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干净手,站在走廊上甩干,观看雨脚,这里还可以看见大门口的动静。有一个人立在那里,和门岗说话,大约是要找雨伞,门岗没有,要到楼上去找。那人随即抬头往上看,看见罗大放站在走廊上,扭头就要走。罗大放大声喊:“成经理,要伞不是,我这里有。”
成峰本来想冒雨跑走算了,罗大放这么一喊,停住犹豫一下。罗大放又说:“你稍等。”转身进屋找伞。这么一来,成峰就更不好迈步了。
成峰有点不好意思,是因为两人曾经干过架。
那时成峰还没有站出来承包物资公司,还在当保管员。武装部修库房,定了四吨水泥,货来了,成峰上车,和驾驶员商定,直接把车开到武装部卸货,不用中转,节省时间也节省运费。车快到武装部的时候,被公司开票员小王追上来拦住了,小王气喘吁吁说李经理很生气,责问为什么不把货卸在自己库房里,要直接运过来。成峰说这样两边都方便,没必要那么中转一道。小王说:“不行,还是赶快倒回去。”成峰说:“都来到武装部门口了,再转回去又要折腾了。”坚持要进去。小王说:“你这样固执,经理要怪我没有通知到你。”成峰:“你不要管,卸了货我自会去交待。”小王还是不肯让开,成峰火了,下车抓了他的衣领,强行把他推开。指挥汽车开进武装部院子。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停的不是地方,把进到库房的路给堵住了。
成峰过去协调。隔了玻璃看见驾驶员在打瞌睡。成峰看了看车牌号,不是本省的,再看车上,长得全都是家具被褥锅瓢碗筷之类。这是长途搬家,路途遥远,驾驶员睏了。可是再睏也得把车挪挪,让出通道来呀。成峰就敲玻璃,敲轻了没感觉,敲重起来,敲了两下,就听身后一声大叫:“你干啥!”
回头一看,一个军人快步走来,一把掀开他,怒气冲冲道:
“干啥要砸车?”
成峰道:“这车为啥停在这里,挡道啊。”
军人道:“不停这里停哪里?”
成峰道:“我管你停哪里,快让开。”
军人道:“你快让开。别在这里搞影响。”
成峰还要去敲窗,手腕被军人抓住,挣不脱,一时兴起,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他衣领。那军人的衣领岂能被抓,就动起手来。两人就在院子里扭打。男人打架不会喊叫,只听骨头关节的碰撞声和呼哧呼哧的出气声。
那驾驶员被惊动了,赶紧开车门跳下来,冲到两人中间来隔,并且大声喊。很快就有人跑来,把他两个架开。
成峰大喊大叫,问你们武装部还要不要水泥,不想要的话,他把水泥卸丢在地上就走人。后勤科长跑来了,赔礼加说情,又忙喊卫生员来给他脸上擦药水。告诉他那位是刚刚调过来的副部长,因为路远没有提前通知,突然就来了,所以还没有安排好住处。他就将车子停在院子里等待,人也是正在气头上。成峰在门口被小王阻拦,心里也窝着火。两团火碰在一起,不爆炸才怪。
搞清楚事情缘由,成峰气消了。心里存下一个念头,再有机会碰面,给他解释一下,不知道他刚来,没有安排房子,心头窝火,也不问三四,稀里糊涂和他打了一架。
罗大放拿了伞出门,成峰已经上楼来了,他不想让肖部长为这点小事下楼去。成峰伸出双手接伞,说:“谢谢了。”
罗大放说:“雨太大,不如先进来坐一会?”
成峰看了看天,稍微犹豫,罗大放把伞接了回去,抓了他的臂膀:“来吧,早就想和你吹一吹了。”
成峰进去看见几大箱煤炭,说:“罗部长要烧火炉?”
罗大放说:“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九月重阳,鱼火进房。我就喜欢用铁炉子,烧起来,整间办公室都暖暖的,暖气片倒是干净,一点也不热和。”
罗大放给成峰倒了茶水。心里活动着,这个成经理,听张敬民局长说起过,是条硬汉子,和他是二十年不变的好朋友,一副热心肠,肯帮人。罗大放对张敬民很尊重,不光有知识,看问题还很有远见。这几个人都好相处,既然是一见如故,今天就不提干架的事。
成峰看着茶叶在水里展开,心头掠过干架时的影像,两人个头差不多,年纪,力气也不相上下,又都在气头上,那天要是没有人来劝隔,还不知要打成什么样子。常言说,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我两个算是好汉了。事情后来被张敬民知道了,说你们这就算认识了,很特别的方式呢。张敬民给成峰讲了他出面找公安局,为那个考生改名的经过。尤其让成峰感慨不已。
雨下得特别大,哗哗哗的声音很响。罗大放起身关上了窗子,这样讲话的声音就清楚了。
成峰看着罗大放的举止,性情刚直的人心里是容不得事的。成峰主动找话说:“这雨只要下上一天一夜,贯城河的水就会顺着广场过来,你们这里地势低洼,水就进来了,要超过膝盖,有时候一淹好几天呢。”
罗大放回来坐下说:“成经理你不说,我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你这一说我就感觉到了,确实我们这边地势低洼得很,水往低处流,这时间一长的话,就成问题呢。你说,该怎么办?”
成峰说:“贯城河的堡坎高度不够。”
罗大放说:“那贯城河堡坎还是我们以劳养武的项目呢,我们就没有想到这方面。”
成峰说:“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广场,四面的房子基础都加高了,广场还是原来的水平,不适应了。”
提到广场,罗大放突然想起传单的事,就问成峰知不知道?
成峰说这事不提也罢。
罗大放疑惑问:“不提也罢?你知道这事?”
成峰摇头不想说。
罗大放道:“怎么?来到我这里了,你还对我不相信?”
成峰道:“不是不相信你,是因为这个事,把我都陷进去了。”
“怎么回事?我被你弄糊涂了,快说说让我听听。”
成峰没办法,只好把前天晚上有人来找他的经过说了。
那传单在广场上被发现,就引起有关领导重视,除了部署赶紧收缴销毁,还进行内部分析,确定了怀疑对象,然后一个个当面讯问,成峰就是其中一个。成峰是个硬汉子,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很生气的断然否定。找他谈话的人无可奈何,不过还是硬生生丢下一句话,说如果查下来是你干的,那就对不起,重判!m.χIùmЬ.CǒM
罗大放很惊奇问:“为什么怀疑到你头上?难道你和领导有过节?”
成峰叹息道:“不能算是过节,我是得罪了领导,但也遭遇回报了呀,但是作为他的角度,把事情长久地记着,一直在计较,那也太没水平了。”
罗大放一定要听成峰是怎么得罪龚祥兴的。成峰还是不愿意说,准备要走,罗大放生气了,说:“我把你当朋友,我们两个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我佩服你的耿直和义气。可是你今天却拿我当外人,算逑啰,看来,你我两个缘分还是没到……”
外面的雨一直下那么大,成峰也不好走,坐下把经过说了。
成峰承包物资公司后不久,来了一个陌生人,带了车,开口要两顿水泥,两顿6毫米钢筋,显然是要建房。业务员给他开了单,他却不去付款,坐着要等经理。等了一个多小时,成峰来了,他紧随进了办公室,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成经理按来人要求给予如数办理……纸条最后落名:龚祥兴。成峰就问这是谁呀?陌生人有点不高兴,说贵山县有几个龚祥兴呀?成峰笑起来说,我怕有人假冒呢。陌生人就说,不行打电话过去问。成峰说不用问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水泥钢筋都有货,你去办手续吧。陌生人明说了,没有带钱,你先给解决了再说。成峰没有同意,说那就回去把钱筹集好了再来买,物资我给你留着就是。
陌生人收了纸条,嘴里嘀咕着上车走了。成峰也没当回事,随着时间也就过去了。谁知道那纸条是真是假呀,再说了,那张条子上也没有写明要无偿办理呀。
过了一个星期,地区物资局打电话来说,原来政府答应给修建化工仓库的土地,现在已经不给啦。成峰赶紧跑去土地局问,答复是县政府专题研究了,国家土地政策没有放开,不敢批。地区局本来也不想在贵山建这个项目,这下正好,马上就搬到别的县去了。为这个事,成峰白努力了一场。
后来有一天,安全检查组的人来了,这也没什么,是每年都有的惯例,成峰也作了安排,在柳青饭店定了一桌。他们吃了喝了,走之前开了一个罚单,要罚两万。没理由呀,成峰和他们交涉,公司规章制度,安全设施,值班人员,防护手段一应俱全,你们来了,也没有慢待呀,凭什么要罚款,发哪门款?没人正面回答,都溜走了。成峰就说我要告你们。带队的就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执行命令而已,来检查是走形式,反正这一单,你是被罚定了。成峰还要坚持。说话的人劝成峰,算了,硬挺是不行的,就两万块钱,数量也不大。无非就是让领导出口恶气而已。你呢?是个直人,不大会看形势,人家找你要点水泥钢筋,不是出不起那点货款,是要借机会和你拉个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偏偏你就那么硬,四季豆油盐不进,你还以为公司是国家的呀,你都承包了,变成你私人的了,傻呀你。
成峰说完,鼻孔呼呼出气。
罗大放问:“你把罚款交啦?”
成峰道:“罚单开了,不能作废的。”
罗大放道:“变成是我,就抗到底。”
成峰道:“钱也不多,我就想做生意嘛,哪有不跌跤不亏损的时候?交就交了。”
沉默了一阵,成峰道:“传单的事,我们就不要再说了。”
罗大放道:“怕什么?传单就那么随便丢在广场上,起早锻炼的人捡到了,就在那里看,朗读那上面的打油诗,满城人谁不知道啊。”
传单虽然很快就被收缴了,但是因为好记,有不少人背了下来,口口相传,于是街头巷尾都有议论。因为流传县长要走了的消息,接着就出现打油诗,其动机和目的显而易见。县长要走了,要离开贵山了,去哪里?有说行署机关的,有说到人大工委的,最后说是去政协工委,到此就没有新的版本了,因为这个版本比较靠谱。
罗大放念起那打油诗来:“官不大不小,指的是谁?里是一把手,官不小吧,可是往地区一放,还大吗?人无功无过,说的就是无任何政绩,工作不见有起色。这有点要求过高,这过去的几年里,国家处于什么时候,百废待兴,要钱无钱,要人才无人才,好多新鲜的事物还处在酝酿之中,只能是稳住阵脚,稳定前行,不求什么大的改观,过得去就算,别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去不悲不喜,留无所无谓,四句中这两句有意义,既然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功劳也没有,那你要走或者继续留任,都没有什么意思,没必要惋惜,走就走了,不会挽留,也不会放鞭炮……”
念着,罗大放问成峰:“对了,我来贵山就听到有个放鞭炮的故事,你知道吗?”
成峰点头印证了有这回事。
放鞭炮的事发生在好几年前。是现任的前任的前任,那位县长干了三年,要走了,他在任的时候,不办事光整人,把人整进了监狱。他要走了,消息很快传开,到下半夜,大街上突然鞭炮震天响,还有人高喊:“热烈欢送某某出境!贵山人民得解放!”在一个地方当父母官,走的时候老百姓不是依依不舍,全城空巷,而是半夜起来放鞭炮高喊口号欢送,这意味着什么?
十点了,成峰起身开门看外面,雨还是那么大。
罗大放说:“人不留人天留人,还是不要忙着走。再吹一会儿吧。”
关于历史上的县长去留的故事,还有现任县长去留的消息,说了又说。直到成峰要走了,罗大放都还忧心忡忡地说:“这人还没有动身,就这么议论纷纷,真的到走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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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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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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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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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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