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便觉窗户亮晃晃不似平日光线灰淡,缩手缩脚地下床,踩到冰冷的地板更觉寒气逼人。我一向怕冷,C市的冬天偏偏阴冷中裹着浓重的湿气,毫无保留地渗进身体每一个毛孔关节,叫人从里到外都没了精神。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从这一天开始,中国最传统盛大的节日——春节,便能听到脚步声了。祭灶,扫尘,贴窗花,这些家喻户晓的节日习俗将小年的味道烘托得越发浓重,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准备年货,辞旧迎新的各式活动也多了起来。但今天最让人兴奋的,莫过于C市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
这个城市不常下雪,因为地处南方,海拔较低,雪对C市人来说便成了奢侈品,每年有大批本地人飞到北方,一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无限风光。
推开窗户,突灌进来的冷风让人不自觉打了个激灵。雪并不大,经夜的累积也不过薄薄的一层,堆在树枝上屋檐上,像一幅浸润得恰到好处的水墨画,简单而写意。此时雪已小了,雪花在空中绵绵翻舞,柔柔地飞向地面,转瞬便融为雪泥,天地合二为一,城市仿佛定格在这时光的剪影里。我站在窗前,凝望着这玉树琼枝冰晶世界,心里便觉透亮澄澈。
无论如何,下雪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兴奋的。
初雪的欣喜和节日的气氛很快在部门一众年轻人身上传染开来,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假期的休憩时光。想着过几天便可以回家过年,我的心情亦愈加轻松,做起事来也觉使不完的劲。
只是今天张小琦似乎情绪不佳,早上开晨会时对几个同事的小小失误大加贬斥,中途还和王浩顶了几句,搞得大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我因知她素来脾性,便暗暗告诫自己今天别去撞她的枪口坏了好心情。
快下班了,张小琦一通电话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晚上去参加公司宴请副市长赵兵的饭局。我不明白何时这种层面的饭局会有我等小小职员上台的份,张小琦却不以为然道我只需负责跑腿签单这类事务,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就由我代劳了。
人在屋檐下,我只得答应。何况今天张小琦本就心气不顺,何苦去触她霉头。简单交待完张小琦便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我一问才得知王浩陪同老板们早已到饭店等候,此时公司没车没司机,我只得自己解决交通问题。
眼看时间快到了,我赶紧打车赶往富临酒店。这酒店快成了公司宴请的标配了,好在去过一次,路程还算熟悉,十分钟后我已站在了酒店门口。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家酒店,因着春节的到来,门口挂起了大红灯笼,大厅墙上坠满各式彩灯和装饰,更衬得酒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想起上次来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陈然,为他莫名欢欣惆怅,几月光阴,他却已经是我的陈大哥,便觉世事变化如走马,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有什么样的惊喜悲伤等待着你。
我走进大厅,一眼便望见等在门口的王浩,他见我却是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经理让我来的啊”
“什么?!”王浩一脸惊讶“这个张小琦,搞什么,人家赵市长指名点姓叫她,她怎么把你推过来了?”说完掏出手机开始拨张小琦的电话。
我连忙拦道,“张经理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让我代她过来”
王浩望望我,神色却有些忧郁,顿了顿终于放下电话,幽幽叹一声“唉,张小琦这不地道”,然后转过头对我正色道:“你酒量不行,待会儿找个理由从一开始就不要喝酒;”我心里一阵感激,忙点头答应。
“会跳舞吗?”
“啊?”
“饭后照例会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没办法,工作应酬”王浩脱口而出,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我确实不会跳舞,我的学生生涯一向循规蹈矩,加上个性喜静不喜闹,大学校园里一应交际联谊活动我都敬而远之。如今出身社会,许多人际交往扑面而来,这两年在凯然适应得不算不辛苦,好在位低人微,最多就是吃饭K歌,我还能勉强应付。但跳舞,特别是那种老派的交谊舞,在我印象里,仿佛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流行元素,于我着实有些距离。
其实我更介意的,是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肢体接触,在我二十四年的人生岁月里,除了父亲,还不曾与其他男人有更亲近的距离。这或许有些像是精神洁癖,但即便这样,也不代表它就可以被随意亵渎。
我不得不告诉王浩我不会跳舞,王浩皱皱眉,有些为难地看着我:“那,我尽量帮你周旋,到时随机应变吧。”说完拨了一通电话,让销售部派两个公关能力强点的女生过来,然后对我说道:“职场就是这样,没办法,该学的还是都得学点”
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虽然明白他的话无懈可击,但为什么就非得要学这些?我并不想掺和生活的复杂,也不奢求熙攘名利,简简单单一份工作就好,不学这些,就不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吗?
王浩见我没说话,以为我有些自责,便安慰道:“没事的,习惯了就好了”
可他哪知我的心思,这样的话反而火上浇油。忽然想起上次在富临酒店为陈然接风的饭局上,明知我不能喝酒他也只能袖手旁观,规则利益当前,谁又是谁的谁,谁又能真正顾及谁,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一开始便无法接受他的心意,追根究底,实则是两种价值观的无法调和。
跟着王浩进了包间,郭总和陈然都在,两人见是我都有些惊讶,王浩忙着解释,陈然只遥遥对我点了下头。他的目光深邃而平静,有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我烦乱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销售部的两位女同事很快也来了,我心里不免松了口气,想着今晚只需把菜单帐单安排好就算大功告成。
不一会儿,赵市长到了,随行的还有他的秘书和工商、科技局局长。郭总和陈然自是立马迎上去一番热情寒暄,一行人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依序就位。赵市长一抬眼便看到了我。
“这位小姑娘是谁啊?你们小琦经理今天没来?”
“报告赵市长,小琦她生病了,这两天都请假没来上班。不然肯定第一时间来陪赵市长您啊”郭总应是早打好了腹稿,此时信手拈来毫不做作。
“哦?这么巧?陪我吃饭就生病?”赵市长语带双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莫名对这人有些厌恶。
“赵市长说笑了,怎么可能嘛,王浩跟我汇报的时候输液的发票都拿来了,小琦确实生病了。而且咱们小琦觉得实在对不住赵市长的抬爱,特意把她手下的得力干将派过来代她陪您,呶,这位,给赵市长介绍一下,咱们行政部的才女,李玥儿。”郭总娴熟而自然地就转移了注意力,一边介绍一边对我使个眼色。
我感觉自己像个花瓶似的被推到前面让人品评观瞻,尤其还是一群各怀心思的陌生男人,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腻味,但也只得立马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赵市长问好,做好本分,完成任务,我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眼角余光扫过陈然,他望着我,眉头紧锁,面色如霜。
心底不禁微微一热,至少,在这里,我不是孤身一人。
不是有你的陈大哥在场么,李玥儿,你应该勇敢一点。
我定了定心神,用最得体的微笑接过郭总的话说道:“赵市长您好,我是凯然行政部的李玥儿,我们张经理今天身体不舒服没能过来陪您,她觉得非常抱歉,特地嘱咐我待会儿要多敬您一杯陪罪。”
王浩带着惊讶和疑问的眼神不断扫过来,我明白他的意思,是的,我酒量很差,他之前还叮嘱过我从一开始就不要喝酒,现在我却主动给自己找了麻烦,我知道,我的话一出口,后患无穷,今天怕是不得善了了。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郭总的话已将剧情设置好,我连推脱的借口都找不出,难不成我说我不会喝酒,不会跳舞,我就是张经理派过来结帐买单的?呵!这可能吗这?!
我只是在凯然讨生活的一名小员工而已,即便有陈然在场,我能拎着他的情意我的娇嗔去与公司的利益鸡蛋碰石头?
罢了,既然已到风口浪尖,只有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酩酊大醉一回,醉了也好,可以不用再喝了,还可以让老板看见我为了公司如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是个好主意。我都不由得给自己点赞。
只是,我刚才仿佛看见陈然眼里有一丝怒意?我想他应该是为我担心了,对不起,陈大哥,可我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要顾全大局,不是么?在桌的每一个人,我都得罪不起。
“好!不错,郭凯,这小姑娘不错!待会儿咱们好好考量考量她!”赵市长哈哈大笑,拍着郭总的肩膀说道,郭总陪笑着,所有的人都陪笑着,包括我。
这桌饭吃了很久,我践行自己的豪言壮语连敬赵市长三杯,又依次敬了其他领导,销售部女同事也很给力,觥筹交错中便让赵市长一行开怀畅饮红光满面,席间其乐融融,众人称兄道弟,好一派和谐美好的政商一家亲,我也只得对推杯换盏中赵市长有意无意在我手心画圈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了。
恶心,是的,恶心的感觉伴着浓重酒意阵阵袭来,我在翻江倒海的难受中跌跌撞撞到洗手间吐了出来。浇一把冷水,望着镜子里的我,满面通红,眼神迷离,精致的脸庞像抽了魂似地没一点生气,心底不禁涌上一股悲凉。
手机有短信提示,打开一看,“你怎么样?我们自会和那帮人周旋,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是陈大哥。琇書網
他的语气里责怪和担心一览无余,我鼻子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
还好,有他在身边,还好。
抹掉眼泪,我给陈然回了信息“陈大哥,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等饭局结束了再出来!这边有我们担着。你歇一歇,听到没?”陈然的回信迅速且焦急。
“这样好吗?外面是赵市长呢,我还是一会儿出去吧。”我仍然不无担心。
“好不好你都不用管,听我的!!!”
陈然第一次在短信里用了三个感叹号,他一向温文尔雅,甚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可此刻竟也为我这般不管不顾。望着屏幕上醒目的符号,仿佛他焦灼不已的眼神万千叮咛,而我的心也似乎前所未有地向他靠近,就好像在这方华丽而漠然的雕栏玉砌中,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一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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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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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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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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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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