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两世了,自打离开京城,便没有人再这么直接地指出她的罪行,虽然事实摆在那里,但说出来与不说出来是两回事。
尤其当这个人还是凌渊——
如果说她之前还有些自欺欺人,能够权当自己是只真的白眼狼,到了如今眼目下,她也有些顶不住。
“是我有罪。”她承认。
“你当然有罪!”凌渊红了眼眶,“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长缨被奔涌而来的罪恶感袭卷,没有去在意他说的是他而不是凌家。
反正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她,他和凌家都不会变得这么愁云惨雾,姑母不会早早守寡,他们三兄弟也不会那么早地需要怀着丧父之痛扛起家中重责。
她垂首道:“等过了这几年,我自会去姑父坟前谢罪的。但是我请求侯爷——”
“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提出请求?”凌渊打断她,逼近半步,“我的母亲是你沈璎的亲姑母,如今京师凌家内宅里的沈氏,她当年跟丈夫把你宠得跟心肝肉儿一般,被你生生从夫人变成了老夫人。
“而你口口声声地‘侯爷’,这是在提醒你早就想跟我们凌家脱离关系?!”
胳膊还在他手里,长缨使不上劲,望着他腰间绣着的团花,双眼刺疼。
眼前有了点模糊,她扯了扯嘴角,仍想勉力自持。
但被扣住的地方已经传来疼痛,使她忍不住缓吸了口气,说道:“侯爷请放手……”
凌渊怒目而视,少顷,手劲却缓了,松了下来。
长缨有点眩晕。
这点毛病总使她看起来透着那么矫情,一个女将哎,动不动就发晕,娇弱给谁看呢?
她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琇書蛧
“有人说你死了。”凌渊目眶仍是红的,“你怎么还活着?”
长缨没吭声。
虽然他可能对她还健在感到很失望,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一次?所以传言也没差吧。
凌渊垂眼睨她,语气仍是冰冷的:“居然都能想到自荣家手上想办法,讨到出城的通行令,也算是有本事了。”
长缨听到这里,却未免有些微失语。
他居然知道是荣家……
荣胤是朝廷的宣威将军,凌晏与他以及少擎的父亲东阳伯皆是发小,也算是拜了把子的兄弟。
秀秀其实不是她的丫鬟,是沈寰手下一个小把总的女儿,西北不像中原热闹,她出生之后也没有什么玩伴,正好秀秀的父母亲也过世了,跟着老祖母过活,沈寰便接了她们到府里,让她跟着长缨。
后来老祖母过世,秀秀便就在沈家留了下来,再后来又随着长缨到了凌家。
秀秀不是丫鬟,但她什么事情都能替长缨打点好。那些年里也跟着学了读书习字,行起事来明明白白,加上一副好相貌,很招人喜欢。
荣胤既与凌晏同辈,即便三个人里排行最小,年龄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但他相貌颇好,人也讲究,因此人至中年依旧风度翩翩。
只可惜发妻早逝,家里长女又跟继室闹得乌烟瘴气,便时常与凌晏及东阳侯同出同入。
在长缨眼里,荣胤是很温和很精致的“荣二叔”,她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看中虽然招人喜欢但也算不上格外扎眼的秀秀。
在她带领着她们落魄街头的时候,他曾经来找过她一次,提出可以帮她离开京师,但条件是他要纳秀秀为妾。
长缨当然不肯,还曾指着他的鼻子冷笑骂过他老匹夫,但她万万没想到,秀秀会趁着她病中私下去找荣胤,而后就此留在荣家。
三日后荣胤就将她和吴妈紫缃三个安排出了城。
由于秀秀是个极大的目标,容易让凌渊察觉痕迹,因此荣胤还遵守承诺将秀秀藏着,直到三个月后才将她接回府里。
但是她相信以荣胤的能力,不可能会为了纳个妾,而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她即便离开了京师,也猜想到他一定能把自己撇开净,不让凌渊找到自己头上来。
那凌渊这……
凌渊冷眼望着她,又道:“以为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
长缨老实地没再吭声。
凌渊胸脯微微起伏,移目看向园里的牡丹,他道:“回去收拾收拾,立刻回京师!”
长缨静默,半晌道:“侯爷恕罪,我不回去。”
她怎么能回去?怎么有脸面对姑母的愁容?有脸面对昔年日日混在一处的凌颂凌述他们的目光?
即便是能厚得起这张面,她这几年打下的基业岂非全没了?
她回去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末路吗?再然后自己束手无策地也跟着再死一遍么?
“我的目标是建功立业,在我晋职成为真正有实力可证的将军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那就把你当年那么做的原因说出来!”
凌渊脸色倏然冷下,那忿而出口的语速,让人相信这绝对已经在他心头萦绕许久。
长缨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回避了他的目光。
“把头抬起来!”他在喝斥。
长缨不得不又抬起头,把溃乱的神情袒露在他面前。
这简直是要命的选择。
如果京师那么容易回去,她便不必把自己逼上从军这条路。
倘若那真相有那么容易说出口,她便不会眼睁睁看着姑母失望离去,看着自己沉陷在人人喊打的境地里。
“你当年为什么那么做?理由是什么?”
凌渊声音微哑,正在追问。
长缨脑袋里有擂鼓一般的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猛烈。
她感觉有沉重的巨木,像冲击城门一样正在一下下地冲击着她心里的堤防。
长缨眼眶终于酸出了湿意。她吸气摇头:“求侯爷别问了,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她没有被人利用,她清楚得很。
她活了两世,能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啊,是不是被利用,是不是跟那张婚书有关,她能有剥得了程啸的皮的脑子,自然也就有反省回顾捋清楚事件的脑子。
可惜都不是。
她冲去寻找凌晏的时候,她脑子是清醒的,为什么说那些话,她也是清醒的。
凌渊却漠然垂眼,道:“你说,我信。”
长缨微怔,抬头看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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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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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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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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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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