九郎手握罗帛,诚意相询。
众人颌首,连连称是。
“惠妍公主明知刁奴擅闯谢府,却指派护卫团团围困谢府,向某兴师问罪。”谢九郎无辜的瞪大双眼,可怜巴巴的继续说道:“某所做一切,不就是为了自保?但不知,某何罪之有啊?”
谢九郎眸光湛湛,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一拍胸脯,朗声说道:“某自问对得住天地良心!”
闻听此言,众人交头接耳,都道谢九郎师出有名,处置得当。
谢九郎停顿片刻,反手抹去鼻尖沁出的微薄汗水,义正言辞,大声质问:“只因那刁奴打着公主府旗号,他所犯罪过就都不是罪过了吗?若果真那样,民有冤屈,向何处诉?若果真那样,律法就是约束百姓的紧箍咒,达官显贵的遮羞布!若果那样,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问话一出众皆默然。
春日朝阳,当空映照。
光芒所及,处处都有人心赤诚,人心险恶,人心贪婪,人心无私。
谢九郎扭转头,向皇宫望去。她已将忐忑惊惶尽数抛却,胸臆间升腾而起的迫切仿佛荒原野草,恣意疯长。她急不可耐的想要与四方天里的旧识故友见一见,聊一聊。
天理?公道?冯康自嘲一笑。他自问活到而今这把岁数,都没有谢九郎的魄力与胆气。
谢九郎是壮士,是勇者,是过河无悔的马前卒。所以,他才敢站在寿昌门前,要天理,要公道。他以为众目睽睽之下,痛陈惠妍公主恶行,送出小食邀买民心,讲段故事博取共鸣,皇帝陛下就会给他天理,给他公道?谢九郎不懂人心亦参不透上意。
冯康指尖糍团粘稠的好似一把泥浆,湿哒哒想甩都甩不干净。谢九郎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冯康自然看明白了他是怀着与惠妍公主一决高下的决心来在此处,不达目的,断不会善罢甘休。
谢九郎端方淳朴的不食人间烟火。品质固然可贵,却也是致命短板。以他聪敏,岂能不知如此行事,不啻于以卵击石?!
谢九郎非是专注读书的读书人。他自负,自矜,恃才傲物。如果谢九郎仅仅是那个出口成章,做气球赋,做望果鼓曲的才华横溢的谢九郎该多好。冯康悄无声息的拨开人群,头也不回朝着谢九郎相反方向的国子监走去。至此,冯康打消了与谢九郎结交的念头。
他与他,终归不是同路人。
微风乍起,谢九郎衣摆随之轻灵飘动。她攥紧写满惠妍罪责的状书,朝向莲童早已放置得当的蒲团走去。她要利用悠悠众口,逼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接了状书,她要以民心所向,逼得惠妍低头认错。
谢九郎踌躇满志,大步向前。
恰在此时,裴仁魁率领京兆府役吏赶至。
齐整的靴声由远及近,霍霍而来。谢九郎遽然顿住身形,莲童惶惶来在身畔,对她说道:“郎君,是裴府尹……”
裴仁魁?他来作甚?
围观人群因为裴仁魁的突然出现一哄而散,寿昌门前刹那间肃杀森然。
百里极和卫瑫从不同方向退至同一处静观其变。
狼犬阿豹鼻子灵,最先认出不喜欢胖猫的善人卫瑫,乐得他不合时宜的汪汪大叫,还向卫瑫撩起前蹄,尽心示好。
百里极抓抓阿豹后颈,抬眼看向面前的白发丈人。
看一眼觉着不对劲儿,看两眼还是不对劲儿,看第三眼……xǐυmь.℃òm
哎呦我的亲娘,这不是卫瑫吗?
大狗一叫唤,卫瑫便看出这是百里极爱宠,可牵狗的为何不是百里极?卫瑫以为狼犬阿豹被人偷拐了,刚想给偷狗贼一记老拳,夺回阿豹,猛然发现,眼前这人就是百里极!
他俩同时“咦”了一声,对视片刻,又都恍然大悟,用手点指着对方,心领神会的相视而笑。
不用问也知道,都是为了谢九郎,才搞到一副亲娘都认不出的古怪模样。
这阵功夫,裴仁魁到在谢九郎近前,厉声喝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谢九,竟敢在皇宫门前妖言惑众?!来人呐,将他与我拿下!”
役吏高声应和,伸手去扭谢九郎胳臂。莲童和慈晔一左一右护住谢九郎,不让役吏触碰谢九郎分毫。
谢九郎面无表情,盯着裴仁魁,沉声说道:“你二人快快住手。我跟他们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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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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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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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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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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