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义,就这么死了?她扑到床头,床头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朵干了的格桑花,岁月沧桑,这花也沾染了时间的痕迹,格桑花是那般坚强的花,开在苦寒之地,当初他寄来这一朵花,说着一生一世的情话,原来说好了要一路走下去的两个人,一旦走到分岔路,就真的分道扬镳,再也看不见彼此了。
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今后他是白骨一抔,而她是红颜不在。
杨夫人看着那朵干花,经年累月,那花没有了芬芳的香味,没有了绚烂的颜色,也没有了最初的那点儿象征。
到头来,一场空。一种巨大的孤独包围了杨夫人,她趴在床边,胸口下是硬邦邦的床板,这间屋子并不大,小小的,东西摆得满满当当,杨夫人却觉得十分阔大,大得让她只想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藏在这床的角落里。
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杨云义胸口插着一把红缨枪,脸上的血和泥混在一起,让她看不清他原来的样子,他伸着手向她走来,拖着踉跄的步伐,脚下捆着沉重的脚镣,几乎摇摇欲坠,红缨枪的枪头,红亮亮的,不是别的,是血,那血粘稠,一点点儿滴答下去,滴到他□□的脚上。
她眼泪流出来,想伸手去拥抱她,可是却望而却步,他朝她走来,她一步步后退,他叫她的名字:“悦尔,我错了,悦尔——”声音嘶哑,粗粝,已经听不出他原本洪亮的嗓音了。
当她退无可退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胸口倒地的瞬间,红缨枪枪头被顶了出来,他痛苦得颤抖,从他胸口漫出来大片大片的红色,他似乎依旧不甘心地从喉咙伸出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来,她终于流着泪去到他身边,他努力伸出手来去抚摸她的脚踝,口中一顿一顿地道:“锦水回来了,悦尔,我说的,都做到了,别记恨我,别忘了我,天气好的时候,去晒太阳啊。”
天气好的时候,去晒太阳。她怀老大的时候,正赶上雨季,她当时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儿,本来怀着孩子就得诸事小心,更不要说下雨天了,她便总是闷闷不乐,他就哄她:“等天气好的时候,我陪你去晒太阳啊。”
再也听不见了。
一生爱恨痴缠,到头来,一场空空荡荡。
八月初,大军凯旋,京城的街道两旁挤满了要一睹大军风采的少男少女,高头大马载着的,是数不清的荣耀和光辉,马蹄下无情踏着的,是诉不尽的亡魂和凄惨。
和别家的喧腾热闹截然不同,杨家挂上了白帐子,一家人穿上素服,在门口翘首以待迎接杨家的儿郎。
杨夫人袖着手站得笔直,她面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也并不要任何人搀扶,兀自站成一棵白杨的姿态。
远远的一队士兵显出人影儿来,大少夫人一看到打头的那人便捂住嘴巴,无声哭了出来,他走路有些跛,一拐一拐的,走得很慢,身后的士兵也都随着他的节奏。
走得近了,打头的士兵脚步便匆匆了不少,这样便踉跄了一下,锦姝明显感觉大少夫人身子一动,杨夫人伸手便按住了她:“叫他自己来。”
杨夫人额角的白发,盖不住她凸起的青筋,她按住大少夫人的手在颤抖,锦姝轻轻扶住了大少夫人,几个女眷又都站得笔直,等着那一列士兵。
他们走得铿锵,打头的是杨锦时,他右脚微跛,衣着还算干净上身前倾,脚才迈步到门口,上身已经扑将过来:“娘——”
大少夫人挣开锦姝的手,扑上去抱住了杨锦时:“锦时——”,杨夫人也颤抖着身子迈了出去,杨锦时匍匐着上来抱住杨夫人的腿,杨夫人哆哆嗦嗦着扶上他的头发,那头发如同枯草一般,
杨夫人声音也在哆嗦:“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后面的四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杨锦时道:“娘,锦水回来了!”
杨夫人早就被吸引了目光去。
担架上静静躺着一个人,瘦削、干瘪,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二少夫人走上来,和锦姝一道,扶着杨夫人,杨夫人赤着两只手,快步走到担架旁。
那张脸,早就没了二少爷往日恣意潇洒的劲头,他本是张扬的性子,此刻静悄悄地躺在上面。杨夫人慢慢摸过去,那张单薄的被单下,几乎只能摸到骨骼的存在,若不是尚存的体温,简直叫人觉得,这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二少夫人已经伏在担架上,她紧紧握着杨锦水的手腕,哭成了泪人儿。
而在那最后面的,是一口棺材。毋庸多言,杨夫人看了那棺材许久,这才走上前去,轻轻摸摸了棺材,小声道:“你也回来了。”
一时间,女眷哭成一片,跟在后面的孩子也跟着哭,丫鬟婆子们出来将杨夫人并两个少夫人扶起来,锦姝又劳烦士兵们将二少爷、和那口棺材抬了进去。
这些士兵们是一路陪护着他们从边关轮流抬着担架、棺材过来的,基本上都是杨二少爷当初手下的兵士,锦姝瞅着其中一个眼熟,那士兵见她投过眼神来,一个抱拳,道:“嫂嫂,是我,衍秋!”
锦姝上上下下打量他,不过短短一年,他长高了,长黑了,瘦削而精神,刀枪里卖命的人,眼睛里精亮的光,身姿矫健灵活。
锦姝深深下拜:“多谢。”
那一天,西方一片火烧云,半边天红彤彤的,淌血一般,京城沸腾的时候,杨家凄迷一片。
杨云义死了,杨锦水生死未卜,杨锦时跛着一只脚站出来主持家务,布置灵堂,打发下人去亲戚故旧家里通传。孝服是早有准备的,灯笼渐次点上的时候,火盆也被点亮,照亮了整个灵堂。
杨夫人沉默地守着棺材,锦姝上前:“娘,去歇会儿吧。”
杨夫人沉默地站起身来,就要由锦姝扶着去后面躺会儿,就听到一阵喧哗。
她本已经十分疲惫,却准确捕捉到了喧哗中尖锐的女声,她率先迎了上去。
灵堂外来的,正是鱼娘,她亦穿了一身的素服,婆子拦着他不让她进来。杨夫人定定看着这个女人,摆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婆子松了手,鱼娘猛地匍匐在地,就要嚎啕,杨夫人蹲下身子,手指抵着她的唇,轻声道:“嘘,你别吵,我叫你送他一程。”
她从来是高高在上的人,鱼娘甚至做好了被她甩一巴掌的准备,但是她没有,这反倒震慑住了鱼娘,鱼娘怔忡着,果然噤了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响来。
杨夫人站起身子,锦姝去搀扶她,她摆摆手,推开了锦姝,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黑暗处,锦姝看着她的背影,那身子似乎佝偻了起来,孝服本就是临时赶制,格外宽大,套在她身上,摇摇晃晃的,支撑不起来的样子,锦姝心中酸涩,忙赶了上去。
第二日,皇家论功行赏的时候,杨云义悄无声息地出殡了,这是杨夫人的意思,本就该早早入土为安的,从边境抬回来已经是大不易,更不要说是这个季节,“悄悄的,让他早点儿休息吧。”她对着佛龛捡佛米,杨锦时问的时候,她淡淡道。
自昨天晚上鱼娘来了后,杨夫人便再也没有去过灵堂,出殡的时候,女子是不能前往的,杨夫人和几个女眷相互搀扶着,士兵们将棺材抬起来,杨锦时扑在地上,手捧着堆满纸钱灰烬的瓦盆,使劲儿往地上一掼,瓦盆应声碎裂,纸钱的灰烬飘飘悠悠四散开来,又慢慢聚成一缕缥缈的烟尘,向上,向上,好似一缕得以魂魄,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杨夫人守着大门口,白花花的纸钱在空气中飘落,杨云义捧着排位走在最前,这也许是最短的送葬队伍,可是杨夫人心中却觉得十分静谧,没有什么,比人安安静静走完这一程更好的了吧!
“娘!爹!”伴随着哒哒的马蹄,一声呼喊,由远及近,送葬的队伍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鱼娘,她猛地回头,就看到另一端的巷子口,两个年轻人夹着马腹,奔驰而来。
锦姝看到了那熟悉的黑马和白衣,她有些怔愣,然后是慢慢涌上心头的踏实,是的,踏实,哪一刻,那一颗惶惑不安的心,突然就有了归处,她这些时日的痛苦和焦灼都有了出口,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回到了她身边,与他同来的,不是杨锦山,又是何人?
杨锦山几乎是飞将下马而来,一身风尘仆仆,胡子盈腮,眼窝深陷,眼看着就是多日打马赶路的样子,二少夫人看了确实火冒仨丈,她的夫君还躺在病床上,生死未知,始作俑者搅了个天翻地覆,留下个惊雷走了,却又悄无声息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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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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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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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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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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