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拿眼神示意锦姝,常安看上去十分的不起眼,长得瘦瘦小小,依旧穿着料子不甚好的衣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富户出身,锦姝也听说了,老太太给他裁了新衣服,他却并不愿意穿着,只推说旧衣服还能穿,新衣服总是没有旧衣服穿上舒服,平日里在房间中也只是刻苦读书,并没有贪恋京城繁华,整日向外跑,倒真的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锦姝笑着介绍:“三哥,这是我家舅舅家的表弟,名唤齐常安的,我家老太太过几日寿辰,舅舅一家来给老太太贺寿来的。”
三少爷也是知情识趣的,扶了常安起来:“表弟客气了,就随着你表嫂叫我三哥就好了。”并没有常安以为的京城豪门大家少爷的骄纵和不可一世,反倒是谦和有礼的样子,常安便从善如流:“三哥。”
三少爷常年在外行商,骨子里是几分江湖气的,他见小常安一板一眼的,心中添了些欢喜,揽了他的肩膀,就将他往外书房那边带,,回头对着锦姝道:“知道你要来,家里人都在等你了,你赶紧过去吧。”
常安还有一些拘谨,肩膀绷得紧紧的,锦姝还在说什么,张了张嘴,就看到三少爷挥了挥手,一副洒脱的豪气,已经带着常安走远了。
锦姝便也进了淮阳侯府的正院。
正院里边自然是十分热闹的,院子里张灯结彩,窗子明亮,草木茂盛,鲜花似锦,婆子丫鬟们更是往来不绝,毕竟明日就要有大喜事了,那些青葱一样水灵灵的丫鬟们穿上了茜色的裙子,上了岁数的婆子们也都穿一些沾红的衣衫,倒真是满府的喜气了。
有一些十分亲近的,已经到了淮阳侯府捧场,见了锦姝,就都打趣道:“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新郎官的亲妹妹,不比咱们都亲近,反倒是来得还没咱们早。”“可不是,我看是探花郎太英俊,迷得咱们大姑娘不想回娘家了!”“大姑娘今日来迟了,待会儿吃酒,可不许耍赖!”锦姝连连求饶:“各位嫂嫂婶婶们,可饶了我吧,我前几日扭了脖子,老家的舅舅又来了,哪里腾得出功夫!我倒是想来,那就得把我掰成八个伴儿了!”“吃酒自然是不能耍赖的!”“探花郎……”
好不容易和一群亲戚应酬完了,迎面撞上了理事的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忙得团团转,压根就没留意她,锦姝叫着“大嫂”都没听见,锦姝拉着大少夫人的衣袖,大少夫人这才看见她,惊喜道:“感情好,你可算来了,还得借你家探花郎一用。”
锦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他做什么?”ωωω.χΙυΜЬ.Cǒm
大少夫人道:“你三哥本是请了那礼部尚书家的程文程公子做御宾跟着去接亲的,结果,那程公子在外面惹了事儿,被他爹打了,趴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怎么跟着接亲,你三嫂子家也是个文官世家。”石初邻家几辈子都在太常寺当官,“咱们家怎么招架的住?想着你家探花文采是圣上面前都排了号的,就……”
这程文程公子就是夏时宴那会儿对着吴微眼神放肆,言语无忌的程品斋老板,过后还派了家里的仆役到吴家致歉的,吴微却怎么都不肯见来道歉的婆子,执拗上来好像一只小老虎,后来程文又赔礼送了一些当下时行的布帛绣品,吴微统统都退了回去。倒不知道如今犯了什么错,被他爹一顿好打。
听大少夫人这口气,看来“御宾”就有点儿像现代的伴郎了,锦姝并没有敢随意答应,道:“我叫人去问问他去。”
说着叫芙蓉去告诉今天跟着来的小厮,叫他快些去翰林院找吴衡秋问问可不可以,大少夫人忙忙活活:“那我就等你的信儿了,你快些去吧,娘在等你呢。”她顿了顿,道,“你好好劝着娘,唉——”大有深意的样子。
锦姝总算是进到了淮阳侯夫人住的卧房,外面喧喧嚷嚷,这卧房里却是冷冷清清的,冰山在冒着层层的白气,窗外的茂盛的枝木遮天蔽日,显得屋里更加冷肃。屋里也没有别人,连个丫鬟也没有,只有淮阳侯夫人她靠在大迎枕上出神。淮阳侯夫人精神不济的样子,许是为了应景,她也穿了一身银红的裙子,这样的红色,却也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嘴唇更是一点儿血色也无,她本是保养得宜的美妇人,略带了些恰到好处的丰腴,可是现在垂在床边手腕子却细的能够看清里面青紫得血管,听见有人进来就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深陷进去的眼睛。
锦姝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扑在床前:“娘,你这是怎么了?”她分明记得她雍容华贵的样子。
淮阳侯夫人却看着她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你回来了,锦姝。”她说话极其缓慢,好像许久不曾开口一般,“你三哥回来了,你看到了吗?你大哥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锦姝点头,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苍白的嘴唇上起了一层皮,不由得有些愤怒:“丫鬟们呢?怎么也不知道给您端茶来!”她刚要站起来,就被淮阳侯夫人死死拽住了手腕,她干瘪的手十分有力,锦姝听见她说:“丫鬟靠不住,不要让她们进来。”
这是何故?锦姝哄着道:“那我给您倒水,您看看你的嘴唇都裂开了,这样怎么行?喝点儿水,发生了什么事儿,您慢慢和我说,成吗?”
淮阳侯夫人十分眷恋地用脸颊去蹭锦姝的手背,这个动作让锦姝又害怕又辛酸,淮阳侯夫人慢慢开口道:“姝儿,娘好累呀。”
淮阳侯夫人和淮阳侯是一见倾心的,她母亲是尊贵的景福长公主,淮阳侯也是有爵之家,两人初次见面是在宫中,那个时候,她常随着母亲出入宫闱,淮阳侯还只是个世子,是当时太子当今圣上的伴读。景福长公主和太子一母同胞,她自告奋勇替景福长公主给太子送糕饼的时候,见到了淮阳侯。不同于太子的斯文俊秀,淮阳侯身上脸上全是习武之人的那股子豪气,因为年轻,又有了些无法无天的匪气,见到她,他好像一个混不吝一样开口就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是孽缘的开始,甚至后来淮阳侯府夫人再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轻佻非常,常常遗憾,若是当时他不那么随意,也许后来,也能够多一些珍惜。
两人门当户对,自然是一场好姻缘,她及笄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嫁给了淮阳侯。淮阳侯出征的时候一朵草原上的格桑花都要夹到书信中寄回来给她;生大儿子的时候,淮阳侯早早问好大夫发动的大概时间,提前一个月上书请回,可是她早产,淮阳侯骑着快马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还来不及卸下边塞的风霜,就听见她凄厉的尖叫,淮阳侯几乎连滚带爬闯进了产房;生二儿子的时候他抱着他哭,一遍遍亲吻她肚子上因为孕育产生的紫红的纹路;她并不是好脾气的人,外祖父是皇上,舅舅是太子,母亲是公主,怎么可能养出温柔似水的女孩子,可是他从一开始就说他喜欢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所有的人,满京城的人,都在艳羡,他们是一对佳偶。
是什么时候变心的呢?好像是某一次的据理力争,好像是某一次他揽过来双手而她的手伸向了儿子,好像是某一次他被弹劾赋闲在家,好像是某一次她怀孕又小产之后……她的婢女,怀孕了。那是从小陪她的婢女,是个和她截然不同的人,她几乎能想象到她温柔小意的样子,对着,自己的丈夫。
那婢女跪在她面前,淮阳侯那时候还是诚惶诚恐的,怕她生气,她却突然想到,许久不曾同房了。
她笑了,说:“生下来,就算是我的,你就去庄子上养着吧,给侯府添丁,也是你的功劳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没有暴怒,没有喊打喊杀,这样大方得体的话,她也说的出来,她也没有错过,她的丈夫眼睛中那份释然,他甚至悄悄用眼神抚慰了跪着的那个女人,是因为孩子吗?是因为孩子吧。
她一病不起,谢绝了一切客人,大半年没有出门应酬,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见,她是如此好面子的人,她想着,这样子,等孩子出来了,大家就以为是她的孩子,她和他还是众人眼中情投意合能够白头偕老的那对男女。她对他有怨气,便故意冷着他,她自然知道男人没有不偷腥的,就连她母亲,那么尊贵的大长公主,她父亲不也偶尔去睡别人,她故意冷着他,想让他哄她,让他知道,这事儿很严重,她很在意,他只要多哄哄她,她也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这个坎儿,只要过了这个坎,就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正是她的故意,让这个男人的心,彻底被分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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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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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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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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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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