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住,也的确是,自从淮阳候府出了事以后,原先日日都来得淮阳候已经许久未见身影了,这宅子里就渐渐冷寂了下来。
没错,这是淮阳候的外室,侯府三少爷的母亲的住处。这会儿她正坐在西厢暗自垂泪,这是三少爷杨锦山来的时候住的地方,他十多岁的时候刚知道有她这个生母的时候倒是住过一段时日,再长大一点,就出去闯荡了每次来也是匆匆。这次回来也只是来看看她,并不曾住下来过。
丫鬟在一边劝道:“夫人别哭了,这几天您想起来就掉眼泪,当心哭坏了身体。”外室说话柔柔弱弱的,带着鼻音颤声道:“这不是摘了我的心,说走就走,也没个信儿来。”
两人正说着,外面风风火火进来个丫委,打破了一个院子的宁静:“夫人,夫人,跑腿的胜子哥说在巷子口看到了侯爷的马车!”
外室还在擦眼抹泪:“他来干什么?还想得起来我!”这会儿的眼泪已经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自己儿子了,带了委屈和女子特有的怨怼,两个丫鬟簇拥着她:“夫人还是回房梳洗下,一脸的泪呢!”
外室一副不情不愿回了正房,却也并不过分收拾,只是洗净了眼泪,在脸上拍了层铅粉,显出苍白来,唇脂糊了薄薄的一层,使劲儿在白纸上抿掉,只剩苍白里带着一点点模糊的红,又对着镜子拽松了头发,这才躺到床上,放下帐子,叫丫鬟们都出去了。
刚扭过头冲着里面,就听见外面男人雄浑的声音:“姨娘呢”
外室咬了咬嘴唇,眨巴了两下眼睛,又蓄起一包眼泪。
淮阳侯推门进来,床上纱帐隐隐约约卧着一个玲珑有致的身体,他轻轻唤道:“鱼娘——”
外室已经捂了脸,带着哭腔道:“侯爷别过来,我现在憔悴难看的很!”她自小跟着淮阳侯夫人长大,一并看了不少书,知道汉武帝的李夫人生了病,致死不肯叫汉武帝看见自己病容的故事。
尽管一把年纪了,这外室的声音依旧如同小女儿般的软软娇娇,将近20年了,淮阳侯每每听来依旧觉得惬意舒适,只觉得一直挺立的脊背似乎都软下来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他大喇喇撩开帐子,一屁股歪到了床上,唬得那外室吓了一跳,忍不住伸脚踢了他一下:“侯爷干什么?”
淮阳侯顺势抱住她的腿:“不憔悴难看了?”
外室依旧将脸埋在枕头里:“我在侯爷心中是个什么?”
淮阳侯到她这里本就是寻个轻松舒服的,他喜欢的就是她的小意温存、顺从体贴,谁知道她今日反倒推三阻四的,甚至咄咄逼人,淮阳侯顿时心中不喜,可是到底是放在身边多年的女人,也并不愿意十分下她的面子,耐着性子道:“还能是什么?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生娘!”
外室就呜咽着,说话都含糊不清:“侯爷既然这样说,那我问你,我的锦山呢?他去哪里了?”
淮阳侯并不喜欢提起这件事,提起来他就觉得窝火,可是眼前的是杨锦山的亲娘,关心杨锦山是人之常情,他只好耐着性子道:“不是叫人给你送信儿了吗?锦山许是去南边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消息回来,若是有信儿,我怎么会不告诉你?”
外室哭得打嗝,淮阳侯到底心软了,上去扳正了她的肩膀:“哭什么哭?”
外室拼命挣扎着,蓬乱的头发,哭得微微发红的眼睛,和挣扎间稍稍敞开的衣领,这一切活色生香,在淮阳侯眼中都成了生生的诱惑,他不顾外室的挣扎,揽进怀里:“哭什么哭?”
外室这才看清淮阳侯花白了的头发,不由得吃了一惊:“侯爷头发怎么了?”
淮阳侯叹了口气,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道:“还不是为了锦山。”
外室这下子彻底安静了,她趴伏在淮阳侯怀中,时不时打个清浅的嗝儿,一只手把玩着淮阳侯腰间的荷包,两人倒是格外的安静下来,淮阳侯只觉得十分累,渐渐地,淮阳侯揽着外室就变成了外室撑着淮阳侯健硕的身体,而淮阳侯居然慢慢发出了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等到淮阳侯再醒过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从枕头上辗转,扭头看到了外室坐在窗边就着太阳最后的投射进来的光亮在做女工。淮阳侯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畅,他撑起右手拄着脑袋静静看着床边的女人。
初见时的不起眼,后来偶尔的温婉,第一次事必后的胆怯,跪在淮阳侯夫人脚下的恐惧,生下锦山的疲倦,庄子上再见的惊喜,落红不止的痛苦,再见到锦山的狂喜,以及此刻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的柔和。他这才发现,他记得那么多的她。
咬断了一根的丝线,外室抬起头,看到淮阳侯正看着她,轻轻笑了,将手里的活儿放到框子里,竹篾编的框子放着丝线、绣花针、花样子、布头等等,外室问道:“醒了?”
淮阳侯点点头:“你在做什么?”他刚醒过来,声音也是懒懒的。
外室拿起竹筐里绣了一半的荷包:“想着给你做个荷包。”
淮阳侯随意道:“不用了,我还有的用。”
外室想道刚刚他的那个荷包,笑道:“起来吃饭吧,我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
淮阳侯恍若梦中才醒:“不吃了,回去了。”
外室道:“今天怎么那么早?平日不都……”平日淮阳侯在这边晚了,也就不回府了。淮阳侯坐了起来,外室上前给他穿靴子,淮阳侯道:“该回去了。”
不知道为何,外室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惊,一边给他穿鞋,一边问道:“我还想着问问锦山呢。”
淮阳侯轻轻道:“不是和你说了吗,有信就派人告诉你了。”
外室还要在说什么,淮阳侯已经站了起来,她只好跟着站起来,淮阳侯突然问道:“你,想不想见见夫人?”
外室一愣:“什……什么?”
淮阳侯低头笑了,一头的白发,外室看了觉得触目惊心,想到他今日的不同寻常,小心翼翼问:“侯爷,是不是怪我了?”
淮阳侯正在整理荷包,听她这样说:“怪你什么?”
“怪我,怪我没生个好儿子。”外室低了头,紧紧捏着衣袖。
“想这些有什么用,好好歇着吧。”淮阳侯一撩袍子,走了出去。
那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未知的恐惧,深深包围了外室,她追了出去,可是淮阳侯疾步如风,已经出了院子。她听着哒哒的马蹄声远去,想起了那个荷包。
荷包布料并不是这两年时行的,花样子也很老,针脚大部分都是参差的,只有极少部分是规整的。她只觉得眼熟,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八月初七是个晴天,太阳很足,得亏了锦姝提前叫人将瓜果酒水在井水里湃着了。
客人并不算多,安国公林家、淮阳侯杨家、是锦姝张罗着请的,剩下的就是吴衡秋的同门、翰林院的同僚们。因为不是休沐日,寿宴安排在了晚上,半下午的时候就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了。锦姝自认为安排得十分合理,可是她也是第一次操办这种事儿,心中确实没底,将自己娘家的早早就请了来。
老太太和一些上了岁数的人看戏,年轻点儿的媳妇儿们就由锦姝和杨家的嫂子们照应着,剩下未出嫁的女孩们吴微就尽了地主之谊,再小一点儿的小姑娘,怡姐儿也能帮着招待,这就是家里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的好处。等到晚上的筵席开了,自然还有一番热闹。
杨二少夫人十分热心,陪着她站在一起迎接客人,她在锦姝心中安定不少,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安国公府第一个上门的,来的是林有墨和她母亲,安国公夫人。安国公夫人目不斜视:“吴太太,贺你家老太太生辰了。”说着就有随身的丫鬟送上寿礼来,锦姝一边行礼:“世伯母到得感情早,辛苦您了,我母亲在园子里呢,她腿脚不好,没能来接您。”
安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哪有劳动寿星的道理。”
锦姝只觉得她今日态度和夏时宴看到的十分不同,也不敢多言语,恐多说多错,就陪着笑道:“让我二嫂带您过去。”
安国公夫人似是这会才看到杨二少夫人:“呦,二夫人也来了,不敢麻烦二少夫人,这院子,我看着也不大,找个丫鬟带我过去就得了。”是明显的不想与二少夫人深交的样子。
林有墨从她后面探出头来:“锦姝!”
锦姝看她鬼灵精怪,也冲她一笑,林有墨对安国公夫人道:“娘,我陪着锦姝,好久没见了呢。”
安国公夫人知道他们是手帕交,自小要好的,自家女儿又瘪着嘴一脸期待,也不好多说什么,让小丫鬟领着去了后面院子里。
林有墨攀着锦姝的胳膊和她悄悄话:“你二嫂怎么也来了?”
锦姝纳闷道:“我二嫂怎么不能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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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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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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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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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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