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说。”虚谷子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后来,我被赐予‘魅影’的封号,成为那个地方最优秀的刺客之一。很多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残杀妇孺、欺骗良善、出卖|肉|体……活得不像个人。”
“然后?”
“我还成过亲,有过一个孩子。可是那个男人抛弃了我们,”厉鸣蝉终于有点说不下去了,声音低沉得难以听见,“――我曾经想过跟他好好过日子……可他践踏我还不算,竟连儿子的生死也不顾……”
道者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所以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差不多吧。”
“哦。”
“……”刺客睁开眼睛瞪着他。
“说完了?”虚谷子侧身从床头柜上端过药碗,平稳如常地说道,“那就把药喝了。”
厉鸣蝉跟这人对视了一会儿,终究败下阵来。心中止不住惊奇: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
这药很苦,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普通的草药苦了不下十倍,而且还有一股怪味。就连他这种一向把喝药当成喝水的人都会忍不住次次逃避,或是装睡,或是装可怜,花样百出。可惜每一次都被道长当场拆穿。
时间久了,刺客在道者眼里已经没有多少信用度了――虽然仅止于喝药这方面。厉鸣蝉偶尔在谎话当中夹着两句真话,也不会引起对方的重视。
其实这样也挺好。
“咕嘟、咕嘟……给!”他把空碗还给救命恩人,然后加上一句,“下次不要再浪费药材了,熬了我也不喝。”
虚谷子充耳不闻,把碗搁在柜子上。沉默片刻,提起正事:“京城是个是非之地,你也早点离开吧。”
前两天道者确实说过,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算是达成了,再待下去没有意义,所以打算回他的道观。厉鸣蝉没想到他会在今日旧事重提,看样子去意已决,自己也没有理由拖着他。
“你走你的,不用管我。”
“我倒没想管你,”虚谷子转头望向窗户,说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这条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厉鸣蝉眼皮一跳,脸色立时变得更加难看。当日他进宫刺杀贵妃张巧芝,遭到侍卫追击,匆忙之间受了伤,结果竟然被郭茂安那个烂人撞见!他当时激怒之下与那人大打出手,以至于后来跟他一起受到侍卫围攻。
还好道长路过那里,救下了他。唯一糟糕的就是没能摆脱那个臭酒鬼。
最可笑的是,由于他容貌尽毁,郭茂安居然没有认出他来。要不是那天他跟对方狭路相逢、主动泄了底,那人根本不会把他和从前的厉鸣蝉联系到一起。
即便如此,老酒鬼这段时间缠着他也是因为他的武功路数有些眼熟,觉得他跟他老婆可能认识。也许从头到尾,那个男人都是在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偶然撞见的丑八怪会是他的结发之妻……
换作从前的厉鸣蝉、他自己肯定也不相信,一个凡人竟能害他至此!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看看郭茂安得知他身份之后的表情。于是说道:“你帮我带句话给他,要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两日后……北郊草亭见。”
虚谷子的神情很不赞同,但他不爱多管闲事,这次也不例外。遂冲刺客点了点头,拿着空碗起身离开了房间。
――两天时间眨眼即逝。这期间,厉鸣蝉还发了一次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只是这回再也不肯喝药了。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下床行走居然困难如斯。刺客扶着窗框眺望楼下的街景,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失去力量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太糟糕了。
虚谷子在鸡叫四遍的时候准时推门进来,看到他已经做好了全副武装,并未觉得意外。只是一如往常地招呼他洗脸、漱口、用饭,既带着十足的贴心,又显出全然的冷漠。好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理所当然,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
吃完饭,厉鸣蝉坐在凳子上,让道长帮他梳头。
灰白的头发扎起来只有很少的一把,但是每一根发丝都很坚硬,而且笔直得毫无波澜。所以必须用布带反复缠绕,才能扎得够紧、不至于半路松脱。
头发的主人默默地透过镜子观察身后的男人,将他的动作全部仔仔细细地看在眼里。问曰:“你很会帮人梳头?”
“道观里收养过很多孩子,我得照顾他们。”虚谷子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后来他们都重新找到了家人。”
“看来你经常救人。”
“顺手而已。”其实他有心相救的一共也只有那么两个人。而且救银霄是意外,救刺客却是他主动出的手。
临别在即,各自心里竟都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情绪……
厉鸣蝉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已经恢复冷戾:“你也说了,京城不太平。今日之后,你也早点回你的道观吧。以后若有机会……”
“不必报答我。”虚谷子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摇头。
刺客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谁也不说话,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梳子划过发丝的微弱声音一起一伏。临窗而望,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等到头发梳理完闭,道长放下梳子才主动打破沉默,“你的右臂暂时不能用,最好不要动武。”
“不可能。”
厉鸣蝉站起来,将名为“六刃归邪”的双刺拿在手里,一把别在腰上,一把扣在左臂内侧。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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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幸福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但是真正得到幸福的永远只有少数。看看天域这五个人,不就是摆在面前的例子吗?
李寄远英年早逝,使得蝶秋灵变成了寡妇,还得独自养育一双儿女;颜涟生性偏激,将司马御风逼得步步退让,仍然闹得家宅不宁;陆演喜怒无常,一时对弑神机呵护备至,一时又对他百般折磨……唯一算得上称心如意的君怀眦,将来也会面临丧妻之痛。
反观厉鸣蝉,没了家庭又没了儿子。如若再要失去,就只能拿自己去抵了。
所以他不怕,一点也不怕……
北郊草亭之内,刺客冥神而立。微风吹拂着斗笠边缘的垂纱,偶尔泄露一角主人的真容。那是一张极度狰狞的面孔,别说是小孩,恐怕大人见了都会心生恐惧。
夏日的天气已经逐渐转热,常人只穿一件单衣即可,而他却穿了至少三层衣物,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天生体寒加之重伤未愈,使他不仅不会出汗,反倒冷得骨头都在发颤。
长年的奔波劳碌虽然有助于暂时忘却伤心之事,却也耗尽了他的生机与心血。如今因为见到那个人,所有的心理防御全都土崩瓦解!大伤小伤、旧恨新仇,瞬间暴发出来,蚕食着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他今日与郭茂安相约见面,无疑存了死志……
“报歉,我来迟了。”老酒鬼踏着明媚的阳光走来。时间已经过了巳时,离正午不远。
离约定的时刻相差一个多时辰,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有事缠身。不过看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想多作解释。也许在他心里,眼前这个丑汉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唇舌吧。
厉鸣蝉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郭茂安身材高大,尽管这几年也憔悴苍老了不少,毕竟骨头架子摆在那里,看上去仍旧比常人壮硕。刺客跟他相比,简直瘦得像根竹竿。
“你邀我来,是不是决定告诉我鸣蝉儿的下落?”
老酒鬼这些天派人监视着那家客栈,甚至每天厚着脸皮骚|扰虚谷子,正是因为笃定这个人一定认识自家媳妇儿。毕竟魅影刺客的武功揉杂了天域的特殊技巧,不是凡人可以凭空创造的。
今日终于接到此人的主动邀约,怎能不让他心情激荡?所以一见面就问起心系之事,一时难免忘了礼仪。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则是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
不过他这番行径落在厉鸣蝉眼睛里,又成了另一种暗示。以至于魅影刺客暗中握|紧了贴伏在腕内的六刃归邪,眼神冷到极致,犹如注视着一个死人。
“找到那个人,又如何?”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再加上喉咙受过伤,故人绝难认出他的声音。
郭茂安不疑有他,凭心答道:“带他回家。”
“家?”刺客冷笑了一声,反问,“他何曾有家?纵然有,也早已不存在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找他,不过是为了成全你对家庭的幻想!他对你而言,最大的价值也不过是做着和女人一样的事,却不用像对待女人那样麻烦。”
“你懂什么?!鸣蝉儿……他是安儿的娘,是我的老婆!”老酒鬼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拳砸在亭内的石桌上,顿时将桌面砸得四散崩裂!
刺客后退一步,躲过飞溅过来的石屑,冷声评价道:“恼羞成怒吗?真是难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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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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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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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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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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