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在前面!”
听得声音,大队人马蜂拥向前,杂沓的沸腾中一男一女被逼到了崖边,情势危急,前方深渊万丈,后方步步紧逼,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冰,只有厉风在呼呼作响,弥漫着不甘和愤懑。
那男的穿一袭白色长袍,脚蹬麻色芒鞋,极力护住身后女子。那女的身着碧罗纱裙,头上簪着一支翠色并蒂玉钗,两人虽有些许紧张焦急,神情却不见丝毫狼狈。
队伍里走出一领头的彪形大汉,向前对那男子一揖,说道:“还请状元爷恕罪,尚书大人吩咐过,只要您愿意回去跟我们小姐成亲,本府将不再追究陈姑娘之事。”
“如果我不愿意呢”那男子轻掸身上浮尘,直直望向那领头侍卫,眼神中透出坚毅果绝。
那领头侍卫“嘿嘿”一笑,“状元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何必和自己的大好前程过不去呢?”说罢眼睛死死盯住那绿衣女子。
“住口!”男子截断那侍卫的话,朗声说道:“我李然本乃山野之人,粗茶淡饭已然足矣,且早已与玥儿定下婚约,岂可为屈屈功名效法陈世美之流!尚书大人若非要强人所难,在下只好解甲归田,和玥儿做一对山里巴人也心甘情愿!”
“哈哈哈”那领头侍卫仰天长笑几声,“状元爷,你太天真了,忤逆了尚书大人,你以为你们还能逍遥人世吗?”
“那又如何?!今生今世,我只要和玥儿在一起!”
“李然!”被唤作“玥儿”的女子突然开口,一双清澈的蓝眸中满含感动、悲愤和绝然,“我明白你的心意,此生与你相遇相知我已是满足。而今造化弄人,你我几经辗转,却终究无法白头到老。”
两行清泪从陈玥儿脸上缓缓落下,望着眼前的心上人,幼时的嬉笑打闹,少时的初心懵懂历历在目,而后时来运转,登堂拜相不过梦幻泡影,命运如洪流般将他们推向不可掌控的深渊,让他们做一对平静夫妻亦不可得。
“但是,得夫如你,夫复何求!”,陈玥儿沉默半响,再开口却没了感慨和叹息,“能成为你的妻子,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从此不管上穷碧罗下黄泉,我都至死相随!”
“好!”李然亦是动容,紧紧握住陈玥儿的双手,俩俩相望,彼此间仿佛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废话少说!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拿下!”那领头侍卫见情况不对,生怕办砸了差事,急忙对着身边人马一招手,四周的人群簇拥着火把逼上前来。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夜色茫茫,只有溯风在山谷间呜咽,仿佛毒蛇的信子裹挟着无尽的苍凉和悲伤袭来。四目相对,李然和陈玥儿在彼此的誓言中交付了生生世世的承诺。他们一动不动,仿若千年的冰雕,圣洁而伟岸。
两人回头望一眼压上来的人马,露出一丝鄙夷的笑,而后携手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
“状元爷!”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从眼前跌落,惊得半响说不出话,那领头侍卫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到“快!快救人!”众人一拥而上,火把聚拢,整个山头被照得通明。
“在那里!”人群中一阵高呼,只见距崖边十来米的峭壁上,李然被横生出的一株柏树拦腰托住,已然昏死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救了上来,良久过后,李然渐渐醒转,那领头侍卫上前一把扶住,叹道:“嗨,状元爷,你,你这又是何必!唉!”
李然抬头,眼神迷茫,望着眼前各色人面交错幻动,仿若全然不认识一般。四周参天大树直插云宵,墨一般的枝叶如鬼魅般在空中张牙舞爪,直把人逼到窒息。
远山巍峨,空魂清寂,李然不知为何忽然悲从心起,望着那领头侍卫迟疑说道: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
在幽冥清响中醒来,不见李然踪影,陈玥儿正自困惑,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沁凉从远处缓缓袭来,萦绕周身。
抬眼望去,漫漫空谷中,一条青石板路蜿蜒伸向远方,上无牵引,下无着落,路边盛开着叫不出名来的血色花朵,无土无泥,却是开得自在。细看那花,根叶全无,无风自舞,颇为奇妙。
陈玥儿不由自主移步向前,发现自己似乎身轻如燕,那浮路看似摇晃,却似天生设计精妙,走在上面,仿若与之容为一体,丝毫不见恐惧犹疑。前行数里,但见路边巍巍一崖,飞瀑落下,却无半点水花,白雾蒸腾,似蛟龙潜渊,空谷回响。陈玥儿不禁感叹此境此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转过崖壁,脚下路已尽失,眼前一片苍茫,似河川流动,却看不真切。细瞧那河水,不如平常波浪,只泛着土黄腥红,翻滚呜咽。其间蛇虫浮动,魅影惑惑,夹杂丝丝哀鸣,甚是恐怖。
陈玥儿不由得心里一缩,举目四顾,发现不远处有一座桥跨于河上,直伸向彼岸,却又看不到对面景象。桥边有一阿婆,正从身旁的茶缸里舀出一碗碗茶汤,摆在面前的台几上。断续有人来到桥边,那阿婆便递上一碗茶汤,来人喝罢,跨上那桥,便扬长而去。
陈玥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阿婆言语。过往行人不知从何处而来,去向何处。没人与她说话,甚或没人看她一眼,陈玥儿感觉自己好似业力牵引,近不得,离不得,正欲转身而去。忽然听那阿婆开口道:“姑娘,此地已无退路,你回不去了”
陈玥儿听罢一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阿婆微微侧过脸,罗袖轻拂,鸿蒙中顿觉风雾阵阵,卷起黄叶满天,不禁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那阿婆未答她话,径直说道:“姑娘,你既已来到忘川河边,就喝下我这老婆子的汤,忘掉一切,好生投胎转世去吧!”
“什么?你说这是,是忘川河?那,我,我是已经……?”
“没错,你已经离开人世,到了我这阴曹地府门口了”那阿婆头也不抬地说道,“姑娘,前世已已,都已是过去。你看这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都匆匆赶路,去往下世。你这般踌躇不前,耽误的是你自己的来生啊”
“你,就是那孟婆?那这茶汤,便是那忘却前世记忆的孟婆汤了?”陈玥儿指着那台几上的碗盏问道。
“你说得不错,要转世为人,须得饮下我这茶汤,忘却今世一切爱恨情仇,过了这奈何桥,你便了无牵挂,进入下一个轮回了”孟婆说罢,往台几上略略一看,端起其中一碗递与陈玥儿,“这汤,乃是你前世所有眼泪收集煎熬而成,喝下它,所有的烦恼忧愁、悲欢离合,都在这一饮而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李然呢,他不是和我一起跳下了山崖吗?”
“他没有死,一株柏树救了他的命”孟婆平静地说道。“但是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包括你”
“你说什么?李然,他,他没有死?!”陈玥儿一时悲喜交加,感念上苍眷顾,挚爱之人生还尘世,可没有了记忆的李然,还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李然吗?
眼见那碗琥珀色的茶汤递到跟前,与李然的过往点滴一一浮现,那青葱岁月里的两两相望,那颠沛跌宕中的不离不弃,都似天边的烟花,绚烂而短暂。而这一切,如今都要逝去了,李然,这个名字连同他的人,都将彻底从自己身心中离去,来世纵然再见,也是陌路。念及此,陈玥儿已是泣不成声。
“姑娘”孟婆见她这般,也是一叹,“来这里的人,像你这样情形,我见过太多。终归是难以放下前世情缘,不忍撒手。可是姑娘,你想想啊,这世上的所有人,其实都是过客,你看啊,夫妻、父女、君臣,早晚都得散,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罢了。”
陈玥儿抬起泪眼,望向孟婆,只听她继续娓娓说道:“就是因为早晚都要散,没必要将这世的情缘纠葛延续到下世,天帝才命我这老婆子在此备下孟婆汤,让人饮下忘掉前世一切,无牵无挂转世,继续遇到不同的人,过不同的日子,这才叫轮回啊。”
“孟婆,你说的我明白”陈玥儿泪如泉涌:“可是,我与李然情深意重,虽未行大礼,但我内心早已将他视为夫君,若不是尚书首府横插一脚棒打鸳鸯,我与他也不会到此天各一方的地步。如今,阴差阳错到这奈何桥边,要喝下这孟婆汤,叫我生生把他忘记,我,我做不到啊!”
“孩子,这世间,万事万物得成,皆自众缘相合”孟婆放下汤碗,倚着身旁的拐杖缓缓起身,“你与李然,如今这结局,虽让人扼腕叹惜,但也是缘份业力所成,不然,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他人呢。你应当明白,这宇宙万物皆有其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人当应势而生、应势而动,上天既然给了他生的机会,却又带走了他所有记忆,说明你们的缘分已尽,这就是命中注定,你又何必非要逆天抗命呢?”
朔风忽起,漫天枯叶翻飞,忘川河上浓雾密布,阴气潇潇。陈玥儿望向远方,天地俱无颜色,只有满目的墨霾和无边的昏暗仿佛巨大的黑洞,无声无息吞噬人的灵魂。
沉默良久,只听她开口说道:“命运是什么?如果命中注定我与他阴阳两隔,命中注定他会忘了我,那么我不能忘记他也是命中注定。这世间的所谓轮回,如果是让每个人终归都彼此相忘,我宁愿不要这轮回!”琇書網
“你,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啊!唉!”孟婆听到陈玥儿如此说,不禁叹道:“你可知道,要破这轮回法则,须得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磨折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许还会看到李然从桥上走过,但是你们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你。千年里你会看见他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你与他的纠缠伴随着他一世世的轮回将越来越远。千年之后,若你的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才有可能重入人间,再去寻找他。你明白吗?”
一行清泪从陈玥儿腮边流下,“我明白,孟婆。”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李然的面庞,他的痛苦、他的温暖,那样清晰和深刻,陈玥儿在心里对李然说道“此生已矣,此情奈何,但唯一能作主的是我对你恒久不变的心。”
良久,她睁开双眼,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来吧”。
孟婆见陈玥儿这般情形,知她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便道:“既如此,我还有几句话嘱咐你。这忘川河里蛇虫鼠蚁冤魂无数,每时每刻都将啃噬你的血肉心肌,而你的心志记忆也将随之消失,你必须每日默念大悲咒九次,才能抵挡住这心志的消磨,一旦失败,你将失去所有记忆再也不能投胎轮回,生生世世在这忘川河里变作孤魂野鬼。千年期满,你的脖子后面会长出一颗苦情痣,如若转世后的李然有心,将会循着这颗痣找到你。但是,你定要明白,千年之后,李然已十次转世,他对你的记忆早已磨灭,你们俩再次重逢的可能微乎其微,即便真的再次遇到,他能认出你的希望也太过渺茫。而你带着对他的情感和记忆无法解脱,很可能最终仍是孤独终老。”
此时的忘川河上风云更甚,河里哀嚎凄凄,让人毛骨悚然。陈玥儿面无表情,“这既然是我的选择,我的业,那就让我来承受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忘川河。
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天地颜色俱变。忘川河里蛇虫汇集,翻涌着猎食的血腥和兴奋。厉鬼冤魂,在四周游弋,冷眼旁观着,随时准备扑而食之。
“问世间情为何物?唉,但愿你能熬过这千年。”孟婆眼见这漫天凄楚,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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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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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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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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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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