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户人家的门都打开了,一家姓黄,一家姓桂,上周来了进的桂家,这周就进黄家。黄世海在门口迎着他,侧身让他往里走,一边说:“贺主任你来了,今天晚饭就在我家吃了哟。”
贺国荣说:“你又来了,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叫得我脸红心狂跳,巴不得这地下有个洞好钻进去躲了。”
黄四海说:“你不要我们叫你主任,你不是主任你那会那么负责任呀。”
“都说过好几次了,我是一般工作员。”
“我们不信,你绝不是一般工作员,一般工作员不会这样没卖力的,一般工作员一个月才几十百把块钱。”
“我一个月就是一百来块钱呀。”
“你说你的,我们还是不太相信,以后再看吧,我们会找人了解的。”
“好啊,随你们吧,找谁了解都行。黄二哥,你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今天杀鸡。”
“杀鸡?你家有好多鸡?”
“不管好多,今天无论如何杀一只。”
“不行不行,你要杀鸡,那我就不吃了,说几句就走了。”
门外有个声音,是桂家和,说:“贺主任不吃鸡,那去我家。”
贺国荣挪动屁股,让半边长凳给他,问:“老桂哥你家吃啥?”
黄世海说:“他家要杀鹅。”
贺国荣着急说:“不行不行,杀不得杀不得。”
桂家和说:“放心吧贺主任,那两只鹅是一对,要杀就一起杀,不会杀一只留一只的。”
贺国荣说:“真的杀不得,你们这里的畜群长得那么好,一定要好好饲养它们,千万不要杀。将来搬到哪里,大家都跟着,一家人走到哪里都热热闹闹。”
“我们邀约了亲戚,他们可不像你,什么都不吃。他们呀,就是杀一头猪也吃得下去。”黄四海给贺国荣解释,桂家和也点头称是,“你贺主任就不要阻挡了,你为我们两家的事也是费尽了力气,杀个鸡宰个鹅补偿一下你也是应该的。”
因为要招待亲戚,所以鸡和鹅是一定要杀的,贺国荣的阻挡无效。两个男人也都说了:“决定新地方动工的日子也是亲戚帮看好的,基本上还是我们平时议论的那几天,绝不会延期。等亲戚们一来就当众宣布。”
大人孩子都忙碌起来。两个当家的男人把鸡和鹅宰了,交给女人拔毛洗净,剖开取出内脏。孩子们蹲围在旁边,叽叽喳喳,从眼前的鸡胗,鹅肠到遥远的新家,热烈地谈论,新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东东?相对孩子们的热烈,大人的话语少多了,差不多是一直沉默着。
两家人忙活的时候,贺国荣插不上手,就去老房子后面的菜园子边走动。菜园子里已经没有多少菜了,大部分采摘完了,贱价卖给别村人喂猪,少量的留着最近几天自己食用,人情客往也比平常多一些。贺国荣来的次数多,对这快地也熟悉,时不时就把自己的生活成长地与这边联系起来,内心作打比。要离开住了几辈人的老屋,放任何人心里,都是不平静的,难舍难分的,这样的情景可想而知。
绕到房背后,贺国荣蹲在茶园子边,还伸手捏一把土。在几辈人的手上翻腾,土都翻熟透了,抓一把能捏出油来,种啥长啥,无论青菜白菜菠菜莴笋甘蓝豌豆尖,青幽幽嫩爽爽的,一年四季不断。
他往远处看,脑子里映现新地的面貌,比较平坦,土质也不差,大季种稻谷,小季种油菜,水源充足,旱涝保收。开始的时候给他们看照片,他们还不太相信,后来带他们亲自去看了,脸上的皮就舒展了。
这以前贺国荣独自登门拜访,轮换着在两家堂屋里说话,记不清近处踏进两家的门有多少次了。
前几次,经历了先熟悉,调查了解基本情况,谈及发展,火电厂建设,搬迁政策,补助标准。前面说了,吵了,闹了,红脸了,怎么办?还得厚着脸皮来,带酒来喝,带肉带菜来做,反复坐下来,喝酒吃肉,什么话都说透了。事情进入实质性阶段,又带来皮尺,计算器,政策条款,标准明细,测量数据,土地附着物,都造成册,一家一份,他也拿着一份,互相都仔细对照,据实修改。
两户移民的房子都很破烂,瓦片稀疏,从下面看,光亮星星点点,下雨就要漏,好在地面是三合土,透水快。半边茅草也有三十年,粘成了粑粑,一碰就掉。石头干垒的墙,这样破破烂的住房也值不了几个钱,测量了一下,比照附近农户相互转卖的市场价格,每家可获得五六千块钱的建房补偿费。这点钱在任何一个地方能建起一间新房来吗?贺国荣做过调查,根本不可能。土地倒是不少,每家都有七八亩,但土质不好,只能种小麦和玉米,全年收成的粮食除了吃的,剩下的出售,折算下来,不到两千块钱。两家人都养着一头牛,一头猪,十几只鸡,几只鹅,一条狗,都折算了,也只有两千来块,这些钱加在一起,不吃不用不穿,集中起来建新房,也不够啊!
贺国荣感觉到了压力,移民安置的问题,张敬民李俊不止一次商量过,很重要,他们要贺国荣多来看看,先和他们感情上沟通,给他们介绍全县发展前景,要他们心情愉快地行动起来,不能强迫,尽量做好思想工作,宣传介绍讲解好现行政策。眼前虽然苦一点,条件差一点,但从长远发展的观点来看,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一点务必让他们放心,主要是出路问题。要让他们看到前景,充满信心。
两户人家搬到哪里,有两种选择,一种,投亲靠友,这样还可以得到亲戚的互相帮助,可以少花点钱,购间旧房就可以了,融合在他们当中,在亲情的氛围里创业发展。第二种,政府指定,从别的地方划拨出一块土地和宅基地,让他们自建房,土地多划拨一点,延续生产,实现新的发展。两个方案放在一起考虑,觉得第一种似乎要贴近实际一点。
贺国荣也做了一些调研,去了田地质量好,主要产粮地区,土地比较宽裕的地方打听,特别是集体的集体,这两户农民要是得到比原地更好更多的土地,工作就好做一些。
回到家,摊开地图,测量距离,计划时间。祝明霞在身后看,对这两家移民的情况,贺国荣回家就说,所以她知道不少。
贺国荣说:“黄家五口人,四十平方米,桂家四口人,三十平方米,两家一共七十平方米,比这么大的半新的房子,还真不好找。”
祝明霞说:“半新的房子?为什么不建新房?”
贺国荣摇头说:“不可能,这两家人属于比较贫困的那种,没有存款,就靠那点补偿款,建不起。”
“帮他建呀。”
“谁?”
“还能是谁?政府呀。”
“移民搬迁有政策规定,房子土地各样东西的补偿标准都是定死了的,不能突破。”
祝明霞叹了口气。
贺国荣问:“咋个啦?”
祝明霞说:“真为难你了,在他们家里,你怎么开这个口哟。”
“反复解释,苦口婆心呗。”
“其实就是编一套谎话骗了人家而已。”
贺国荣十分惊讶地看着祝明霞,以往他干的什么,她从来没有发表过不同言论,今天是怎么啦?这是在替谁说话?
祝明霞讥笑起来:“融合在亲戚当中,在亲情的氛围里创业发展。这话听起来耳朵会发热,多感人啊。看吧,我们家旁边来了一家亲戚,移民搬迁来的,县里要建大厂,这是个大好的发展机遇,大厂建设好了,经济上去了,人民生活水平就提高了。想想真好啊,搬迁吧,买旧房子住,这没什么,眼前这点困难算什么,想想过去吧,抬头向前看吧,不久的将来,新房子就有了,好日子就来了。”
贺国荣打断她,说:“你一贯直言直语,今天怎么突然变啦?酸不溜秋的。”
祝明霞说:“我是用那两户移民最喜欢听的语言呀,你不是这样说的吗?多听几天,不就顺耳了吗?”
贺国荣不想作解释,工作这么多天,什么话没有说过?祝明霞这样的语气,不是讥笑,她也在担心。
“我晓得建新房一定是件大好事,特别是在农村,盖新房是农民们一生最大的愿望,一辈子盖上一间新房,那就是多大的成就感,在乡亲跟前胸脯可以挺直,头可以抬得很高,就算是后辈儿孙,脸面上也有光彩。”贺国荣也叹了口气,然后说,“这件事情唱不得高调,总归要回到现实。现实就是建新房钱不够,强行推进的话,他们就只有借欠,那以后生常生活就会受影响。”wWW.ΧìǔΜЬ.CǒΜ
祝明霞道:“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借欠?把这个负担牢牢地捆在他们身上?别人就不能出点力?”
贺国荣一脸惊异:“别人?”
祝明霞语气缓和下来:“你帮他们计算过没有,新房子要建多少平方,造价多少?缺口多大?”
贺国荣说:“有计算过,因为考虑到造价,也就算了。我是计算过的,两家的房子,两家要建新房的话……”
祝明霞抢着说:“我倒觉得应该给人家考虑长远一点,至少一个人口要有十平方米,我在一个资料上看多过,国家对住房标准的提法是,人均要达到十平方米。特别是孩子,长大了要有房间,让他有独立的空间,有利于下他们健康发展。”
贺国荣说:“这样算的话,两家合起来就是九十平方米。现在城里新房的造价,每平方大约二百五十元,那么总造价就需要二万三千左右。可是他们得到的补偿款一万二千块。差距真的有点大,也不符合实际。”
“你算清楚点,具体差多少?”
“二万二千五减去一万二,缺口一万零五百。”贺国荣还是摇头,“我也是为他们着想,购买旧房,补偿款用不完,还可以购买一点家具,别的什么急需的东西。一定要建新房的话,这个打算就落空了。”
祝明霞说:“有个缩小缺口的办法,建筑施工的时候,算一点人工费就行,间接费什么乱七八糟的砍掉,这一笔起码两三千。”
看着贺国荣莫名其妙的样子,祝明霞说:“你忘啦?我小幺舅是包工头吔,我就看见他这样算,间接费就是他的利润,纯收入,有时大一点,有时又小一点,因人而异。如果这两家的新房包给他建,我们就给他打招呼,一定要声调这笔间接费,也来为移民安置出点力。”
看着祝明霞喜滋滋的样子,贺国荣心里却意外感到沉重。这是他的工作,可是她却这样放在心里,而她,分单位的事,工作岗位调整的事,他没有能力上前,现在的班口,上午下午连班,中午也不知怎么度过,午饭怎么搞来吃,他也没有主动过问。想到这里,感到很内疚。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能是轻轻摇头。
两口子商量了着,很快就到了午夜。祝明霞推一把贺国荣:“嘿。快快,洗脸洗脚,都什么时候了。”
脚盆有点大,就四只脚都伸进去,脚趾头在水里游动,注意力在下,忘记上面,两颗头磕碰了。痛吗?痛呢。一起捞出脚来?不,你先出。
贺国荣先抹干脚,给祝明霞也抹干了,按住她的肩膀不准动,他弯腰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
小远驰在外公那边,一放学就被外公接走了,外婆做了好吃的。他两个这边忙,没去接。外公明天还要起早送,辛苦啰。
“以后,睡觉前不准讨论工作了。”祝明霞的头弯在贺国荣的胳膊下,热气就吹在他胸口上,他稍微移动一下,与她侧身面对,这种姿势的局限,就是一人只能用一只手,另外两只手交叉构成枕头。耳鬓贴近倾听窃语,继而转换为哼唧,哼唧时肉疼,心疼,疼到神经,直至麻木,(删掉二十四字),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均匀的呼吸。
贺国荣为黄、桂两家人的搬迁问题奔忙,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早日把这两户移民搬迁的事情落到实处,完成张敬民李俊交给他的任务,确保火电厂如期动工。半个月时间没有见着两位领导,所以他也不知道县里部署清退临时人员的过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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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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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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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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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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