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百姓哗然不少。
看来帝王对郡主真真是无情,这人都要走了,竟都不舍得来送一送!
可也有人说,帝王正是因为不舍,这才没来送嫁。若是心中没有牵挂,又何妨一送?
“冶儿啊,是父王与母妃对不住你。此番父王想要求情,可抵不住朝堂之中幽幽众口,父王实在是……实在是无言面对你啊!”
红盖之下,妖冶微垂着眼帘,入目皆是一片艳丽的颜色,入耳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
“父王不要说这种话,是女儿无法长伴父王与母妃的身边尽孝道,愧疚万分。只愿父王与母妃恩恩爱爱,相携相伴。”
“孩子……”南宫菲然颤着身子去握妖冶的手。
“王妃,时辰已到,请让长乐公主上轿吧。”西冷的使者对南宫菲然态度尊重,毕竟曾经是他们的公主,自然怠慢不得。
妖冶看不见众人的表情,也不知道哪些人来了哪些人没来,可零零落落的闲碎议论声入耳,有一点她听得清楚,那个男人没有来。
真没想到,最后一面他都懒得来送。
“父王,母妃,冶儿要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御书房。
“皇兄明明自己心里也舍不得,为什么要将她嫁给西冷的皇帝!”
“朕……”
“皇兄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眼前月白色的身影兀然一闪,空气中漾起一抹淡淡的龙涎香,待百里容止转身去看时,只有御书房那扇大开的门。
而殿中另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却是愣愣地盯着帝王消失的方向出神。
只希望,皇上可以将那女子带回。这样,他的蓝衣才会回来。
不是没有想过挽留,可他大抵知道挽留之后的结果。那日蓝衣把话说的那么绝,即便他挽留了,也不见得会有丝毫的效果。又何苦去平添了她冷眼怨怼呢?
白马扬起沙尘,模糊中的烟影中,白衣男子循着鼓乐之声踏马追去。
“吁……”
男人勒马停在迎亲队伍之前,傲然的身姿端坐在白马之上,即便风尘仆仆地赶路而来,却也没有丝毫的狼狈,反而更为潇洒俊逸,只有那张急切的面容上还带着一丝生气。
花轿被迫停下,轿中的女子原本阖着眼帘,闻声轻轻一掀。
西冷的使臣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皇上追赶而来有何要事?”
男人直接无视了他的话,两眼直直地看着那红色的花轿,只觉扎眼刺目。
“妖冶!”
花娇中的女子手心一颤。
本以为她听错了,原来,他还真的来了。
“皇上有何事不如同下官说,长乐公主此番已入轿,便没有再……”
还未等那使臣说完,花轿的红帘被一只莹白的玉手缓缓掀开,露出里面一身红衣的女子。
使臣皆是大惊。
这这这……长乐公主竟自己将这红盖揭了下来!
百里云开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女子含笑的声音却忽的在前方响起。
“皇上,臣女为你唱首歌可好?”珠玉般清脆的声响在男人本就涟漪阵阵的心湖上砸下了大大小小的动静,紧得他全身绷直。
不待男人开口回答,朱红的薄唇一翕一阖,悠悠扬扬婉婉转转的唱词缓缓流泻而出。
“我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都说你眼中开倾世桃花,却如何一夕桃花雨下。”
对面的马背上的白色身影明显一晃,妖冶微微挑起了眉梢,轻笑间万千风情流转,惊煞了这一路的迎亲之人,刺痛了那个万般不舍一路追来的帝王。
“问谁能借我回眸一眼,去逆流回溯遥迢的流年?循着我为你轻咏的《上邪》,再去见你一面。在那远去的旧年,我笑你轻许了姻缘……”
尾音徐徐上扬,音调缓缓拔高,一袭火红的嫁衣似是在嘲讽那些美好的过往,嘲讽那段错付的情痴。
“是我用尽一生吟咏《上邪》,而你转身轻负我如花美眷。那一年的长安飞花漫天,我听见塞外春风泣血。”
男人的眉宇间是抹不平的褶皱阑珊,流光千万的墨瞳之中溢满了旁人读不懂的情思,他纵身一跃下了白马,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女子走去。
“敌不过的哪是似水流年,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于是我把名字刻入史笺,换你把我刻在你心间。飞花又散落在这个季节,而我嫁衣比飞花还要艳烈,我启唇似又要咏遍《上邪》,说的却是我愿与君绝。”
抵不过的确不是似水流年,他的江山是他不能摈弃的责任。
一朝成为和亲公主,日后是否能回还是未知之数,“长乐公主”之名将载入青史之中,可她与这男人之间的纠纷却再不会被人忆起。兴许一年,兴许两年,终有一日,所有爱恨情仇皆归于尘土,被人抛却于脑海之外。
幸得她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也不会有什思乡之情。否则任她一女子飘零在外,他又如何舍得?又或者,是因为她曾告诉过他自己只是一个异世之魂,所以他才这般没有顾虑地将她送走?
再不咏《上邪》,我愿与君绝。
所有人皆是又痴又愣的看着轿中的女子,低哑凄绝的唱词与曲调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颀长的白色身影在女子唱罢之时恰恰行至花娇之前,绵长的迎亲队伍只能看到那一红一白的强烈对比竟是那般和谐夺目。
男人大手一扬,所有人都后退到十步以外。
本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浅金色的余晖打在男人俊逸挺拔的身姿之上,璀璨得好比那夜间闪耀的琉璃之火,如墨如瀑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却为男人的背影染上了一层孤寂的凄苦。甚至那空气中竟洋洋洒洒地落下了银白的雪花,未触地面便已消融。
或许这就是艳阳之雪的悲哀。
指节分明、白净如玉的手掌缓缓地朝花娇中的女子伸了出去,男人的脸上还带着没有从那凄绝的歌声中回过神来的悲戚哀恸。
一曲罢,妖冶一改适才的艳丽哀戚,清隽消减的倾世容颜之上带着一丝决绝的淡漠,无视了那双曾经给予她无数温暖的大掌,薄唇缓缓张开:“皇上,您来干什么?难道是担心臣女逃跑吗?”
见男人紧锁着双眉正要解释的模样,她转而又是吃吃一笑,呵气如兰:“皇上放心好了,臣女是不会逃跑的。能逃离皇上您,乃臣女毕生之幸。至于嫁给其他的人,臣女并无所谓。”
月白的身影几不可见地一晃,男人修长的手依旧顿在妖冶的面前,心里是一阵揪着一阵的疼。
悔,已经远不足以说明他此刻的心境。
“冶儿,随我回去。”
我?
为什么不用朕呢。
妖冶长如蝶翅的睫毛微微一颤,眸中熠熠星光流转,最后却化作幽幽一声轻笑:“皇上莫与臣女开这种玩笑了。虽说还未嫁给西冷的国君,可既已出了宫门,臣女便已算是西冷的后妃了。”
男人的脸色瞬息万变,一双潋滟的凤眸却是狠狠瞪着她:“妖冶,你果然是知道怎样剐我的心!”
怎么剐?
妖冶浅浅地弯了弯唇。
其实她不知道。
从头到尾,她不过是想剐了她自己。
“皇上别在这里耽搁了,免得臣女还没嫁给去,就惹来了一身的闲言碎语。臣女可还想好好地与西冷的国君共度一生呢……”
“好!”男人的脸色成功地在妖冶的一再挑衅之下变成铁青,深邃得如同一团抹不开的泼墨的凤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朕很庆幸你有这种觉悟!没有逃跑,还共度一生……很好……”
男人僵直着背影转身离开,脚下步子几近蹒跚,身后是一片山呼万岁的恭维之声。
飞身上马,策马狂奔,绝尘而去。
妖冶盯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了半响,缓缓地放下红色的帘幔,将那花娇重新遮挡起来,复又替自己盖上那红色的盖头,眼角似乎有什么咸湿的晶莹滑落。
看来那个赌,输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再回到东启,那她必定会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而后宫的那个罪魁祸首,就等着死吧!
蓝衣幽幽地长叹一声,回到了花轿旁,隔着一层轿帘与里面的女子开口说话:“皇上已经为了你放弃了这场联姻,你为何不愿跟他回去?”
“他放弃了,所以我就该感激涕零地跟他回去吗?”妖冶冷笑着反问。
即便回去,也绝不在这当口。
代表着高贵与喜悦的悠扬号角声锣鼓声又起,一望无际的迎亲队伍再次浩浩汤汤地出发,随着花娇的一路颠簸,轿中人的心里却是平静得再不起一丝波澜。
下个不停的雪终于不见了踪迹,只余空中那一轮闪耀的红日,略淡的光晕模模糊糊地将它圈了起来,消融了所有的雪花与寒气,似乎前些日子,根本就没有下过雪一样。
妖冶这厢正靠着身后的软榻假寐,轿外便传来蓝衣的声音:“吃点东西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帘子就被略略掀起,一直小巧的手拿着些干粮递了进来。
妖冶原本也没有什么腹肌的感觉,只是不想拒了蓝衣的好意,便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蓝衣,还有多久才到西冷?”
走了三日,她已经被颠得不行了。
“你就这么急着嫁人?”蓝衣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妖冶觉得无奈,又有些好笑:“我不嫁人难不成还跟你厮守终生?”
轿外久久没有再传来声音,就在妖冶以为自己的问题得不到解答的时候,蓝衣干干地道了句:“已经到西冷境内了,大概傍晚时分就能进宫。”
果然如蓝衣所说,迎亲的队伍傍晚就到了宫门口。
虽然妖冶隔着喜帕看不真切路边的光景,可模模糊糊地影子都重叠在了一起,而且单听那议论声,就知道两旁定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原本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挺平静,却不想此刻到了宫门口,心里还是稍稍紧张了起来。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没有感情的婚礼,可好歹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嫁人,总归免不了落了俗套。
“参见皇上……”震耳欲聋的跪拜声透过轿帘,传到了花娇中的人耳朵里。
后妃入宫,虽是别国公主,却也并非真的嫁给了皇帝,只需礼部官员送到宫门口即可。此刻这西冷的皇帝却亲自相迎,妖冶诧异的同时不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必多礼,朕还要多谢诸位爱卿替朕迎来东启的长乐公主。”
清润温柔的嗓音就像是有安抚作用的一样,让妖冶奇迹般得舒了一口气,缓缓平和下来。Χiυmъ.cοΜ
还不及她反应过来,一阵凉凉的风随着轿帘被掀开钻进了四肢百骸,让她冷得一个瑟缩。透过红盖,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花娇之外。
“是不是觉得冷?”对方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低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担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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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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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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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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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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