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谈话的主动权不由他掌握，总而言之，话题还是转了过来。
龚祥兴并不谈赵林，而是谈另外一个人，陈长勇。马运昌对陈长勇不怎么感兴趣，也不想在这个人身上花脑筋，龚祥兴怎么抬举这个人，是他的事。那小子最近跟他跟得紧，功夫下到一定时候，是要起作用了。
确实，马运昌的分析没错，这一阵子，陈长勇的活动却占据了龚祥兴的整个心思。
那陈长勇穿了一件皮夹克，红色领带，戴墨镜，一身特区打扮，连说话表情动作都在模仿特区人姿态。他身子向后仰，把大皮包放在膝头上，优雅地打开拉链，从皮包里掏出一个长方体的机器给龚祥兴看。龚祥兴装着不认识，问：“都是啥东西？”陈长勇说：“大哥大。”
龚祥兴一阵好笑，什么大哥大！二哥三哥都可以用的，只要有钱。上次拿了一台回来，就找邮局局长研究了一通，那局长也有一台，扛在耳朵边与地区局长一阵哇啦。他自己感觉良好，可旁边人看去，古怪好笑，那模样就像举了一块砖头。所以拿来那一台就丢给儿子。
龚星星比父亲还懂，说这就是移动电话，不用牵线的，信号从空气中传播。他批评儿子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妥善爱护，到手两天就拆成一堆零件，丢在那里就不管啦？“你道它是石头砖块呀，一台两三万呢。”
陈长勇抱着一个宝贝似的，把天线抽出来，压了机器上面的几颗按键，几秒钟过后，奇迹嘟嘟嘟响了几声，说起话来：“喂！是谁呀。”
陈长勇瞥一眼龚祥兴，对着机器道：“劳总呀，是我，小陈，你喊的二毛崽呀。”
回话夹杂着碎纸似的声响：“哦，二毛崽，是你呀，有事呀？”
陈长勇眨巴眼说：“我正和我们县长在一起，我们龚县长说很想和你见个面，你先和他说几句？”把机器调转方向，举起来对准龚祥兴的嘴，让龚祥兴说。
龚祥兴对着机器“哎，喂。”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头答应道：“啊啊，县长？你好啊，可能记不得我了吧，我是劳伦西呀。”
龚祥兴脑子急速转动，却一下子没连上线。
陈长勇旁边提醒：“在五里香，吃烤乳猪那次。”
龚祥兴还是想不起来，五里香吃烤乳猪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又都没有作笔记，咋记得起来！
机器嘟嘟嘟响起来，陈长勇又压按键，又喊，还是嘟嘟嘟。看看天，说：“太远了，风一大，信号就弱了。”
陈长勇把手提电话往龚祥兴面前一推，说：“这台先给你。回头我找劳总再要一台。”
龚祥兴说：“现在我们还用不着这东西。再说，人家送你的，我怎么能要？还是你自己先用着吧。”
陈长勇硬要塞给他，说：“县长比我还需要，就先给县长了。先放着，以后一定用得着的。”
那手提电话暂时就放办公室铁柜子里，不敢给儿子看见了。
龚祥兴觉得陈长勇的事，不能就他一个人捂着藏着，该让大家知道了，看看这些分管县长们怎么看待。
“我刚从外面回来，陈长勇就来见我了，拿出一封信来。是浙江一个姓劳的公司老总写给政府的。这个人处在发达地区，搞企业发达了，地方政府要依靠他们了，说话办事拿腔拿调，不讲原则，只讲交易。他在信上说，要我们先给陈长勇所在的区政府划拨一笔款，帮助他帮扶的那个村修水泥路，安装变压器。而他要准备来投资的大项目，要先询问一下省地的想法，问我们是不是和上面报告了，我们愿不愿意采纳他的建议。他什么建议，到现在我都蒙在鼓里。陈长勇支支吾吾，有意搪塞，他也跟着学，要说什么做什么，先把效益和实惠先在心头计算一遍。
“运昌啊，这个陈长勇和那劳总他们经常有书信往来，我想，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和他见见面吧。”
“和谁见面？劳总？”
“不是，他隔那么远，无法见到的。还说是去年在五里香见过面，我始终回忆不起来，陈长勇说的生模生像，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我的记忆力出问题啦？”
“那你是叫我和陈长勇见面？”
“陈长勇已经把贵山县现有的资源分布资料给劳总送去了，要争取他过来投资，开发我们的资源，搞项目建设。这样的事情我想让你知道，该参与的时候要参与。”
马运昌说：“县长安排，我执行就是。不过，要是他说的项目很大，想开发我们山区资源，挖煤采矿或者建工厂，就涉及工业方面了。农口这一块，基本建设投资，都是公益性的多，无利可图。涉及其它方面，我就不好过问，还是县长出面好一点，总体上统筹协调也方便。”琇書蛧
龚祥兴说：“我呢？说句心里话吧，真不想揽事了，心累了，也有点发凉呢。我今天出来走走，也是因为心情不太顺畅。可能你也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越吹越不像话。总是有那么几个人，工作不好好搞，成天就记着折腾，无事生非，一定要散布点什么才自在，唯恐天下不乱。”
传言说的就是人事，县里最大的人事，当事人就在跟前，马运昌还能说什么？龚祥兴正那样目不转睛面露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发言，表态。
马运昌不好说没有听到什么，连本人都听说了，再说没听见的话就不真实了。因为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就像背台词一样：“坛子口大封得住，人的嘴小封不住，封不住就不要管他了，左耳进右耳出，不计较不在意就行了。这么多事情要做，谁还有心思去对付这些无聊事哟。”
龚祥兴生起气来：“简直瞎胡闹，喜欢起哄，瞎胡闹，说得也说，说不得也说，真假辩，好坏不分。甚至于告黑状，拉帮伙，搞串联，搞独立王国。让人心寒的，平时一直都很好，来往密切，忠心耿耿，可谁说得清，转眼间，人还没有走，他就会使冷眼了。哼，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湖边芦苇嘴尖皮厚腹中空。”
马运昌宽慰道：“随他们怎么说，我是不相信的。绝不能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呢？要摆事实讲道理，贵山的好多事情都是你亲自构思安排部署，就算打仗吧，仗还没有开打怎么能换人呢？临阵换将，兵家之大忌呀。经济社会发展最主要的的一环就是有头有尾，怎么也得考虑延展连续性呀。”
龚祥兴点头道：“但愿如此，运昌呀，干部使用的事，我是知道的，由不得自己做主呀，说不定明天一早就找人谈话了。现在难过的，倒不是说走不走的问题。而是在贵山工作这么多年，和大家建立了感情，因为子女，提干，调工资等，也得罪了不少人。绝大多数同志都认可，却还有那么几个人，念念不忘徇私舞弊，听到风就说是雨来了。巴不得马上倒台。乐得在一边拍巴掌。运昌呀，你情况熟，也有研究，你说，这种情况是不是我们贵山县独有的现象呀。”
马运昌道：“哪里都有，都一样，都与经济文化历史沿革地缘环境有关系。就贵山县来说，过去交通闭塞，人文落后，经济不发达，与外界少有接触，形成固步自封，地方宗族势力强盛的社会状况，百多年都没有多大变化，曾经有过的短暂经济社会繁荣，后来也因天灾人祸而衰败，历史积淀有一定的厚重，演化成今天的复杂社会关系。最近几十年才发生了深刻变化，但仍有一定程度的积淀，条件成熟就会发生。这也正常。再过若干年，就逐渐减少，最后消失了。”
龚祥兴道：“说得真好，你还是真的用心读书。我最近看了一下四十年代编撰的县志，专门叙述了陈姓和卫姓这两大家族，过去数百年，这两家人互相诋毁，勾心斗角，演变了好多片段，你来我往，起起落落延续了百多年，这样关于家族史演变的记事，一般县志上少有。这大概就是你分析的宗族势力吧。”
马运昌道：“哪里是我分析的哟，书上写的呀。”
龚祥兴道：“那几本书我也好看过，就没有你记得这么清楚。”马运昌道：“历史就是写给后人看的呀。”
龚祥兴道：“可不是？千秋功过，后人自会评说。”
时间过得好快，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有谈及赵林，不是时间不够，另有原因。马运昌也不愿意涉及，刚从人家手里把事接过来，就议论人家的不是，这不道德。
晚上，马运昌回到家还没有睡下，就接到车向前打来的电话。车向前问他与龚县长谈得怎样？他说：“嘿嘿，我们谈了不少话，就你们最热心的水电项目问题涉及的资金问题，规模问题，都讨论了。哪天有时间再慢慢给你传达。不管怎样，你们是可以稳步推进的。”
车向前着急问：“人的问题，我们小贺……”
马运昌“哎呀！”一声，差点拍打自己的脑袋，“你看你看，这件事竟然给忘了。吃了蔡老八家的豆腐，不光会忘记烦恼，连你交办的事也忘了。还有呢，准备去看看小麦育种基地也忘了，真对不起人，对不起农教授，真对不起人，怎么办？啊，另找时间吧。啊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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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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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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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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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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