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逊原本就是虚扶,可被荣浩这般闪避,隐隐有些不快。缩回手掩在唇畔,轻咳两声,问他:“你调到兴庆宫来了?”目光在荣浩侧颜顾盼,细腻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以及嘴唇优美的弧度,无一不令裴元逊流连忘返。
世间为何会有这般可人儿?
裴元逊再次感慨,若他生为女儿身该多好?!
荣浩的活计就是看守大平宫。以前白日还做些洒扫功夫。自从搭上皇子昕,就拿钱给别的小黄门代劳。荣浩只管静等着夜间皇子昕与他相会。
今晚在兴庆宫偏殿伺候的,本该是甫春。可能年下饭食油水大,甫春这两日闹肚子,马管事就把荣浩暂时调派到兴庆宫来听差。
皇宫并非密不透风的铁桶。荣浩与皇子昕的事体,马管事早就有耳闻。可他粗枝大叶记性也差,把荣浩调来以后,才想起皇子昕与他的关系。临时换人太过匆促,马管事便与荣浩好言好语商议,说在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须得谨言慎行。
荣浩晓得马管事话中意味,答应他老老实实待在偏殿,哪也不去。
这间偏殿是专为皇亲国戚准备的。皇子公主想要醒酒方便另有去处。是以,就连皇子昕也不知荣浩此时与他同处兴庆宫。
荣浩敛眉垂眸,躬身答道:“回禀驸马爷。兴庆宫里的小黄门染病,所以奴婢替他一晚。”抬眼瞅见裴元逊眉梢到太阳穴那道浓重黛色,“驸马爷,奴婢为您擦抹干净,再重新上妆好吗?”
裴元逊这才想起妆面花了,转回身一照镜子,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心急火燎的催促:“快!快!”
荣浩打湿了软帕,为裴元逊细心拂拭。
十二三岁的荣浩好似雨后春笋,鲜绿柔嫩。裴元逊眼眸低垂,盯着荣浩搭在身前的左手,认真端看。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光滑润泽,露在袍袖外的一小截手腕在灯下愈发显得白皙。
裴元逊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侧过头,睨一眼镜中掩藏在厚重脂粉下,那个陌生的自己,胸中涌起一阵悲凉。曾经,他也是山泉一般干净清冽的俊美少年,何以变成这般模样?
玉姝这一觉睡的很沉,很香。朦胧间,她好似回到了大平宫。正值初春,她与父亲站在玉兰树下。微风吹过,洁白花瓣悠然洒落,有一片分外顽皮,落在父亲头顶。
天神一般高大魁伟的父亲,头顶着玉兰花瓣,她咯咯笑着,牵起父亲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奶声奶气的吟诵:“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1】”幼时的她,咬字不太准确,念到束素总是分辨不清,反复念了三五遍。
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卖力的一遍遍纠正,逗得父亲笑得前仰后合,俯身把她抱在怀里。那片玉兰花瓣随着父亲动作落在她的掌中。
飘香四溢,有着阳光的温煦。
父亲点指着她的鼻尖,欢悦言道:“小愚是我千金不换的宝贝呐!”
玉姝把头埋在父亲颈窝,暖暖绒绒,还带点牛乳的鲜香。
“嗯?怎么是牛乳味儿?”玉姝纳罕间,便醒了。原来她并非在父亲的怀抱,而是俯进了阿豹的颈窝,两滴清泪悄无声息没入阿豹茸茸的背毛中。
“晌午阿豹饮了些牛乳。”茯苓来在床畔,撩开幔帐,轻声道。
玉姝俯在阿豹身上闷闷的嗯了声,吸了吸鼻子,问她,“几时了。”
“亥末了。”
“都亥末了!”玉姝重复着,坐起身,发现屋里的光亮与平时不大一样。心下狐疑向窗外看去,一团团昏黄光晕透过桃花纸渗到屋中。
外间点灯了?
玉姝颦了颦眉又问,“阿娘回来了吗?”
“嗯,才回来不大会儿。张娘子带了馄饨,正在灶上温着。大皇子殿下与宫中侍卫内侍在前厅等候多时了。”茯苓为玉姝浸湿了巾子,为她擦脸。
“小和尚来了?”玉姝挑眉,“你怎么不叫醒我?”
因为大皇子殿下不许,茯苓在心里回答道,从桁架上取下玉姝的衣裳,“大皇子殿下说他不着急回宫,就没叫小娘子起身。”
元夕与除夕一样,坊门彻夜不关。通衢有花灯夜市,好吃好玩的多得是。
玉姝起身,阿豹也不睡了,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晃晃脑袋,下了地,穿过月亮门去它的小屋玩布耗子去了。玉姝盯着它高高翘起大尾巴,小声叨咕:“现在阿豹都喝上牛乳了?你们啊,就惯着吧。”
茯苓含笑为玉姝束好腰封,“牛乳是给高先生准备的,高先生非得分给阿豹一小口。”说着,从妆奁里拿出金刚石耳铛。
玉姝摇摇头,“黄晶石那对。”叹道:“没想到高先生跟阿豹还挺投缘的。”m.xiumb.com
茯苓依言取出,为她缀在耳垂,“是呢。他跟阿豹能聊两三个时辰。阿豹只要喵喵喵,高先生就能接上话,也不知道他真听懂了,还是糊弄猫呢。”
玉姝噗嗤一声乐了,“诶?给小和尚备下茶点没有?可不能怠慢他,否则等他回去,皇帝陛下问他身边的人,说我们没有好好款待,可就麻烦了。”
“放心吧小娘子。蒙顶糍团一样不少。”茯苓又给她挂上蹙金绣香囊,“小娘子,您也别小和尚长小和尚短的了。应该叫大皇子殿下。”
玉姝点点头,神情一肃,“你说的对,他已经不是小和尚了。”
他现在是赵旭最为宠爱的大皇子殿下,并且很快就能成为南齐储君。
茯苓为玉姝披上莲蓬衣,又在她左手塞了袖炉,怕她嫌麻烦,温声说道:“小娘子,夜晚寒凉,拿上的好。”
玉姝一只手不太得劲,就用右手扶住捧在胸口,顿时就觉得身上暖烘烘的,“行了,走吧,别让小、殿下久等。”
茯苓又为她理理衣摆,快走几步,帮她打开屋门。
门分两边的刹那,玉姝抬眼向外看去,瞬间呆住。
形形色色的各式花灯从门口两边,一路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玉姝略略看过去,貌似直到前院乃至整座谢府挂满了花灯。
这些花灯做工精巧,品类繁杂,一看就知并非寻常物。
酸甜苦辣,五味翻滚。玉姝眼眶蓄满热泪。
贞元二十三年中秋时节,沈娘子从泉州捎来满满两大车花灯,把千金苑妆点的宛若灯海。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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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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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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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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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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