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他老了,不中用了。
田贞竭力维持面上笑容,躬身退至殿外。
清新鲜甜的空气窜入田贞鼻端,他才从心如死灰中骤然惊醒。
正如田贞料想那般,柳媞指尖赫然捏着一本襄王变文。殷红的蔻丹与靛蓝书皮冲克碰撞,水火不容般难以调和。
柳媞那朵洛儿殷描绘而成的樱桃小口,抿成了一字,为她平添一抹威厉神色。
怀抱龙凤描金攒盒的万宝眉头深锁,整张脸皱成一团,凄苦的好似秋风卷落在地的残叶。
襄王歪跪在殿中,昏昏欲睡。昨夜,他在小倌馆整宿玩乐,天光大亮才睡下。刚过晌午就被人从热被窝里拽出来丢进马车,一路护送回到长春宫。
襄王还当是歹人绑票,吓得他讨饶叩头。问答几个来回才弄清楚,来人是柳维风仆役,他们将变文一事,诉与他知。
初初闻听此事,襄王只有一个念头光明殿上那把龙椅彻底与他无缘了。
但他转念又想,也罢,当不成皇帝,做个逍遥王爷未尝不美。
天知道这段时日,他假装喜好女色有多辛苦。襄王变文不仅扯下他所有伪饰,也还原了柳贵妃娘娘真实面目。将她指使万宝谋害祚俢一事公布于众,襄王因此而倍感畅意。
殿中寂静,柳媞翻动书页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她一页页认真阅览,半晌不语。
万宝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随时准备将手中攒盒递到柳媞面前。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柳媞唤花花糖。万宝有些懊丧。
柳媞终于翻至末页,万宝几不可闻的长叹一声,紧了紧怀里的龙凤描金攒盒。
“哈!”柳媞合上书册,抿成一字的樱桃小口微张,冷笑出声。
万宝身子打了个抖,紧张的望着柳媞。
襄王正打盹儿,被柳媞这一声吓掉了魂儿,差点扑倒在地。
柳媞美眸紧紧锁住襄王,笑着对他说道:“皇宫不够你耍,耍到宫外去了。”语调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改变。
襄王不知这是柳媞震怒前兆,梗了梗脖子,一本正经与她争辩:“母亲,孩儿出宫是为了督造王府,并非胡闹。”
“是吗?你那王府何时多了间小倌馆呐?当真趣致。”柳媞抛下变文,手向万宝扬了扬,万宝即刻会意,打开攒盒呈到柳媞面前,笑着说:“娘娘,吃颗花花糖吧。”
柳媞美眸轻抬,瞟万宝一眼,道:“关键时候,还是你堪用。”
襄王本就看不上万宝卑躬屈节的奴相,因为祚俢死于他手,每每见到他,襄王都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柳媞竟然将身份卑贱的万宝与他堂堂王爷相提并论,这使得襄王怒火中烧。
但是,襄王胸膛起伏,目露愤愤,却不敢对柳媞表露出半分不敬。
柳媞见状,樱桃小口微微上翘,拈起一颗花花糖,讥讽道:“你干脆去小倌馆做王八算了,当的哪门子王爷?”
闻听此言,襄王眉眼竖起,看向柳媞,一字一顿道:“母亲出言粗鄙,被皇后娘娘罚抄女戒五十遍,才几日功夫,母亲就把皇后娘娘教诲抛在脑后了?”
柳媞没想到襄王居然敢拐弯抹角出言暗讽,她手臂用力,将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的花花糖丢在襄王额头,“笃”一声,香甜的花花糖掉落在地。
这是襄王第一次顶撞柳媞,按理说他应该害怕,或者后怕,可他惊喜的发现,动动嘴皮子就能把柳媞噎的恼羞成怒,是那么的舒畅惬意。
“反了,反了你了!”柳媞伸出手,一把掀起万宝怀中的龙凤描金攒盒。刹那间,花花糖散落殿中各个角落。
万宝苦不堪言。
虽说长春宫有专门的制糖宫婢,可近来因着有根,柳媞心情欠佳,花花糖消耗很快。制糖费时,这盒糟践了,下盒还没做出来呢。要是柳媞想吃,必然供给不及。没有花花糖抚慰心绪,柳媞又得吵嚷喧闹一阵。
万宝在心底里长长叹息一声,今年长春宫总也不太平,肯定是犯了太岁。
襄王忖量片刻,马上做出一副惊恐万状模样,口称:“母亲息怒,孩儿知错。”垂下头,遮挡住唇畔笑意。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给祚俢报仇雪恨的快意之感。
柳媞迫切的想要吃颗糖抵挡胸中怒火。她望着满地红红绿绿的糖果,樱桃小口再次紧紧抿成一字。
殿中充盈着柏子贡香的馥郁香气,柳媞即将喷涌而出的满腔愤恨,渐渐平息,她朱唇轻启,从齿缝里蹦出一句,“你这逆子!”目光从襄王头顶掠过,转而投向袅袅而出的香烟,冷冷说道:“好个胆大包天的谢九!”琇書網
柳媞让襄王去向拙翁讨教,意在让襄王牵制谢九等人心力。她以为稳操胜券,却没想到谢九根本不是好相与的。
大意了,大意了!
柳媞轻咬下唇,斥道:“该死的东谷小儿!”
她骂谢九,襄王听的清清楚楚。难不成此事是谢九做的?
襄王想问又胆怯,犹疑片刻,仰起脸,声音颤颤,问道:“母亲的意思是,孩儿着了谢九的道儿?”
柳媞一看襄王那张脸,就觉得腻烦,“你这蠢货死不足惜,可你却害我受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费尽心力想把襄王推上死路。推到最后,把自己也搭上了。
柳媞恨襄王,更恨谢九。
襄王再次垂下头,小声咕哝一句:“谢九,咱们走着瞧!”
柳媞闻言,揶揄道:“怎么,你要与谢九一决高下吗?”
襄王兀自点头,“嗯!我要让谢九尝尝我的厉害!”
“哈哈!”柳媞忍不住大笑。
襄王后知后觉,品出柳媞对他轻视。他原打算说上几句风凉话,回敬柳媞。思前想后,终究没有宣诸于口。
现今,他不能独当一面,还需要柳媞庇护。方才那句话,足够柳媞堵愤懑了。
襄王默然不语,静静听着柳媞肆无忌惮的笑声在殿中回荡。他从前没有注意到,柳媞的笑声这般刺耳。能将他耳鼓激的嗡嗡作响。襄王不耐烦的吐了口浊气,琢磨着如何能够尽快脱身,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明儿头晌再去小倌馆寻开心。
柳媞笑够了,正正容色,对襄王说:“你以为东谷谢氏像你崇文馆的同窗那么愚钝?”
他的同窗或许不聪明,不机灵,可是绝对不愚不钝,各个都很精明。襄王腹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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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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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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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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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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