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柱搓搓手,没接过递来的汤婆子,只朝宝珍笑了笑道:“宝珍姐姐,这汤婆子你自个用,我一个大男人不怕冷。”
他说这话时,脸颊正被凌冽的寒风吹得通红,肩膀瑟瑟发抖。
宝珍捂嘴一笑:“那公子不要,奴婢就自个用了。”
坐在另一边的柳绮玉,听到这含娇带怯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
宝珍脸上笑容一收,赶紧低头,将篮子上布取下,拿出食盒。
反观柳柱,依旧盯着人家姑娘看,那双眼睛就跟长在人身上似了。
柳绮玉轻轻咳嗽一声,柳柱回过神来。
他望着亭子外冰湖,道:“姐,这送饭的活计,从前不都是宝珍一个人来吗?怎么你也跟过来了,娘没关你在家里绣嫁妆啊?”
柳绮玉拣了块五花肉到他碗里,放下筷子,道:“今日大雪,教女红的绣娘给我放了一日假。”
柳柱没仔细听,扒了口饭,余光瞄向宝珍,见她也在看自己,忍不住扬起微笑,喝了口茶水,道:“说是给你放假,实际上是你自己不想学,偷偷跑出来玩吧。”
他颇有些自鸣得意:“也不看看我,自从被爹送到国子监,这学堂是一天都没落下。”
柳绮玉冷哼:“你还好意思说?”
这柳柱还当她蒙在鼓里、不知道他连日来这么积极地去学堂,就是为了午食时,能见上送饭的宝珍一面?
柳绮玉摔筷子,“啪”的一声,吓得柳柱手一抖,碗掉碎在地上,洒出白腾腾的米饭。
柳绮玉一脸怒色,道:“真没看出来,你个色胆包天的东西,居然敢肖想我的丫鬟!还有脸夸自己勤学?我看你上学堂时,心思都放在想姑娘上面了吧!”
站在她身后的宝珍脊背一僵,立马跪下,磕头道:“小姐!”
柳柱跑过去拉宝珍手,紧张地道:“你快起来,大冬天地上多冷。”
见宝珍无动于衷,头都磕红了,柳柱转过来看柳绮玉道:“姐,这就说不过去了,我和宝珍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就是来给我送顿饭,也碍着你了?”
柳绮玉瞪他一眼,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自己的弟弟是何德行,柳绮玉还是清楚的,他脸上关心的神情藏都藏不住,说那话完全是在放屁。
更何况柳绮玉也不是没经历过,当初还当着柳柱面发誓,说和苏宴一刀两断,否则就叫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结果呢?
柳绮玉掸掸衣裙上的雪花,道:“你若是真心实意地待宝珍好,那我肯定不插手管你们,但你......”
柳柱几步走到柳绮玉跟前,打断道:“我是真心实意待宝珍的!我在西北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京城来的姑娘,又漂亮又水灵,我对宝珍是一见钟情!”
柳绮玉心里呸了一句,还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她琼鼻冻得微红,仰着脖颈,不作回应。
但面上神色稍有一丝的松动,柳柱见了,赶紧抱着她的胳膊:“姐,你别生气了,求你答应我吧。”
少年手臂力气大,没个轻重,掐得柳绮玉胳膊酸疼,她手探出披风,用力拍掉他的手,道:“起开!”
柳柱讪讪缩手,见柳绮玉行至凉亭口,望着外头飞雪,似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她才扭头,蹙着眉头,淡淡的话语里夹着嫌弃:“行吧。”
柳柱欣喜若狂,搞不清楚柳绮玉前后态度怎变化如此大,却二话不说,上来抱住柳绮玉。
柳绮玉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温存吧,别来烦我,我不想看到你们。”
柳柱忙连声答应。
走几步,宝珍跟上来,脸上晕一层羞红,道:“小姐,您要去哪?什么时辰回来?”
宝珍看得出来,柳绮玉是事出有因,才会来此地,否则这大雪天,按柳绮玉慵懒的性子,怎么说也得在榻上窝上一天。
更不用提,柳绮玉还精心打扮了一番,额上都贴了花钿呢。
柳绮玉眼波宛转,横了她一眼:“这事你别管,一个时辰...…不对,两个时辰之后我来找你,你在马车里等我,知道吗?”
宝珍点头应诺。
柳绮玉这才扶了扶鬓边的步摇,继续往前走去。
大雪簌簌落地,天地间一片寂静。
长廊抱雪,曲折宛转,四周暗香浮动,转角横斜出一株梅花。
柳绮玉手覆上梅枝,将它从眼前拿开,四处张望一下。
整个长廊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不禁锁起眉头,提起裙裾,一边后退,一边喃喃自语道:“苏宴在哪儿呢?”
寒风抛下雪珠,洒到脖颈上,柳绮玉打了个寒颤,抖抖身上披风。可谁想雪珠化成了冰水,顺着脖颈直往下流去。
她伸手去擦雪珠,在这个瞬间,风吹开披风的一条缝,柳绮玉大惊失色,慌忙捂住衣襟口。
可千万不能让路过的人瞧见她里头穿得什么衣裳了,否则...…也太不像话了!
柳绮玉脸颊微热,手放在胸口,感受砰砰跳动的心。跨过月洞门时,四下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瞧见了一道挺拔如竹的背影。
白玉冠,玄鹤氅,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细碎轻柔的雪落在他肩头,他静静垂眸,走在风雪里,认真地听着身边官服男子说话。
许是那人说了什么,他点点头,余光不经意地一扫,便朝柳绮玉所立之处看来。
柳绮玉睁大眸子,手忙脚乱中,侧身躲到梅树后。
可下一瞬,一株梅枝赫然在眼前放大,还没来得及躲开,那枝条便撞上光洁的额头。
“嘶”她捂着额头,轻声叫痛。
苏宴微微皱眉,再次侧过脸,看向那声音来源。
只见树枝轻晃,摇落雪粒纷纷,红梅娇艳,朵朵落于少女发间。
她满脸绯红,仿佛生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窘态,目光盈盈,报羞看来。美目流盼间,透着一股妖冶明丽,大红洒金的披风穿在身上,恍若雪中赤狐。
苏宴立在廊下,眸色幽深,静静地看着她。
身边的官员听不到脚步声,回头见苏宴停下,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问:“苏大人在看什么?”
苏宴侧过身,挡住他的视线,道:“许侍郎先回去吧,告诉严廷玉严大人,修建京郊西南猎场一事,等明年开春再议,让他从官账上走。”
许侍郎磨了大半个早晨,总算得到苏宴松口答应,忙用袖子擦了擦额上汗水,朝苏宴作了个揖,道:“多谢苏大人。”
他还欲说,见苏宴眉目间隐有不耐烦之色,话到嘴立马改口:“大人您忙,您忙,您处理户部事务之余,还要来国子监授课,下官就不叨扰占用您的时间了,先行一步。”
他捞起官袍,往左走去,见苏宴突然挡住去路,眼尾睨着他。
许侍郎冷汗滑下额头,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快步向右走出院子,“告辞告辞。”
等人走远,苏宴转身,就见一团红色向自己奔来。
还没看清人影,柳绮玉已一步作两步,跳到他身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甜甜地喊了一声:“苏宴!”
她跑来时小腿铆足了劲,头上珠翠簪环作响,那镶珠颤枝金步摇,打在苏宴脸上,带着冬雪的刺寒,他眉不由一挑。
他双臂刚抱稳她的大腿,柳绮玉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身子摇摇晃晃的,将他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柳绮玉双手捧着他的脸,本以为数日不曾相见,一见面定是要缠绵一番,可当她的气息呼在他面上,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着她时,她反倒吻不下去了。
她扭扭捏捏地,唇离开他的唇瓣,指尖勾着他大氅上系着的绳子,目光瞥向一边:“苏宴,你这段日子怎么不来看我呀?”
苏宴将她往上抱了抱。
柳绮玉便更靠他近了些,听他低沉的声音撩拨着她的耳垂,道:“婚前不可肆意走动,否则叫人看见,岂非落了口舌?”
柳绮玉撅起樱唇,表示不满:“别拿这个借口搪塞我,我知道你公务繁忙,但你真的一天空都抽不出来吗?还要人家来找你,你看看哪家姑娘婚前受这等委屈的!”
她闹着要他撒手,让她从他身上下来,气哼哼道:“既然你不想见我那就算了,我自个回家!”
苏宴失笑,也不知她闹小脾气是真是假,转身推开一边的门,抱着柳绮玉走了进去,道:“不想走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你走。”琇書蛧
柳绮玉扯开他的大氅的绳子,俏眼含嗔:“真的?”
苏宴含笑不语,堵住她的唇。
屋子里烧了地龙,待门阖上,隔绝外头的寒风,热气往身上缠来。
柳绮玉被抱着放在书案上,身后奏章堆叠成小山,博山小香炉里吐出青烟。
掌心硌到硬物,柳绮玉拿起镇纸一瞧,尽是些她看不懂的工程图。
她手托着下巴,将工纸放回案上,抬头见苏宴脱下大氅,随手扔到一边,走到香炉前,正用金箸添香料。
他眼睫在脸颊上投下一层浓重的阴翳,望着炉子里的香灰,道:“绮玉,我并未骗你,陛下身体愈发不便,朝中大小事宜堆在一处,是以近来对你有所疏忽。”
柳绮玉乖巧地点点头,垂在案边的脚轻轻踢着空气。
她当然明白苏宴是二品大官,日理万机忙得很,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说不失落是假。
难道在苏宴心里,她一点都比不上那些公务吗?
苏宴道:“半个时辰后我要去给监生们讲课,到时候让谭影送你回去,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只有香炉吐着气,发出细微响动。
苏宴又问了一遍,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像是衣服落地的声音。
他眸子平静如深海,待添完最后一勺沉香木,才转过身来,见柳绮玉赤脚踩在木板上,脚踝边委着那件赤红的披风。
一件一件的衣衫落地,她今日非但未穿中衣,连亵衣亵裤都未曾穿,只一件薄薄的轻纱笼罩外面,里头春色乍泄......
是花楼里舞姬穿的那一种袒胸露腹的胡服。
柳绮玉脸颊飞红,玉足翩跹,身上银链金钏摇动,流光溢彩,朝他走来,仰头问:“苏大人,还要送我回去吗?”
那声音娇中带着几分媚,媚中带着几分妖,如同春.药一般,空气一下变得滚烫起来。
苏宴长眉秀目微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柳绮玉抿紧唇,垂下脸不敢面对他,颤抖手覆上他玉革带,指尖搭上衣扣,一颗一颗解下,再与她身上那一层薄纱扔到一边,随后拉着苏宴的手,从锁骨慢慢向下,忍着羞涩:“苏大人,玉儿今日特地为你穿的,你要不要......”
她有点担忧,都这般地步了,苏宴会不会依旧不留她下来?
她纤纤素手解开那件雪雾纱,还没让他看清里头,苏宴已垂眸浅笑,帮她拢好身上的雪雾纱,坐回到了案前的太师椅上。
生平第一次,在此事上遭人无视。
柳绮玉心里窝火,见苏宴神情冷淡,已拿起折子看了起来,指尖轻敲檀木桌案。
每一下,都敲到柳绮玉心头上。
外面传来谭影的禀报声:“大人,翰林院学士张贡求见。”
柳绮玉一咬牙,跨过他的腿,坐到他身上,仰头吻住他的唇瓣。
她抽出手解开他官袍,道:“你不许出去见他!你只许陪着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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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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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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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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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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