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州临近边疆,到了十一月中旬,便落了第一场雪。
楚姮裹了一件厚厚的兔毛披风,趴在窗边看雪粒子纷纷洒下,眼睛一眨不眨。
濯碧撩开厚门帘子,冷风漫卷着袭进屋子。溪暮快步端着铜火盆进来,搓了搓冻僵的手,关切道:“夫人,你别站在窗边,这天太冷,得了伤寒可就不好办了!”
濯碧烧了一个铜花镂空的暖炉,递到楚姮手上,笑着问:“夫人以前居住在云州,靠近南方,是否很少见过下雪?”
“嗯呢!”楚姮接过手炉暖了暖,鼻尖冻的有些发红,“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二次见。”
京城处大元腹地,四季温暖如春。
建武十三年的寒冬,好不容易下了一次大雪,楚姮在皇宫御花园里跟宫女嬷嬷打雪仗、堆雪人,玩的好不高兴。然而那场暴雪之后,多地爆发雪灾,冻死人畜无数,建武帝忙的焦头烂额,朝中官员人心惶惶。
京城里也因为那场暴雪闹出了许多笑话。
什么户部侍郎李大人不听劝阻,非要雪天出行,结果摔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不敢上朝见人;中书舍人王大人收集雪水,用来泡茶,结果拉肚子七天七夜;张太傅八十多岁,带着他十八岁的妾室去湖心亭赏雪景,结果双腿寒疾复发,现在都还瘫床上没法动弹……
然而最出名的还是吴光弼。
他为了巴结陈太师,愣是风雪无阻的天天去给人家吸冻疮脓汁,等开春了,他也仕途直上。
说来也巧,这吴光弼不久后便要来清远县巡察。
楚姮前天才听顾景同说,今年的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仍旧是吴光弼,他不喜蔺伯钦,蔺伯钦也不会阿谀奉承,想来此次又升迁无望。
顾景同在那操碎了心,蔺伯钦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楚姮想到蔺伯钦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都不知该哭该笑。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就听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蔺伯钦穿了一身夹棉青衫,准备出门。
楚姮忙叫住他:“这天在下雪呢,你去县衙干什么?”
蔺伯钦闻言回头,见楚姮懒洋洋的趴在窗框,雪白毛茸茸的兔毛在她纤长的脖颈围了一圈,更衬得那张被冻的白皙泛红的瓜子脸,如白雪红梅般凌厉剔透,灿然明艳。
他沉声答道:“主簿今天统计粮仓存粮,我过去看看。”
“这些事交给下面人去办就行了,你还真是全都要亲力亲为。”好在楚姮也已经习惯了,她嘴上嘀咕,转身就让濯碧拿来一把伞,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刷拉一下撑开。
楚姮走下台阶,将纸伞往蔺伯钦面前一递,仰起脸道:“这雪虽然不大,这么过去衣裳也得润湿,还是撑伞吧。”
油纸伞上绘着浅粉牵牛盘丝的花卉,还点缀着几只彩色的蝴蝶。伞柄上系着红色的流苏,坠着一串精致的小铃铛,一看就是女子专用的花伞。
蔺伯钦一个大男人,撑着这样一把伞走街串巷,他觉得不太妥当。
然而不等他拒绝,楚姮就粗鲁的把伞塞他掌心,柳眉一竖:“我好心好意给你递伞,你还嫌弃不成?”
蔺伯钦的手被她拽的有些疼,顿时无奈道:“李四娘,你就不能斯文一点?”
“那得看你表现。”
楚姮抬起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做出这个动作,发髻上别着的一支玛瑙流苏步摇,便叮叮的摇晃。蔺伯钦视线不由落在步摇上,才发现这步摇也是做成蝴蝶样式,和这把伞相得益彰。
四周雪落无声,两人同立在花伞下,遮住阴沉沉的天,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只有二人才能够听见。
或许是靠的有些近,蔺伯钦凝视着楚姮娇美的脸庞,一时间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李四娘这个人实在太鲜活了,她的日子过的多姿多彩,肆意张扬,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无法让人忽视。曾经蔺伯钦以为自己是讨厌她的,可长久相处下来,如今她呛的任何一句话,他听在耳朵里都觉得顺理成章。
开始两人相商的约法三章,他也不怎么经常记起了……
楚姮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蔺伯钦倏然回神,侧过头,轻咳道:“没什么。”
“莫名其妙。”楚姮摆了摆手,转身就跑回了屋。
蔺伯钦看着那微微还在晃动的厚门帘,心情有些复杂。
他一路都在回想与楚姮相处的点滴,有时候会莫名发笑,有时候又唉声叹气。
撑着那把花伞叮铃铃的沿着长街,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清远县衙门外。
蔺伯钦走到内堂,见杨腊和胡裕正围着火盆取暖,他四下里一看,问:“主簿呢?我让他等着我一起去粮仓,怎人不在?”
胡裕站起身,挠了挠头,解释道:“顾县丞让主簿一个人去,他说……他有事情要跟大人您商议。”
“什么事?”
“大事!”
胡裕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顾景同步履匆匆的冒着细雪钻进屋。
他抖了抖衣袍上的雪粒子,扭头对蔺伯钦急声道:“吴光弼明儿就来清远县,吏部考功司郎中蔡高义、府衙吏书赵琦随行,还有七八个随从和府衙的下属官员,你说这算不算大事?”
蔺伯钦悬起的心落了地,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要来清远县巡察吗?这两年的卷宗、文书我全都备好了,他们要来抽查哪一样都可以。”
“佩之,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明明是大冷天,顾景同却把那柄写着“知足常乐”四字的折扇拿出来摇:“这关乎到你的政绩!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升迁?”
蔺伯钦蹙额。
踏入仕途,谁都存了个平步青云的心思。蔺伯钦虽有文人傲骨,两袖清风,但也曾想过高居庙堂一展抱负。
可在京城见识过那朝堂的乌烟瘴气,勾心斗角,便逐渐歇了这个想法。
他沉吟道:“一切随缘。”
顾景同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干脆去寺里当和尚好了。”
蔺伯钦懒得与自己的好友争论此事。
顾景同却还不放过他,拉着蔺伯钦衣袖就往三堂去:“别傻愣着,走走走,再去把那些文书细化一遍,章子盖好,那么多的功绩你可别漏掉一条!”
次日一早,监察御史吴光弼的马车队伍便驶进了清远县城的城门。
天还飘着细雪,蔺伯钦和顾景同、主簿等下官都没有撑伞,天还未亮就守在了县衙门口相迎。
双马拉驶的华盖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仪门前。
后面的马车里钻出两个随从,一个忙不迭的跪在雪地里,另一个则躬身道:“吴大人,清远县衙到了。”
绣着狮子戏珠图案的绿色丝绸车帘,被人撩开,穿着五品浅绯色官服的男人,踩着那随从的背脊,施施然下车。这人三十来岁,长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鹰头雀脑,唇边两撇小胡子,眼珠子叽里咕噜的乱转,正是朝廷钦派的监察御史吴光弼。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人,都穿着绿色官服,其中一人看起来四十有三,另一人年轻许多,面白无须,蔺伯钦和顾景同都认得,乃是府衙的吏书赵琦。
不用细说,这三人的身份蔺伯钦已经明了。
他虽然不喜阿谀奉承,但对于上级的尊重依旧放端正,于是掸了掸官服,上前拱手:“下官清远县令蔺伯钦,参见吴大人、蔡大人。”随即看向品阶不如自己的赵琦,微颔首,“赵吏书。”
赵琦笑呵呵的点头。m.χIùmЬ.CǒM
蔺伯钦又介绍了一番顾景同等人,便抬手做了个请,邀吴光弼等人入县衙巡察。
吴光弼走在最前,蔺伯钦在他旁边讲述清远县近来关于地方政务、税收、司法、农桑等等,那吴光弼东看西看,时不时的“嗯”上一声。倒是陪同的蔡高义应和了蔺伯钦几句,粗略的询问了几个关于当地乡绅有没有巧取豪夺等问题。
一行人进了内堂,吴光弼这才摸了摸小胡子,看着清远县衙的地砖楹联,语气敷衍道:“不错不错,收拾的倒挺干净,都没什么灰尘。”
闻言,蔺伯钦就知道他方才那些总结,吴光弼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到底是朝廷派来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颔首:“保持衙门清洁,是下官分内之事。”
吴光弼在内堂转了一圈,摸着皮肤很细的手,目光在茶几上来回逡巡。
蔺伯钦垂着头,没有看见。
吴光弼这时候咳了咳,悠悠道:“望州这边的天气可真冷,本官的手都有些冻僵了。”
蔺伯钦接话道:“望州地处边疆,且与极北幽州相隔不远,是故天气寒冷。”
听到这话,吴光弼明显有些不耐烦,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顾景同却是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步,笑着道:“吴大人久居京城,不常来这些穷山恶水之地,一路舟车劳顿,怕是不习惯。下官备了云雾参片热茶,还有些清远县的特产糕点,还请吴大人尝尝味道如何,暂驱严寒。”
吴光弼嘴角一扯,哼道:“你倒是个有心的。”
话毕,他往正中的八仙椅上一坐,目光冷冷的扫了眼蔺伯钦,只觉烦躁。
他每年最不喜来清远县巡察,就是因为这个清远县令不知变通,瞧着挺聪明的一个人,为人处世却像个木鱼疙瘩,看着就糟心。要不是这蔺伯钦管理辖区真有几分本事,否则都想找个由头整治整治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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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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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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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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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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