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谷大将周确端坐马上,茫茫旌旗遮天蔽日。
骁勇敌军在前,背后是他们刚刚翻过的凌云雪山。
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奈何兵困马乏,援军未至。翻越雪山时,军中损失二千多匹战马和五千余步兵。曲粲在暗暗盘算,这场仗如何打?眸光一转,正对上赵昶严肃神情。
赵昶乃是南齐储君,此次担任监军。
明明斥候回报,周确大军离沧水河还有至少五天路程,为何周确在此守株待兔?曲粲胸中郁郁难当之下不免疑窦丛生。
寒风猎猎,大旗霍霍作响。
赵昶双颊冻得通红,眸子却是异常晶亮,面对敌军二十万,赵昶不惊不惧,沉声道:“大将军从率部从正面攻击,我攻敌侧翼,如何?”
这是他与曲粲惯用的战术,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屡屡获胜。
曲粲握紧手中长刀,吐尽胸中浊气,豪情顿生,此时正值日中,“日暮时,我请殿下痛饮烧酒庆功!”
冬阳温煦,正如赵昶此刻笑颜,“好!就依将军!”
曲粲胯下战马昂首嘶鸣,早已急不可耐。
“咚——咚——咚——”战鼓擂动。
赵昶带领一队人马分出战阵,朝向敌军右翼疾奔而去。曲粲长刀挥舞,策马直冲。
周确手下勇将若江鲫,周确大军二十万,周确用兵如神未曾有失……
那又如何?曲粲紧抿嘴唇,刀柄拍马,箭一般飞奔出去。
羯鼓声声,气吞山河。
兵戎相见,战马嘶鸣。
翻山时,苏十八眼睁睁看着老乡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他只是冻伤了脚,包上大布缠紧紧的就不痛了。他总说:“我苏培远何其幸运。从南方小城来至北地,见识许多好风光!”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一介草民得见储君。”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能在曲大将军麾下效力。”
两军交战,血花四溅,残肢横飞。
此时此刻,苏十八握紧长矛的手微微颤抖,再吐露不出幸运二字。他妻子身体羸弱,有女尚幼,他本是山野农夫。他不懂兵法,只知耕种。他不会用矛,只扶犁杖。他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m.χIùmЬ.CǒM
此时此刻,苏十八唯愿这是一场将醒噩梦。
羯鼓声声,肝肠寸断。
至亲永离,伶仃孤苦。
曲粲帅军苦战五天五夜。三万人马生生将周确二十万众逼退三舍之外。周确重新排兵布阵,一番激战才将曲粲等人团团围在沧水河畔越人丘上。三万人马只剩五千六百二十一人,战马无存。
曲粲席地而卧,闭目养神。甲胄之上,布满冻成冰碴的血红。连日杀敌,他身上大大小小刀伤几处,最严重的在左肩,由背后刺中贯入肩胛。他忍痛半坐起身,顺手从旁拿过一支残槊,击槊而歌,“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1】瑟瑟风中,嗓音嘶哑黯淡,由诵到歌,由低到高渐渐响起。
一曲思乡,闻者潸然。
苏十八虎口撕裂,干涸的血迹布满手掌,周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然而,他何其幸运,成为五千六百二十一人中的一人。
严寒冬夜,遥望当空星子。苏十八念及家乡妻女,眸中热泪异常倔强,不肯落下。他单手在冰冷地面打着拍子,虎口抽痛。这痛比及胸臆之间绵绵眷念,寡淡无味。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来。乡书不可寄,秋雁又南回。”
黎明将近,无人入眠。
“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句句低沉迂回,好似萦绕心尖,难以驱散的薄雾,初闻朦胧惆怅,细听却饱含视死如归之意。
一曲大义,无愧天地。
“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零零散散的声音加入进来,由迟疑惶惑到坚毅无悔。
周确倚在战马身上假寐,低沉歌声遥遥传来。身旁副将冷冷讥笑,“哼哼,他们思乡甚切,必然不堪一击,待明日杀他个干干净净!”
周确轻吐浊气,垂眸敛目。与其说是思乡,不如说是与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诀别。
明日,必是一场苦战……
羯鼓声声,哀怨凄婉。
天地同悲,万物同泣。
第六日,五千六百二十一人从朝早浴血奋战至傍晚,尚余五十三人。四皇子赵弘帅二十万援军赶至。一鼓作气杀敌近五万,俘虏数万。
周确率残部回返途中,路遇西陈偷袭,再折损兵马数万。东谷自此一战,元气大伤。
然而,南齐受创尤甚。混战之中,大将军曲粲与太子赵昶尸骨无存。三万兵将只有二十二人得以返乡。
赵弘一怒冲冠,下令屠尽东谷俘虏祭奠亡魂。
经此一役,沧水河上累累血红直至来年三月才消弭殆尽。
熙熙楼中,唯有羯鼓声声。
卫顼双手擎杯,朗朗而歌:“白发哭少壮,孺子啼父兄。将魂归来兮,与君齐思远。”少年郎嗓音好似甘泉清冽,却叫人热泪盈眶。
这首《沧水遥》在南齐家喻户晓,传唱甚广。
丁卫情不自禁抬眼望向卫顼所处三楼雅间,两行热泪自面颊滑落,手中鼓槌停滞,清唱道:“凌云埋枯骨,沧水流人血。将魂归来兮,与君同悲切。”
泪珠低落前襟,鼓槌继续击打鼓面,羯鼓声声撞在人心尖宛如刀割。
玉姝不由自主轻声和唱:“绿蚁话哀思,惟愿月团圆。将魂归来兮,与君共饮殇。”稚嫩娇弱之音如泣如诉,闻者无不肝肠寸断。
苏荷思及战死疆场的阿爹,掩面痛哭。
卫顼满面泪痕,手微倾,美酒撒下,颤声吟诵:“将魂归来兮,与君共饮殇。”
熙熙楼里无论老幼,无论尊卑,无论男女,皆开口和唱,“将魂归来兮,与君共饮殇,将魂归来兮……将魂归来兮……”
这一夜,永年县注定难眠。这一曲凄美挽歌,绕梁三日,久久不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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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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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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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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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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