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一大早便被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吵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了困意,却也不愿起来。陈然已经回N市三天了,久别重逢,他和他的家人应该都很高兴吧。他的妻子,那个叫作小娟的女人,当是最幸福的了。
眼角微微一酸,我把头埋进被窝,想起陈然离开那天上午,路过他的办公室,亲眼见他将我送的围巾摘下叠好放进办公桌的抽屉。他的动作缓慢,仿佛在叠一件很珍贵的物事,偶尔停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终究还是将所有的一切随同围巾掩了下去,放进抽屉里,放进柜子的最深处,没有人看见的地方。
是啊,他要离开了,他要回家了。N市蓝天白云,气候宜人,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际,哪需得上这寒冬腊月的羊绒围巾。再说了,回去见他的妻子,戴着我送的围巾,这样的重逢终是古怪,何必再去无端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所以,我能体会,我能理解,有些事情无关是与否,而是不得不。我明白。
只是,终归是有些失落的啊,每当这时,我的心和理智便似陌路,各自言语,各自哀伤。呵呵,小妹,多么亲切的称呼,可有一个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地在心底呐喊——我,不想当小妹!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大年三十了,李玥儿,打起精神来,高高兴兴迎新年吧!
我放假回家,父亲自是开心不已。想起小时候,每到过年,都是我们一帮小孩子兴奋异常的时候,天天数着日子盼着望着,从小年开始,便似开启了过年倒计时。跟着大人打扫屋子,置办年货,走亲访友,回家祭祖,院子里,或是亲戚朋友家一大帮小孩聚在一块儿放鞭炮,玩游戏,扇扑克……笑闹一团,仿佛不如此不能表达过年的喜庆和欢乐,那时的快乐是如此单纯而直接,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没心没肺。而大人们,显然比我们体验了更丰富复杂的生活,可这样的多彩多姿却并未增加他们脸上的笑容。那时的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大人们的快乐那样稀少而困难?及至自己终于长大,和父亲的角色却像是掉了个儿,而今春节是父亲最期盼的节日,因为他漂泊在外的女儿终于可以回家过年陪伴左右,用一年里最长的时间。而我,小时候对春节那别无他求的渴望与快乐,不知何时已悄然远去,工作,生活的烦难如期而至,节日于我而言,不论大小,似乎都失了那种最纯的毫无杂念的激动与兴奋,那么短短几天时间的欢笑,哪抵得过剩下大部分日子的雪雨风霜?
只是如今,虽然母亲早已离世,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春节,终归是我与他最亲近最贴心的时光了。节日的气氛会悄无声息地感染人,我也在电视里欢声笑语辞旧迎新的祝福声中与父亲一道挂灯笼,剪窗花,贴对联,享用了满满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晚饭后,我与父亲竟是同时给对方包了一个大红包。递到对方手上的时候,我们俱都相视一笑,那笑里,有欣慰,有辛酸,也有成长的失落与老去的感叹,那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我确实已经长大,以往父亲牵着我的手一路向前,而今换作我搀扶着他看天边云卷云舒了。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收到陈然的短信,“玥儿,新年新气象,祝你平安顺利,快乐幸福!代我向你父亲问好,给你们拜年!”字里行间满是喜悦。
陈然,他此时应该很开心吧,家人在侧,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最是人生得意之际。这样的美好时光我从一开始便决定不予打扰,所以即便好几次掏出手机,也终究未将编辑好的祝福短信发送出去。
可他却并没有忘记,在新年来临的第一时间里祝我幸福快乐,他是真的在践行他离开前对我说过的那句——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一直牵挂着我。眼眶一热,有清亮的雾气弥漫,我在爆竹声声漫天礼花下用最快的速度回复予他自己酝酿已久的思念,“大哥,谢谢你,此时此刻,收到你的祝福的我,无比快乐和幸福!”
陈然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回到N市已经三天了。自那晚饭桌上的不愉快后,我们都未再讨论过关于孩子的话题。在我的劝说下,小娟也缓和了情绪,主动跟爸妈亲近讨好,想必四位老人也不愿在这难得的阖家团圆时分让彼此再添心结,儿女们能回家过年,已是盼望已久的心愿,总不可能这气从今年生到明年吧。
于是,面上终归还是一家雍雍和睦的情形,没人再催问孩子的事情,小娟也乐得舒心自在。此刻我们正从超市采买了年货回家,我便趁机跟她提了提咨询公司的事情。
“小娟,我最近在考虑,咨询公司的事,还是先别处理了。”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漫不经心道。
“为什么?”小娟似是惊讶,停下了编辑短信的手,侧脸问道,“上次不是你让我跟进的么?”
“嗯,上次现说到那上面了,确实没考虑成熟,”我仍就盯着前路,斟酌着该如何说得更自然,“最近倒是想得多了,尤其是这几天回来,你看,就像这孩子的事情,成了大家的心头结,终归与我去凯然离你太远有关。”
前面红灯亮起,我缓缓停下车,继续道,“眼下凯然虽然发展得不错,但你我终是离得山高水远。你又想着调到H市,我们这一东一西,就这样分隔两地一辈子么?因为凯然之前遇到了问题,我才重返C市,但我也并没有想过要在那里干一辈子。留着咨询公司,我也好有个退路……”
“陈然,你这人想法,怎么一出又一出啊?”小娟似很有些不耐,“你上次说要处理,叫我去联系那处长,我好不容易搭上人家那条线,结果对方说政策风声紧暂时不考虑了,我三请四请好话说尽人才帮找了一两个买家,最近还正谈着呢,结果你这里又跟我说不卖了!”
“哎,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么?你看你,急什么呢?”我眉头微皱,小娟这次回来怎么像吃了火药似的,跟谁都一言不和马上翻脸。
“我哪有急,是你老是折腾人好不好?!”小娟猛地坐直了身子,激动地双手比划道,“之前我就一个小小科员,不是仗着一天喝酒应酬和H市这边的领导同事打成一片,哪有机会去结识人环保局的处长?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你。现在虽然当了个副科长,陈然,你也算体制内出来的,不会不知道,这区区一个副科长,在偌大的H市,算个啥?都亏了赵处长人不错,没什么官架子,我才能再联系上人家,为了你这咨询公司,前前后后吃了好几次饭,人女儿生病还是我给找的医生,我还亲自陪着呢,我这般殷勤为谁,不就为了你,为了你那咨询公司?结果现在倒好,我这钱也花了,酒也喝了,人情也欠了一堆了,你跟我说,不卖了,你叫我把脸往哪儿搁?我怎么去跟人家说?!”小娟气呼呼地扭向窗外,再不看我。
“就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介绍相亲的同事的哥?那处长?姓赵?”自从上次玥儿遭遇赵兵一事后,我没来由地对姓赵的人俱无好感,此刻又钻出一个赵处长,我不禁心下一阵烦闷,“你这请客吃饭的,怎么还帮人女儿联系医生去了,你还陪着?他女儿生啥病啊,她妈呢,怎么还得你去陪了?”我觉得小娟这忙也帮得太过了。
“对啊,市环保局监察处赵处长。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和我们还是同专业的?”小娟头也不回答道,“联系个医生怎么了,我们卫生局的和医生熟,临时找个医生这点方便都不给?人女儿才七岁,小学一年级,住校,发高烧,他又出差了,家里没个人,孩子她妈啊,女儿三岁就跟个老外跑去美国了,你说,这种情况,咱能眼睁睁地,哦,就告诉他去找哪哪个医生么?我陪一下又怎么了?还不说本就有事求人家帮忙,就算没有,这人不还得有点同情心同理心啊?”
小娟絮絮叨叨抢白了我一顿,倒显得我多么小气一般,“我不就随便一问嘛,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别搞得像吵架似的,大过年的,和和气气的多好,和气致祥!”绿灯亮,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缓缓而行,我也松开刹车,不急不徐道,“咨询公司的事,毕竟不是小事,多考虑考虑也不为错嘛。元旦你到C市,前后不到三天时间,咱们确实没有静下来好好考虑,当时想着你早晚要回N市,我以后即便不在凯然做了,也是回N市,那咨询公司在H市终归不是个办法,所以才想着如果各方面合适处理了也未尝不可。可现在,你既然已经打算调到H市,那我以后就算离开凯然了,不也是跟着你到H市?咨询公司留着,多少也是个退路,你说是不?所以我才提出来跟你商量嘛。”我摇下点车窗,温热的风渗进来,中和掉车内空气的抑闷,“你这人就是急,这话还没说完呢就一顿排揎,咨询公司的事,我知道你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心思,你辛苦了!这样,节后我抽空回H市一趟,咱们一起去拜访拜访那个赵处长,我跟他去说,跟他赔不是行不?这事儿,你就听我的,暂时还是不要卖了。”xiumb.com
“你,……”小娟回过头,恨恨地盯着我半天,终是忍不住,懊恼地轻哼一声,“算了,算了,随便你,我不管了,以后你们男人这些破事儿我都不管了!”
我微微一笑,“行,我们男人的事,你女人操那么多心干嘛,你就把自己的吃喝玩乐管好就行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她,“来,凯然今年的分红,算是对你不辞辛劳为我奔波的感谢了!”
小娟斜睇了一眼,一把接过,“你以为我要跟你客气啊?这本就是我应得的!”边说边将卡装进自己的钱包,“于公于私这都是我的!好吧,看在你主动上交的端正态度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本姑娘这个春节可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一年到头被你们这些男人的事情折腾个没完,好久都没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了……”
“哎,这就对了,别忘了也给你爸妈买点东西,哄哄他们,看那天把他们给气得”
“知道,知道,你说多少遍了,”小娟不屑一顾,“别把你在公司里那一套带家里来啊,我又不是你下属,说一遍得了!”
我轻声一笑,“呵,嫌我唠叨了,我怎么觉得你当了官之后变得没耐心了呢”
“去去去,咱们政府部门的事儿哪容你这满身铜臭的商人置喙?闭上你的嘴”
“行,行,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我笑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郭凯交了个小女朋友,还是个大学生”
“哦,是吗?!”小娟好奇问道,“这郭凯,和你差不多大吧?这老牛吃嫩草吃的,他来真的?”
“那可不是,人都谈婚论嫁了,还说结婚时一定让我把你请到,要专门敬你一杯呢!说你是凯然的大功臣,成全了我们,要感谢你的牺牲和付出!”我学着郭凯的口气笑道。
“哟!郭凯这小子,嘴巴是越来越甜了!”小娟啧啧叹道,“不过,人可说得对,为了你们这凯然啊,真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唉,郭凯其他我没瞧上多少,这几句话嘛,倒听得挺顺耳的”说着一边睇着我道,“陈然,人郭凯都比你明白”
“嗐,我这又自找没趣了是吧?”我无奈摇头,“你是对我有多不满呐,我这好言好语伺候加金钱收买着,还得遭你这冷嘲热讽的”
“哼哼”小娟得意笑道,“对,都是你自找的。”
我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自找的!”,摇摇头看向窗外,懒得理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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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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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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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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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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