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踢踏,一路行来。偶尔可见三三两两,佩戴春娃的小童在槐树下玩耍嬉闹。
孩子就是孩子,哪管正日不正日,早早戴出来向其他小伙伴炫耀才是正经。玉姝撩起车帘,看他们童真稚气的神态,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他们在有资格无忧无虑的年纪,整天嚷着,“我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如何如何。”他们通常因为父母无法满足他们合情合理的需求才说这话。例如多吃一块锤子糖,二丫手上的铜戒指,或是饴糖画就的齐天大圣。他们笃信,一旦长大,那些求而不得的好宝贝就能全部拥有。
待长成,求而不得,变为不屑一顾。
他们会说:锤子糖,铜戒指和中看不中吃的糖人,是哄小孩子的把戏。良田大屋,车马仆从,金银财宝才叫真义。
然则,富贵一世,荣华得享,弥留之际,忘掉了所有人所有事,却还能记得儿时在大槐树下与伙伴斗陀螺,比春娃。
倘若能用富贵荣华换那半日光阴,死也瞑目。
无忧无虑,健康快乐,旧年光景,求,而不得。
“郎君,咱的车进不去了。”慈晔在外间说道。
玉姝从车窗探出头向前望去,祥云寺正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牛马车骑停在道路两旁,阻住前路。
浮图大师在祥云寺挂单的消息早就传的远近皆知,还有许多善男信女一路跟随到在京都。达官显贵更是不能错过与浮图大师结交的机会,纷纷赶来祥云寺竞相争睹浮图大师真容。
“慈晔,你去送上拜帖。大师若不得闲,就把画和点心留下,请人转交给浮图大师即可。”玉姝说着,拢拢莲蓬衣,又道:“速去速回。”
慈晔拴好马,拿上食盒、拜帖和盛着春牛图的紫檀木匣,疾步而去。
玉姝也下了车,刚刚站定,莲童就指着街对面的枣红马夸赞:“郎君你看那匹马,真精神。”
玉姝循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匹枣红马鬃毛油亮光顺,体型匀称健硕,确实比别人家的马胜出一等。不光马好,马鞍马镫亦是造工精巧,一望就知这匹马的主人非富则贵。
玉姝觑起眼仔细瞅了瞅,道:“貌似是宫里的马。”以前赵昶坐骑也是从宫中马厩千挑万选出来,比这匹还要漂亮。
“郎君,您懂得真多!”莲童由衷赞叹。
玉姝莞尔,话锋一转,“没想到浮图大师到在京都没多久,就如此受人敬仰。早知如此,我该预先送上拜帖,才不冒失。”
“郎君且放宽心,大不了咱们立春以后再来就是。”
“你啊,也就这些日子能玩一阵,等你师父来到京都,就得抓紧练功了。”封石榴最快三月迟些四月就能到京都了。这回可不是孤身一人骑着小毛驴去到永年县那样凄凉。鱼六斤、尤七、卫嘉都会随同。
“郎君,师父不在我也没偷懒,天不亮我就起身压腿扎马了。师父说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松劲儿就再提不起劲儿了。”到了京都以后,莲童练功不辍,饭量大增,个子长了不少,比玉姝都高出半个头了。
莲童上进又有毅力,玉姝对他刮目相看之余,不免汗颜。她总是睡到日上三竿,偶尔起早了还得意老半天。
从今晚开始一定坚持早睡早起!wWW.ΧìǔΜЬ.CǒΜ
玉姝暗下决心。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玉姝冷丁一撩眼皮,就见从祥云寺里出来一人。
那人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眉目舒朗,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
虽然花甲已过,未至古稀,但走路时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颇
有些威风凛凛的大将气度,由此也不难看出他曾在军中效力。
玉姝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激动的说不出话。
没想到,竟在这里与他不期而遇。
玉姝愣怔间,那人来到那匹枣红马跟前,马儿亲昵的蹭了蹭他脖颈。他便眉开眼笑,拢住马头低声对与马儿说些什么。
莲童顺着玉姝的目光看去,忍不住问道:“郎君,那人是谁啊?郎君认识他?”
岂止认识?!
玉姝声音颤抖着,说了句:“他是……”喉间忽然梗住,半个字也吐露不出。腿脚却不由自主的迈了出去。
轰然雨声,犹在耳边回响,玉姝瑟缩着肩膀,仿佛是在闪躲把她淋的透湿的冰冷雨帘。
她对他说:
“……我只求卫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上刀山下火海,某万死不辞!”
“从今往后,卫将军与我与我三位哥哥恩断义绝,能否做到?”
“……”
“某定当尽力而为!”
他是在鹿鸣山脚下守候一日一夜,为她撑伞的卫擒虎。
一诺千金的卫擒虎。
玉姝步步走向卫擒虎,滚滚热泪蓄满眼眶,蒙住视线。
步入鹿鸣山那时起,世上再无千金郡主。
吞下堇汁,赵矜便与红尘诀别。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卫擒虎,分明相识,又不相识。
无能为力,莫可奈何!
人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哪有人懂她这些烦恼?玉姝顿住脚步,微微垂首。
滴答滴答,点点泪花落在地上,碎裂成片,一如她怅惘心湖。
“郎君,你没事吧?”莲童追上玉姝,关切问道。
玉姝缓缓摇头,默然不语。
卫擒虎听到身后人声,扭过头,见主仆二人立在街心,便好意提醒莲童:“带你家主人往旁侧些些,要是惊了牛马可就糟糕。”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玉姝哑然失笑。
韶华易逝,容颜易老。
可他,仍是倾尽全力报答父亲救命之恩的卫擒虎。
莲童忙躬身应了声“是”。
玉姝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仰首道:“东谷谢玉书,拜见丈人。”说着恭恭敬敬作个长揖。
这一揖,迟了。
万幸,到了。
东谷谢玉书?他就是深受大皇子重新的谢玉书?
卫擒虎打量面前少年。
他比五孩小了两三岁,眼眶红红的,声音囔囔的。面色不甚康健,一副弱不胜衣模样,却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从容泰然。
卫擒虎颦了颦眉。
他刚才哭了?
青天白日当街堕泪?
不会!不会!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像女孩子似得说哭就哭?
许是……伤风了?伤风为何眼珠子都红了?卫擒虎有点闹不明白,但不能怠慢谢玉书,忙从袖袋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道:“谢郎君大名,某早有耳闻。”
莲童接过,交给玉姝。
玉姝拿来名刺匆匆瞟一眼,故作惊诧道:“原来是定远侯!失敬!失敬!”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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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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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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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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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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