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有根弦仿佛忽而间动了动。
他无意识地看了下窗外,又把杯子凑到唇边。
仰杯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又把空杯子拿在了手里。
……
凌渊的公务不算多,日常往衙署去的也少,除去码头公务,他也让郭蛟带领手下去查了查湖杭一带的匪患,自己抽空也往杭州湾去了一趟。
这一带流寇不多,以海盗为甚,沿海村庄时常出现匪情。倘若真要废河运而兴海运,这是必然的阻碍。
他微服在杭州府附近住下,这日却被冯少擎找上门,原来少擎与黄绩连日潜伏在附近,想拿顾家与太子跟海盗勾结的具体对象,发现他在客栈下榻,便跟了过来。
听说长缨要他查这个,他免不了疑惑。
“长缨近来跟宋逞的儿媳结交做朋友,又听说宋逞为着海运的事闹得动静颇大,便让我来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把柄。”
凌渊听完有好一阵没吭声。
每每听到她在公事上的举措,他都会生出种距离感,当年只会撒娇淘气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在军营里能独挡一面,这令他仍然无法接受。
仿佛她往前已奔跑了很远,而他却仍一个人留在她还蹦蹦跳跳暗戳戳告他小状的年代徘徊。
杭州呆了三日,他留下两名护卫听凭少擎行事之后回了湖州。
马刚到府门前,就见霍溶挽着袖子,两手叉着腰在他门下树下来回踱步。
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越过台阶又越过门槛。
凌渊原要下马,也不下了,倨于马上睥睨过去:“你这是打算寻我打架,还是打算拆我的房子?”
霍溶停在树下,笑道:“哪敢?斗不过表哥你。”
凌渊倏地寒脸。
霍溶扬了扬手里文书:“有军务求见侯爷。”
凌渊将他领进了书房,书房里只有一把椅子,凌渊自己坐了。
霍溶也不在意,把文书放在案面,然后望着他窗下铃铛,说道:“你派去京师查探的结果如何?”
凌渊凝眉:“你怎么知道我派人去京师?”
霍溶笑了下,拖过他一张花几过来坐着。
花几差不多与书案同高,这么坐上去,那双大长腿一撑,气势便似要盖过书案后太师椅上坐着的主人。琇書網
凌渊也不能跟个无赖端什么架子,瞅了眼便就收回了目光。
“长缨十五岁才出京,在那之前也没人登门求亲?”
凌渊眼望着公文:“怎么,有的话你还想一个个碾过去?”
他起过一万个念头想捻死面前这没皮没脸的,但想到用不着多久就能看着他欲哭无泪,便又不必做出这有损自己体面的事情来。
“不碾。我只是想,东宫当初四处招揽权贵府上的小姐进宫,他就没把主意打到凌家?”
听到这里,凌渊顿了下,随后抬头。
面前霍溶环臂坐着,那层浅淡的玩世不恭之下有着些许莫测。
凌渊定了有半刻,道:“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们会让铃铛去东宫做妾?”
“你们让不让,跟东宫有没有这个意思是两回事。”霍溶道,“漕运司里刘蔚被抓,长缨在这里的消息八成已经传到京师。这当中可少不了会有落井下石的,就算东宫没有,你不担心旁人会对她有什么动作?”
凌渊靠进椅背,凝了会儿眉:“是什么事情导致你想到这个?”
“坦白说,早几日夜里,有杀手冲我下手,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宫里侍卫的刺青。
“我想来想去并没有得罪过宫里人,近期只有长缨抓了刘蔚,而长缨又与我有了夫妻之名。
“如果是东宫要为码头的事杀人,那应该先杀的人是长缨,但他却指着我来,这不合理。”
霍明翟那边连续几日无可疑人出没,已经可以确定杨际不是盯上他别的,那么被刺杀的事没必要再死捂着。如果刺杀他事关长缨,那么之前不应该没有迹象,而作为凌家家主,凌渊应该是比长缨还要更知情的那个。
凌渊瞳孔微缩,盯着他看了会儿,讥讽道:“后悔了?”
霍溶未置可否。
凌渊收敛神思,半日他道:“我上有父母,她的婚事怎可能让我过问。”
末了他又看过来:“你怎么能肯定你被暗杀是铃铛带来的?”
“当然不肯定。”霍溶直身,“不过猜一猜而已。”
凌渊皱眉望着他出门,将手里文书放回案上,唤来郭蛟。
“你听说过杨际有跟凌家结亲的意思么?”
郭蛟微怔:“没听说过。就算有,老爷太太当时也绝不可能会答应。”
凌渊想想也是。就算他们答应,他也不会答应。
他把文书重新拿起,又道:“还是去个信问问太太。”
……
霍溶回了府,园子里正避暑的谢蓬立时到了书房。
“怎么样?”
“凌渊也不清楚有没有这回事,但是他也说了婚事是由凌晏与夫人掌着,所以有还是没有,凌夫人必然知情。”霍溶靠在椅背里喝了口茶说。
谢蓬点头:“这层凌渊多半会去问的,我们不必操心。可即便是杨际想过要拉拢凌家,如今就是把你杀了,难道他得到了沈璎,凌渊就会倒向他?只怕适得其反吧。”
早前在外,谢蓬就已经对湖州这边的事知道的七七八八,这几日因着刺杀的事,便又抽空把他跟沈璎以及凌渊之间这些事弄清楚了。
由此便也明白了霍溶的思路,沈璎是凌渊的表妹又是心上人,以凌家对她的重视,当年杨际若能纳她为妃,那么凌家就算不会站在她这边,至少暂且也不会跟他们作对。等到来日承继大统,他或也可拿沈璎与凌家相互牵制。
可四年前又出了那样的事,霍溶如今又是沈璎的“丈夫”,沈璎对凌家来说究竟还有没有影响力并不确定。
所以杨际在听到凌渊掩护了沈璎之后,作出如果凌渊舍不得动沈璎,便杀了霍溶的决定。
因为凌渊在杀父之仇之下若还舍不得动沈璎,那么沈璎对凌渊来说还是重要的,如今凌渊是整个凌家的掌家人,只要他还重视沈璎,那沈璎就还有价值。
但若杨际要纳沈璎,心里惦记着的沈璎的凌渊又怎么可能把她拱手相让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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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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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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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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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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