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守卫营向来只负责抓人。
而对疑犯问话审讯之事,则有刑部下属的慎刑司司首担责。
虽然先前琼林宴上,齐王已经透露其有意将聂青提提至刑部侍郎之职,但圣旨毕竟一日未下,此时他也无法越俎代庖地干涉慎刑司审案。
辗转交接了之后,聂青提还是满心的担忧。
生怕秦止心里惧怕,临走前还专门在她耳边暗暗嘱咐了几句,这司中的牢头他已经提前派人打点过了,想必不会刻意为难于她。
至于萧沐风的案子,他也坚信秦止与其无关,只需实话实说即可。
圣上贤明谨慎、公正严明,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明察秋毫之后,也定会还秦止一个清白。
对于聂青提的这番好意,秦止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沦为鱼肉。
是否被刀俎的命途,也不过就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间而已。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慎刑司中负责审讯之人,将秦止收监后却并没有立即开审,只是简单记录了些基本情况,便将人扔在了一处既阴森又破旧的牢房之中。
抬眼望去,这房间三面是墙。
到底是宫里的监牢,没有什么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地面用砂石抹得平平整整。左手靠墙的位置铺了张小床,旁边摆着张两尺见方的松木小桌。
桌上有水有杯,皆是粗瓷制成。
虽然杯缘有些细小豁口,但里头却是洗得干干净净,倒也不算太污糟腌渍。
秦止缓缓叹了口气,挑了处相对干净点的地儿坐下,粗略地将昨晚宴席前后发生的事儿大致顺了一遍。
首先是那萧沐风的所作所为。
昨夜散宴后突然找上秦止来,十有八九是因为止水斋在琼林宴上大出风头,身为另外两家酒肆幕后之人的他自是心有不甘。
再加上这人不知从哪得知了秦止同萧沐晚和苏彦舟都交往从密,约莫是想借她杀杀萧沐晚的锐气,这才愈发变本加厉地做出那样畜生般的猥琐行为。
但无论如何,秦止可以肯定的是,萧沐风昨晚的举动绝对只是一时兴起。
先不说那皇后娘娘宣秦止入殿,本就已经出乎众人意料。而正是在去凤鸣宫的路上,自己才被那乌旗半路截了下来。
再退一步讲,就凭萧沐风这二皇子殿下的身份地位,如果之前就想要对付她这么个不足一提的小酒肆掌柜,还不是易如反掌般的小事一桩?
根本无需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随便召唤个手下,就可以替他把事儿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又何必大半夜的、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在宫里就直接按着她准备意图不轨呢?
可真是因为这份笃定,那杀人的真凶才更令人惧怕。
本就是一连串意外造就的连锁反应。
能在萧沐晚出现之后迅速做出决定,借着机会一举灭了那萧家老二,看来这幕后之人,根本就一直藏在这兄弟俩的背后窥伺许久。
狩猎之人阴鹜险恶又耐心无比。
但凡看中的猎物露出一丝破绽,立马就猛虎出笼般直咬其致命咽喉。必杀之锏定是又快、又准、又狠,根本就不给对方留下一丝可以活命的机会。
恍惚间,仿佛置身一阵血雨腥风。
秦止微虚着双眼,将这狩猎的过程又仔细复盘了一遍。不得不赞叹一句——当真是个手段歹毒的狠人啊!
这场行刺,就是场稳赢不输的双杀。
表面是冲着萧沐风而来,但最终目的却是为了干掉萧沐晚。而秦止,就是他们意外而来的完美替罪羊。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有秦止和萧沐晚两人替两人背锅,真真是算得一手万无一失的绝世好牌!
只是一时之间,秦止也不能确定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毕竟想要萧沐晚性命的实在多如牛毛,排起来怕是能绕长安城一圈都不止。
只是她这倒霉催的替死小鬼,也不知最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不过秦止性子向来冷清。
只有在和萧沐晚那狗子相处时,才会偶尔离经叛道了些。如今即便是沦为监下之囚,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至于之后可能会遇到的严刑拷打,还是等真遇到了再说。
这会儿秦止满心里思量的,是昨晚她服了“绝念蛊”的解药之后,脑海里不断涌现出的无数回忆。就像雪花似的越积越厚,这会儿已经堆得她脑袋暗暗发胀,还得赶快将这遗失的记忆好好规整规整才行。
刚好这会儿四下无人,索性懒洋洋地躺在一人宽的小床上。一闭上眼,那些曾经被强行封印住的细琐往事,便如流云潮涌一般汹涌而至。
残缺的记忆,从几年前入京开始。
那是秦见云第一次带秦止到长安游历。
在秦止的印象中,这大齐国的都城盛产富贵端庄的花仙牡丹,而这长安城又有无数国色天香的绝色女子,故又以“美人之都”、“牡丹城”而闻名于世。
还没来长安城前,秦止就听说这城里繁盛无双的十里长街间,尽是川流不息的香车宝马。
同他们那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穷乡僻壤相比,这牡丹城入夜之后更是华灯璀璨,处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如同白昼一般喧嚣热闹。
等真到了长安,才发现这传闻所言非虚。
那时候的秦止,不过是个啥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性子冷冷淡淡不说,也不如现下这般能伸能缩。
小丫头往日里打交道的,不过是山间走兽,亦或林中珍草。再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刁钻蛊虫。头一遭瞧见这么多的新鲜事儿,最感兴趣的,却还是这城里街头巷尾的各式小吃美食。
秦见云刚入京时,先是寄宿在旧时老友苏氏的府中,那也是秦止同苏彦舟的第一次相遇。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苏彦舟虽然还未成年,但一身淡雅的清冷气质已经初见端倪。
身材颀长的少年斯文飘逸,待人接物皆是温文尔雅。任谁见到都会忍不住夸赞一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注释1】
只可惜,如此出尘脱俗的翩翩君子,落在当时的秦止眼中,只得了个“比自家师兄那泥腿子稍微爱干净点”的泛泛评价。
平心而论,秦止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印象,实在是因为那苏彦舟生得实在太过白净纤瘦。
日日都野在山里的秦止,早就习惯了野兽般审视异性的判定标准——作为雄兽,皮毛一定要足够油亮光滑,身子也要高大健壮。嗓门越大,花纹色泽越招摇鲜艳,才能吸引到雌兽的青睐。
而那向来以舞文弄墨为雅的苏家公子,日日只着素衣直缀,面若初雪、唇色清淡,说话也如流水温泉般轻声细语,甚至比秦止这么个女儿家都要温和酥软上不少。
人比人,气死人。
这么一对比,秦止便更不愿开口同这样的斯文人说话。
再细细望去,半大的少年虽然身量不矮,但那随处都兜着风的宽大衣袍下,明显就是不甚强健的细胳膊细腿儿。
常常看到庄稼汉子赤着上半身,在田间挥汗干活的野丫头秦止,立马就把苏彦舟自动规划到“胸无二两肉”、“瘦似白斩鸡”的弱质男流行列。
暗暗脑补了这苏公子宽襟广袖下的排骨身材,之后再看到这人自诩风雅地从身前飘然而过,秦止总担心这一阵大风过境,就能把这小公子直接刮上树去。
更害怕自己野惯了,这手脚粗重又没个分寸。万一一不小心把人给磕着撞着了,自家老头还不得操着木棍,直接一棍打爆自己的狗头?!
顾念着自己的小命和苏彦舟的人身安全,秦止对这位长安城里公认的十大美男子之一,却是十分抵触地近而远之。
美人随美,脆弱易碎。
况且按照秦止的审美,这位苏公子的容貌最多也就能打个八分。
没想到自己“怜香惜玉”的主动避嫌,却成了苏彦舟求而不得的一方执念?
思及此处,秦止便又是一阵唏嘘。
原来年纪轻轻的她,就已经对“美.色”有了如此精辟独到的见解。
只是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家老头早就把自己许给了苏家。带她进长安游历,也是想找个由头让两个年轻人在婚前多相处相处。等日后成了亲,也能多一点夫妻间可聊的共同话题。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父女俩在苏家还没住上多久,秦止也还没对苏彦舟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就被齐王一纸圣旨宣进了宫中。
至于萧远山为何要单独召唤秦见云,其中的缘由,秦止至今都不太清楚。
只知道最开始几日,齐王对他们父女俩还算礼遇有佳。自己在一堆香喷喷、软绵绵的漂亮姐姐簇拥下,顿顿都有各式美味珍馐。高床暖枕伺候着、锦衣华服打扮着,每日过得都好不惬意潇洒。
可这舒坦日子还没过几天,秦止和她老子就被赶到一处颇为破落的宫殿之中。秦止也很是之后才从送饭的大监口中得知,关押他们的,是冷宫里的一间荒废寝殿。
身边伺候的侍女自然是没有了。
非但如此,穿衣烧水,要自己动手。
小床一张,爱睡不睡。
往日里好吃好喝的山珍海味,也都变成了菜色不佳的粗茶淡饭。
万幸的是,父女两人虽然被拘禁在冷宫,倒也没有特别限制他们俩的自由。只要不出划定的地界,倒是可以在周围几处随意走动走动。
每日一早,就有面色不善的大监把秦见云带走,直到夜幕降临才将人送回。每每归来,这老家伙人是无恙的。只是身上总弥散着一股极其浓重的酒气。
秦止也曾问过秦见云,那位看起来凶巴巴的叔叔每天都叫他过去,两人到底都在忙活些什么?
可每次问到这个问题,秦见云便是满脸纠结地默默摇头,反复告诫秦止不要多说,更不要多问。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也千万不要干涉。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带她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
自家老头子不愿说。秦止自然也不再问。
只是每当秦见云不在的时候,那殿里就只剩下秦止一人。
久而久之,百无聊赖的秦止便会一个人在这宫殿附近到处转转。
这一溜达出去,刚巧就碰到了正同旁的皇子打得不可开交的萧沐晚。
那时的虞宁王虽然还大秦止几岁,可常年缺衣少食的苛刻条件下,身子要比寻常孩童要矮上了不少。
再加上一张过于漂亮的精致脸蛋儿,浑身上下根本就没有一丝攻击性。秦止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被人死死压在身下的大皇子殿下,一定是个被人欺负惨了的可怜小孩儿。
虽然早就看惯了野兽间恃强凌弱、物竞天择的丛林法则,可面对这么个粉雕玉琢般的漂亮“娃娃”,秦止骨子里的颜控属性便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小娃娃他这么美,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肯定是几个坏孩子欺负他,还不讲武德地打人打脸!
先是一脚一个,直接将那几个骑在萧沐晚身上的野蛮小子给踢飞了出去。又伸出手来,满脸慈爱地将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可怜儿紧紧抱在怀里。
——瞧瞧,这小脸都肿了半边了,要是破了相了,岂不是暴殄天物的天大罪过!
本来正打得酣畅的萧沐晚突然贴到了一处柔软。一时之间,那感觉难以言说,只觉得一股又香又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人莫名就酥软了半边。
再一抬头,便瞧见一张灿若芙蕖的娇俏脸蛋儿,萧沐晚从小对着镜子照过千万遍,即便是按他美而自知的挑剔眼光,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小姑娘,确比他那冷心又寡情的母后都要明艳动人上几分。
其实今日这架,全是萧沐晚主动挑衅而起。wWW.ΧìǔΜЬ.CǒΜ
只是刚好遇到常九他爹最近过世,作为唯一的儿子,一定要回家扶灵守孝一年的辰光。
没了常九的帮衬,又一时嘴贱挑起了战火,这次才会搞得如此的狼狈。不然的话,就凭他如今的功力,那几个以多欺少的小兔崽子,在他这儿根本讨不到一点的便宜。
只是一见到秦止,萧沐晚本来还憋在嘴里的一句“多管闲事”,立马就被生生吞回了腹中。身子一软,便是满眼水光地眨着一对勾人的桃花眼,声音微颤地对秦止弱弱唤道:“姐姐,好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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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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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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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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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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