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纤手一掀,轻轻撩开碧翠坠子串成的琉璃珠帘,酥云立马就满眼欢喜地惊叹了一声。
“姑娘这是做了什么新菜式?都还没进大门呢,我就闻着香味儿了。这会儿,满口的涎水都快流成瀑布啦!”
酥云满脸的表情做得夸张,站在灶台前的秦止见状只是淡淡一笑,手里握着的竹木长勺却依旧稳当,仔细搅拌着锅里刚刚沸起的滚热汤水。
浓稠奶白的汤汁“咕噜咕噜”地不停冒着水泡。滚滚热气如寥寥云雾般从石锅里沸腾而起,带着阵阵浓烈香气,在厨房间里肆意弥散开来。
清鲜诱人的味儿极其刁钻地钻入鼻息,再颇为霸道地勾人口腹。
酥云暗暗咽了咽口水,凑近几步朝锅里瞥了一眼,立马又是一阵惊叹不已。
“原来只是炖了锅鱼汤!可怎么闻起来就这么香呢?”
说话间,秦止已经手脚麻利地拾掇出一盅釉色纯透的白瓷汤罐,又顺手从案上扯出一块色泽诱人的老卤牛腱子肉来。
手起刀落,一眨眼工夫,筋白肉红的牛肉就被切成满满一碟厚度无差的细巧薄片。
拿出干净的油皮纸,把切片的牛腱整齐码好,又把刚煨好的汤水小心盛到纯白的汤罐里,秦止这才抬手抚了抚额上被灶间热气熏出的一层薄汗,伸手唤来酥云仔细交代了起来。
“待会儿若是见到聂小公子当值,就把这汤和牛肉都给他送去。”
秦止边说着,边拿檀木食盒把汤盅和纸包装好,如雪的肌肤上浮出一丝嫣然红晕,衬得整个人面若桃花般明艳动人。
“对了,别忘记告诉聂小公子,这鱼肉里的小刺儿我都挑干净了,连汤带肉都可以放心吃食。”
鱼,是一大清早就托人到城外江边现捕的。正是当季最肥美鲜活,又一金难求的江鳍鲫。
稀贵难捞不说,从十几里地外一路快马加鞭送到店里。自水里捞出,再到剔骨、腌味下锅,前后绝不超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心想着男人大抵都是怕麻烦的,在熬汤之前,秦止就已经把鱼骨上的大刺小刺一一剔除,轻轻揉上些许姜汁葱末除腥。
又用文火小心炖了好几个时辰。
这鱼肉质娇嫩,汤水需要不停匀速搅拌,直到熬成一片浓稠乳色。
此时散落在汤汁里的鱼肉已经入口即化。再稍稍撒上几丝细盐,只需一口,就能直接把人的舌头给鲜掉,回口甘甜,余味悠长。
说到底,做这汤其实不难,关键是寻找食材的心思,和守在灶前的一份耐心。
见东西准备齐当,秦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一句,“还有那卤牛肉,放在饭头热一热就可以作个小菜。营里伙食清淡,让聂公子他先尝尝味道如何,若还算合口,之后我再多卤一些送去。”
“姑娘,你对这聂公子怎么如此上心啊?”
酥云眼巴巴地看着秦止把一锅浓汤尽数都倒入了瓷罐中,心想着在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自家姑娘做的饭食?
只可惜这鲜美的鱼汤,只能看却吃不到,忍不住又酸溜溜地嘟囔了一句:“你看你,给我做鱼的时候也从不帮我挑刺,怎么到了聂公子那里,倒是这般的细致用心?”
秦止抬头轻轻瞥了酥云一眼。
这丫头向来喜形于色,她又怎会看不出她肚里头弯弯绕绕的诸般小心思来?
“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毛毛糙糙的性子?”
假装嗔怪地念了一声,秦止却是眼带笑意地从身旁的笼屉里抽出一叠糕点来。
刚出炉的糕点香气扑鼻、洁白如雪。
酥软绵韧的面皮上用初春刚刚吐蕊的桃花入色,悠悠沁出几丝娇艳动人的粉来。
长安城人皆知止水斋的秦娘子善雕刻。
此时这一朵朵红蕊白瓣的桃夭,被塑得恍若鲜花绽放似的栩栩如生,伴着清甜诱人的淡淡初桃香气,真宛若置身于灼灼而然的十里桃花林间一般。
非但卖相极佳,这糕里头还裹满了酸甜可口的鲜酿梅子酱。鲜梅采摘、蜜汁腌制,轻轻咬上一口,便是酥心软糯、爆浆四溢,正是酥云垂涎许久了的秘制春桃沁梅软糕。
这次秦止可一点也没小气,直接把整盘子糕点都端到了酥云的面前,娇媚的面容上难得浮起了一丝促狭笑意:“喏,全归你了!”
酥云大喜,立马喜笑颜开地抱着秦止连声恭赞不止,丝毫不觉得只为一盘糕点就折腰有何不妥。心中只记得,这可是她心心念念了夏秋冬整整三季,非至“桃夭灼灼”而不可得的顶级美味啊!
胳膊上倏然多了个人形挂件,秦止眉眼带笑,这才同酥云解释起为何要给聂青提送菜的缘由。
“前几日你外出采买之时,有几个地痞流氓来店里挑衅滋事。亏得聂小公子刚好巡逻至此帮我们解了围。动手的时候,他为了护着我,被那帮无良宵小用匕首刺伤了手臂。”
说话间秦止面色淡然,不见丝毫暧昧娇羞,只是实事求是地认真说道:“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人家的,唯有一点厨艺还能勉强拿得出手。只能洗手做几碗羹汤,聊表些许谢意而已。”
听到这,酥云不禁觉得有些愧然。
撇开别的不说,聂小公子这人她倒是当真挺敬重的。
姑娘她独身一人,在这闹市里开着一家小小食肆营生,本就已经很是不易。
可总有些心思不正的渣滓,欺负姑娘在这长安城里无依无靠,时不时就要到店里闹上一遭。
要么是想讹上些钱财,或是混上顿白食。要么就是色胆包天,挑事之余顺道揩一揩这老板娘的油水。
刚开始的时候,姑娘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放下身段,好吃好喝地打发走那帮杂碎。明里暗里,也不知吃了多少闷亏。
可自从聂小公子负责这一带的巡卫之后,每每有人在店里滋扰生事之时,这位公子便如天神一般,总能在第一时间及时出现。
在这聂小公子或有意或无意的维护之下,店里的生意总算太平了许多。这么算来,聂青提对这“止水斋”,确实是个有恩之人。
“其实吧,聂小公子他相貌堂堂,又对姑娘有恩……”
酥云本想说的是,照她这双饱览万千话本的绝世慧眼来看,聂青提对自家掌柜的应该是有那方面的意思的。
可话到嘴边,又怕惹得姑娘不快,只能舌头一转,换了个方式旁敲侧击:“姑娘何不考虑考虑,找个像这样踏实可靠的男子作为夫婿?家里有个靠得住的男人,往后的日子也不必像现在这般艰难辛苦了。”
“辛苦?”
秦止微微一怔,一张绝美的容颜上浮起几分戏谑,“我从来就没觉得苦过。自食其力,朝饱夕暖,这样的日子,已是知足。”
说罢,秦止就从袖里掏出一匣深色水粉。
明明是如雪一般的冰肌玉骨,却非要抹上一层不讨喜的深沉蜡黄。
又用土色的螺子黛将眉眼描得虚浮暗淡,再涂上暗色的口脂,原本十分的好颜色,顷刻间只剩下三分的中人之姿。
秦止这般伪装,酥云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毕竟一个弱女子坐堂,姿色若是太艳,总会惹俗人生出些不该起的心思。稍微掩饰去些锋芒,也只是身为女子“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之道。
可转念一想,凡事并非一面。
若秦止一直这般故意扮丑,而爱美之心到底还是人之本性,万一久而久之,聂小公子因为容貌而看不上自家姑娘,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既怕白菜被猪拱,又怕那猪不识货。
一想到这,酥云立马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就在她心不在焉地走出后厨,一眼都没瞧见自己为秦止相看好的最佳夫婿人选。
还是聂青提先开口唤了一声,酥云这才施施然地缓过神来。
“聂公子来啦!”
收起满腹的杂乱心思,酥云赶忙笑盈盈地迎上前去。趁机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聂小公子。
一身墨色暗银丝云纹长袍,手持一柄朴质无华的素鞘银剑,站在光亮之处的男子天生冷峻,带着晨曦里的薄薄凉气。一眼望去,便是人群中格外显眼的耀目存在。
聂青提身材颀长挺拔,容貌清秀俊逸却又丝毫不显女气。一双狭长的凤眼清明透亮,见酥云过来,便又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瞧瞧,这聂小公子不仅模样长得好,待人接物也是颇为礼貌!
酥云越看越觉得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是愈发灿烂了起来:“今日果然是聂公子当值,怪不得我家掌柜的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念叨起您了!”
心想着“好柴还需加把火”,酥云心思剔透,又伶牙俐齿,赶忙铆足了劲儿开始烘托气氛,“聂公子且随我来,掌柜说有东西要亲手交付给您。”
“秦姑娘她也在?”
聂青提闻言只是微微抬了抬眉。
声音虽依旧清冷,但眸间倏然闪过的一丝淡淡笑意,却已尽收酥云眼底。
“聂小公子这边请!”
这会儿秦止肯定还在后厨操持着今日开铺所需要的菜式,酥云客客气气地同聂青提指路,真真为这对的姻缘给操碎了心。
——两人肯定得见上一面才行啊!
总不能就让她个没干系的外人草草就把东西送了出去,那岂不是白瞎了姑娘忙活了一大早的深情厚意?
可还没走进后院,就看到秦止端着准备好的食盒迎面走了过来。
秦止身材高挑纤细,常年惯着素白无饰的朴质裙衫。再加上刻意而为的暗淡妆容,单论装饰,比起长安城里那些追美爱俏的年轻女郎们,可谓毫无过人之处。
可即便如此,也遮不住这人浑身上下的超然气度。若不是一张被刻意遮掩过的丑脸,绝对担得上一句“有女静其思,绝世而倾城”。
“聂公子?”
秦止看到来人,便悄然停下了脚步。
聂青提闻声微微顿了一瞬,跟着就抱拳问了声“秦姑娘好”,除此之外亦再无下文。
一时间,两人僵持在一丈之遥的距离当中,气氛一下子就有些莫名尴尬了起来。
要说这聂小公子,从外貌到人品皆是样样拔尖,可唯一一点让酥云犯难发愁的,便是这公子虽如玉如匪,就是性子实在太过板正老实了些。
就像现在这般,两人明明已经打上照面了,可人却还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生怕和个姑娘直接四目相对而显得太过唐突,身体力行的,尽是“非礼勿视”的纯君子作风。这家伙平日里制服歹徒流匪时的那股子英武劲儿呢!这会儿怎么就这么不开窍的呢!
只可惜这皇帝不急太监急,酥云挤眉弄眼了半天,俩人也依旧像石雕般似的毫无反应。
“哎呀,掌柜的你刚不还和我说,有话要同聂公子交代?这人我已经带到了,外头还有一堆活计还没干完,我先去忙了啊!”
关键时刻,酥云一声吆喝就直接脚底抹油,只留下沉默不语的两人愣愣杵在后门口。
“不知秦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见这气氛着实有些尴尬,聂青提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主动上前先开了口。
秦止歪了歪头。
刚刚确实是在想些杂事。
猛一下被酥云那丫头打了个岔,这才一时恍惚地失了神。
见聂青提堵在自己身前,瞬时又恢复了一脸微笑的淡然之色。
“前几天多亏聂公子仗义相救,还害公子受伤。小女子无甚感激,只能亲手做了些吃食送给公子。若公子不嫌弃,还请不要拒绝小女这一点绵薄心意。”
秦止边说着,边满脸恭敬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聂青提下意识地接过食盒。
深檀色的木柄上,还残留着女子一点若有似无的淡淡体温。
公子面如玉,心头没来由地微微一颤,洁白耳垂立马泛起了一抹浅浅红晕。
——受伤?
那只不过是他故意放水而已。
就凭那些个酒囊饭袋,压根都没机会近得了他的身。
只不过当时那废物拿着匕首刺过来的时候,秦止正伸手拉着他的衣摆,心思那么一转,稍微卸了几分力,便用自己的胳膊直接迎了上去。www.xiumb.com
“姑娘言重了,不过是在下份内之事,姑娘无需挂怀在心。”
聂青提薄唇抿起,还是平日里那副不苟言笑的冷面模样,眉梢却不自禁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身为皇城内的守卫营都尉,守护民众及卫区商户的安稳太平,确实是他的职责所在。
但聂青提没提过的,是他负责的区块却是中城区内的督察巡护,秦止开的这间食肆,却是藏在西甲子丁目的平民区里。
光从间隔上来看,也远不止十条街市的距离。更别提以他可以御前行走的特殊身份,也压根不需要亲自在外巡逻防卫。
但在聂青提看来,这些细枝末节并不重要。
总归是他想护着的人,无论东区西区、还是南街北巷,他若在意,就一定会守得她方圆之内一片太平。
“聂公子仁善,这救命相互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说话间,秦止轻轻垂下眼来,一缕散落在额间的碎发顺势就从面颊上轻轻滑落,青丝如墨,刚好落在领间微露的洁白锁骨之间,将一池平静漾起层层涟漪。
聂青提喉头轻攒,微微虚起眼来,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一只手,想要把这几丝不服帖的发丝掖到那人耳畔的鬓发之间。
手才刚刚抬起,就听到酥云咋咋唬唬的声音在脑后骤然炸响。
“掌柜的,出大事了!”
刚转头,就看见酥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一见秦止,赶忙满脸惊恐地大声叫道——“刚刚虞宁王府派人过来,指名点姓地请您务必随他过府一趟!这会儿还在店门口堵着呢!掌柜的,你赶快过去看看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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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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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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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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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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