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一时间安静下来,锦姝和两个少夫人只做眼观鼻,鼻观心状。檐下挂着一串小小的铃铛,想必是之前吴怡挂上去玩的,绳子都已经发白了,风轻柔拂过,那铃铛发出“丁零当啷”悦耳的响声。
杨夫人听见铃铛响,抬头看见风吹过的声音,叹道:“凡走过,必有痕,果然如此,你看着风,也留下了点儿声响才肯走。”
总算有人打破了这难言的沉默,妇人巴巴道:“夫人,我今日上门……”
杨夫人目光一凛,手中一直转动的佛珠也停了转动,她厉声道:“你在这里,跟谁,你啊我啊的!”她是自幼百般娇宠养大的,这般盛气凌人的态度,当真有大长公主独女的气势。
妇人吓得噤声,扑通跪下道:“夫人,奴婢……”话说出口,妇人已经懊恼的住了嘴,她闭着眼睛咬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甚至带了一丝笑。
“你来此,不是为了自取其辱的吧。”杨夫人平静了语气,仿佛是在和她唠家常。
“老爷,很久不曾到我那边去过了。”妇人慢慢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我早就听说了杨家败了,今日本是来找老爷的。”ωωω.χΙυΜЬ.Cǒm
“如你所见,杨云义出征了,你不知道?”杨夫人道。
妇人摇摇头,她几次派人给杨云义递话,但是都没有回信儿。
她只是一个妇人,连门都很少出,爬上主子床前就是个丫鬟,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能耐,她做过最大能耐的事儿,就是勾引了杨云义,杨云义俊朗又包容,那个时候,她就要被配给小厮了,可是她不甘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长公主给淮阳侯夫人准备的通房丫鬟,因此从一开始,她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她自小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过得是半个姑娘的日子,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都要过得好,跟着去侯府的时候,哪怕做通房丫鬟,她也觉得好,一块石头落地了。
谁不愿富贵啊,和姑娘截然不同,她最大的好处就是温柔小意,她伺候淮阳侯夫人,也伺候淮阳侯,她是真拿侯爷当未来男人在伺候,她等着,等着有一天侯夫人抬手,让她做通房丫鬟,她暗暗想,她不要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可以。甚至她加倍努力的干活,讨侯夫人欢喜,就是想让她早点儿抬抬手。
那天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二少爷在哄,侯夫人在一边用朱红的凤仙花染指甲,二少爷是个躺不住的主儿,就连睡觉都得有人抱着,她就抱着他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儿的转悠。侯夫人的指甲长得好,染上朱红的颜色更显得格外的美丽,她举着手问自己:“鱼娘,你看好看吗?”
她一边哄孩子,一边笑道:“夫人怎么样都好看呢!”
那是年轻的淮阳侯夫人,容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尽管性子张扬任性了些,倒是淮阳侯爱着,宠着,这份任性就成了闺房的情趣。她听见侯夫人笑问她:“你这么喜欢孩子,给你找个婆家好不好,鱼娘,我看侯爷身边的小厮薛青就蛮好的。”
那一句,不啻于五雷轰顶,薛青她压根没什么印象,她甚至忘了转悠,惹得怀里的二少爷哇哇哭了起来,侯夫人朝她伸过手来:“让我看看,好好地,怎么哭了!”
她慌手慌脚地把孩子放到侯夫人怀里,侯夫人颠着孩子,嗯嗯啊啊的逗孩子笑,她却心慌得厉害,趁着二少爷不那么哭闹了,她试探道:“奴婢……奴婢,还没想过要嫁人呢!”
侯夫人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她以为她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侯夫人却道:“你也不小了,该到岁数了呢。”
也不知道怎么了,再看到淮阳侯她就觉得委屈,好像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可是又突然要嫁给别人,心中酸涩难捱,那日在给淮阳侯洗脚的时候,一滴眼泪就掉进了洗脚盆中。
那个时候,淮阳侯受了弹劾赋闲在家,同淮阳侯的关系也不似从前恩爱,淮阳侯见她掉眼泪,先是皱眉,可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了。
女人总是敏感的,她抓住了他流露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关心,哪怕只是客套,然后一来二去,爬上了他的床。
她是淮阳侯夫人的贴身丫鬟,多少总能听见二人行事的,侯夫人在床笫间是个被动的,于是她在淮阳侯身上伺候的时候就极尽风情,甚至专门使了银两,托人去了那烟花柳巷,寻了“春画”来看。她知道侯爷眷恋侯夫人,模仿了侯夫人的穿衣打扮,更是叫侯爷为之疯狂。
没有男人不贪腥,尤其是一个温柔又放浪的女子。
她怀孕了,看着侯夫人疯狂,看着侯爷为了她哀求,她知道自己成了,一点点,就够了。
侯爷有多爱她呢,不如说是爱她的身体吧,哪怕她孕期,侯爷依旧是索求的,人一旦打开了一扇门,就很难再关上。因此哪怕后来她被送到庄子上,侯爷依旧再次找到了她。
他爱她的放纵,爱她的痴缠,爱她的温柔,爱她的狐媚,爱到忘了一切,她离开了自己的孩子,能抓住的只有他了,一直以来她都是任人宰割,予取予求的,这一次,她想要要些什么了。
她又怀孕了,然后孩子被一碗红花送走吧,她觉得自己算是铁石心肠了,淮阳侯是看着她大出血差点儿送命的,而她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得到些什么。
她成功了,她得到了一个安稳的小院和从此很多很多时候,都属于她的男人。
她最大的心机都用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知道有这个男人在自己就能过得锦衣玉食,她爱这个男人吗?她也不知道,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是一点点,后来拥有了许多,她知足得很。她看清他没那么爱她,只是不喜欢了侯夫人的任性跋扈,那他喜欢温柔,她就给他温柔,儿子被带来的时候,她觉得人生已经满足了。
她知道自己这种人叫外室,是被人不齿的,可是那又如何,总比嫁给一个小厮好得多,她要的,从来都是对于侯夫人来说只要抬抬手就能流出来的一点点富贵。何况现在,侯爷常在的是她的小院,儿子也会来看她,怎么看她都是赢了的。这个小院儿就是她的天,侯爷和儿子就是她的地。
后来,后来,侯爷渐渐不来了,儿子也走了,有一天,丫鬟和她说:“夫人,咱们没银子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是侯爷的女人,怎么可能?丫鬟走出小院,才知道,外面换了天地,杨家倒了。
她给侯爷递话,给侯爷身边的小厮传话,可是都是石沉大海,她没什么产业,她本就是个没见识的丫鬟,侯爷每个月养着她,她从未想过要一些田产铺子,她什么都没了。
“杨云义出征了,你回吧。”杨夫人并不打算和她多说话,她中午捡了许久的佛米,早就有些疲惫了,本以为见到故人会有些什么,但是她比自己想象得要平静,也许是放下了,也许是不在意了。
“夫人,鱼娘是杨老爷的人,杨老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妇人道。
“所以呢?”杨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已经带了十分明显的不耐烦。
“我要在这里等他。”妇人看向杨夫人,眼睛里带着些炙热,“这里是老爷家,我要在这里等他。”
杨夫人好像在看一个笑话:“你说什么?”
“我要在这里等他!”妇人的炙热总算是变成了狂热,“我要等他,等着他!”
杨夫人笑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她伸着手指指向她,“你们听听,她说的什么?”她对着锦姝和两个儿媳妇道,“你觉得我一直是个傻子是吗?”杨夫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笑,摇着头道,“从前我和你从小长起来的情分早就没了。”
“你是没有银子了吗?”杨夫人又问道。
那妇人总算是被说到了痛点上,站着喘着气,好像是一头用尽了力气的耕牛。
“杨云义什么都没给你?”杨夫人敛了笑容,“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家,也不是杨云义的,是我的姝儿的,连我都要问过姝儿,我能不能住,你,算什么?”
锦姝看到杨夫人气场全开,她此刻并不是什么贵妇人,只是一个被欺侮多年的女人,在找回那点儿可怜的面子罢了,倒霉了再踩上一脚,看她无家可归也好,锦姝想,只要自己过瘾,自己舒坦了,怎么样都不过分。
妇人许是知道无望,呵呵笑起来:“你,就是个被人嫌弃的,你女儿也是!你还不积些福报吗?你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又逼走了我儿子,你活该,母女都被嫌弃,活该,儿子被鞑靼活捉!”她带着些癫狂,那所小院被恶仆忽悠着变卖了,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没等锦姝反映过来,杨夫人已经快步上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啪”得一声,杨夫人使了大力气,妇人借着劲儿,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来,杨夫人冷冷道:“看来你没有收到老三的信,老三现在,好的很。”
妇人不可置信,捂着脸久久不曾言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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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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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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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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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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